《良人刻骨》张参差

40、此等默契

　　二人踏着月色返回客栈，赵苏阳适才一路追着信鸽，倒不觉得跑出了很远，如今信步往回，才发觉原来已经追出了镇子，初春的夜，澈凉的风，他打了个哆嗦，精神倒是又清明不少，暗暗运起内息，丹田生出些许暖意。陈知言此刻少有的安静，默默跟在他身侧，抽着他的烟袋锅子，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回到客栈，赵苏阳倒头就睡，他大伤初愈，虽然身子强健，但心脉受损其实算是极严重的内伤，连日的奔波加之今天提着真气追信鸽，体力略有些不济。

　　陈知言心知他累了，回了自己房间，盘算着后面的事情，他坐在烛火前，提起笔来想写些什么，但起笔写了三四张纸，又都觉得不妥，不禁心中烦闷，他静静的坐着，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考虑今后该如何牵引这事态发展。一想就到了后半夜，破晓之前，他到镇上的几个街角之处，用标记传了讯息给一直暗中跟着自己的伙计，巧的是，正好也看到他给自己留下的讯息：张克己的消息已经查到了。

　　早饭时分，陈知言见赵苏阳下楼，问道：“张姑娘还没下来吗？”

　　赵苏阳笑道：“小女孩贪睡吧。”

　　陈知言示意他坐下，道：“如此正好，我与你交代些事情，张克己回了邙山。不仅无恙，且已经做了正式掌门。不日便要举行接任大典。”

　　赵苏阳叹道：“以他的能耐，这不是凭他一己之力能做到的事情吧。”

　　陈知言点点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早该与你交代清楚。”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凑到近前，低声道：“逸王……其实还活着。是他帮忙的。”

　　赵苏阳听了这话，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这怎么可能的表情：“他的尸身明明是我化掉的，我动手之前查看了，那确实是逸王，没有易容。”

　　陈知言摇头道：：“那人确实没有易容，他是逸王的替身侍卫，那不是易容，是修整的容貌。他二人本就长得有些相似，稍微再在脸上动动刀子，便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毕竟逸王高高在上，你也不是日日与他相见，他们有□□成相似，放在常人眼中，是看不出差别的。”

　　由此可见，逸王果然早就防着皇上，若是这样来看，他私修兵库是真，有没有反心倒还真的是个未知数。赵苏阳问道：“你为何早就知道？”

　　陈知言道：“你可还记得楚之敖？”

　　赵苏阳道：“自然记得。”

　　陈知言又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交易，那日连玉鹤不在，正是护送真的逸王离开了。这事我早该告诉你，只是碍于你之前的身份，才一直没说，我当时确实算不准，你若知道了，会不会同意放逸王一马。”说罢，他端起茶壶，给赵苏阳倒了一杯茶，递在他手上，“我给你斟茶赔罪了。”

　　赵苏阳端着杯子，并没有喝，道：“逸王有这样的心思，从前倒是小看他了。”眼珠一转，他又问道，“你这样帮逸王，所为何事？”

　　陈知言道：“我盘桓在这二位王爷之间，其实一早便知道，皇上有除去二王之心，让皇上生出这心思的始作俑者，才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之一，只是他一直未浮出水面，我心中却早有猜测。只有让他认为逸王死了，皇上才能转而对煊王下手。我本意是借此事，找出那始作俑者，但不太成功。逸王诈死，一来是他确实没有谋反，二来便是我想到若煊王之事，揪不出那人的狐狸尾巴，逸王还活着的消息，便成了一张王牌，透露于皇上知道，那人必定还有动作。但这目的如今我好似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陈知言话毕，赵苏阳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只是默默的看着对方的脸，良久，才道：“是了，叫你半仙儿久了，竟忘了，你是二位王爷席下的高人，精于算计才是对的。我以为自己在你这里，算是个朋友，不想也不过依旧是一颗棋子。”说罢，便起身上楼去了。

　　陈知言张了张嘴想说“你不是”，话到嘴边却没出口，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那杯没喝的茶，叹了口气。

　　玖月坐在一旁看着，他从未见过自己东家如此模样，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便起身想要追上去，陈知言将他拉住，道：“让他稍微静一下，过一会儿我去找他。”

　　赵苏阳回到房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如此气恼，按理来讲，当时自己有公职在身，陈知言有所隐瞒算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况且一直以来，他虽有隐瞒，却多次相助，怎么今天自己的行径，竟如小媳妇儿闹别扭一般矫情。

　　随即，他就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太可怕了，甩甩头，肯定是自己脑子不对劲，喝了一杯凉水冷静下来，可不能当小媳妇儿，正想再开门下楼去把刚才负气的面子圆回来，一拉门，却正看见陈知言举着手，似要敲门，但又有些犹豫的样子，不禁好笑，道：“你斟茶可不行，得请我喝酒。”

　　陈知言一下便笑了，道：“这有何难，管够。”

