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无礼》木随风

2、02

　　翌日下了朝，季又礼照例去了礼部衙门办差，科举将至，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杂事需要去办。

　　坐了一上午，眼花缭乱，季又礼停笔闭上眼睛揉了揉，再睁眼呆呆地看着上方的横梁。

　　启