　　赵苏阳琢磨着这两句话，觉得自己这面子可当真没能圆回来。

　　此时，张柠檀和玖月坐在桌边吃着早点，张柠檀自是不知刚刚的事情，见赵苏阳下了楼来，高兴极了，招手道：“苏阳哥哥，快来，这家的豆花儿妙极了。”

　　赵苏阳坐回桌边，见玖月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向他道：“无妨。”随后转向张柠檀，道：“张姑娘，你陈大哥，打探到你爹爹的下落了，他同你讲了没有？”

　　张柠檀先是一喜，随后脸上又添了一丝担心的神色，道：“爹爹还好吗，我娘亲呢？”

　　陈知言道：“我只打探到你爹爹又回去邙山派，正式做了掌门，至于你娘亲，可能跟着一起回去了。”

　　众人都觉得张柠檀该是高兴的，但她却愁眉不展，失望得紧。玖月问道：“你爹爹平安，还做了掌门，你不高兴吗？”

　　张柠檀撇了撇嘴，道：“我爹爹这个人，为人简单又教条，他根本就不适合做一派掌门，却偏偏还惦记着。我就只希望他能和我娘亲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着，不再去理会门派中的琐事，可他总是要一头扎回去。”

　　赵苏阳听她这样讲，心道，这小丫头人不大，看她爹爹看得倒是准。张克己为人可能是太随自己的名字了，做事条条框框太多，虽说治理门派，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凡是物极必反，更不知此次逸王帮他，同他讲了什么条件。逸王从前的淡薄，尚武纨绔，不知是不是装的，经此一遭，心思只怕未必如从前了，若再想深一层，他淡薄之时，都能想到培植替身侍卫，可见心思其实极为细腻，若是他此时真的有了不臣之心，皇上当真要头疼了。

　　陈知言道：“我昨日已经差人传信到邙山替你报了平安，你爹爹收到消息，总该放心些，明日咱们也启程回去吧，许久未见，他定然想你了。”

　　三日之后，众人到了邙山脚下，张克己得知女儿近日便要回来的消息，早已派人在山脚迎着，如今那两个邙山弟子见自家师妹回来，一个赶忙迎着众人上山，另一个赶去报信了。

　　邙山派正堂设在山腰，厅堂依山势而建，虽然不是四方周正的布局，却独具匠心，别有一番古朴庄重。张克己已经准备好了茶点瓜果，按照上宾的礼数迎着赵、陈二人。见面，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小女多次得二位搭救，大恩无以为报。赵大人和陈先生此后若是有什么事情用得上在下，开口便是。”

　　陈知言摆摆手道：“如今张掌门与我二人也算是旧识了，不必如此客气。”

　　赵苏阳上次来到邙山派还做的是房上揭瓦的勾当，此时站在厅院中，看这剑派的建筑极为考究大气，是为长宁道七派之首当有的气势，正堂的悬匾之上，端端正正四个大字“剑端气正”，每一笔画都暗含着劲道，这题字之人当是个运剑高手。

　　张克己见赵苏阳正端详头上的悬匾，便道：“这是本派第三代掌门所提，如今掌门之位传到在下手上，已经是第九代了。相传这位前辈剑术之高，本门之中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赵苏阳赞道：“这位前辈笔锋刚进，运笔暗含着运剑之力，高明至极，受教了。”

　　张克己将几人让堂内坐下，吩咐了个弟子，道：“快去请师娘出来。”

　　只片刻，一个美貌妇人，由后厅转至堂前。张柠檀见了，一头扑进她怀里，喊了一声“娘。”张夫人伸手抚摸她的秀发，笑道：“多大的姑娘了，还爱撒娇，快让娘看看，你还好吗？”母女二人亲昵了一番，张夫人走到赵、陈二人面前，盈盈拜倒，道：“二位想必便是恩公，小女得二位照拂，实如再造之德，我母女二人能够团聚，全仰仗二位了。”

　　赵苏阳和陈知言忙起身还礼，赵苏阳道：“张夫人客气了，张姑娘吉人天相，只是老天假我二人之手，帮衬张姑娘一番便是了。”

　　张柠檀将这几日的变故当着爹娘说了一遍，那二人自然又是千恩万谢，盛情款待。

　　午饭席间，张克己端着酒杯，来到二人面前，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二位答允赏光。”

　　陈知言道：“张掌门有话请直说。”

　　张克己道：“五日之后，是我长宁道七派的七位掌门接任大典，还请二位赏光，看个热闹，也好容我好生招待二位。”

　　陈知言听了，眼光看向赵苏阳，也不开口。赵苏阳向他道：“如今我闲人一个，自然是哪里都待得，你若想留下观礼，我陪你便是了。”

　　陈知言一拍手，笑道：“这好极了，我等当日定然一睹张掌门风采。”

　　张柠檀见母亲此时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笑而不语，娇嗔道：“娘，你笑什么呀，多失礼数？”

　　张夫人道：“我是羡慕二位的默契，此等默契，我与你爹爹共度了二十余载，好似也不曾有。”说罢，眼神向张克己瞟去，张克己被夫人当众调侃，讷讷的笑了，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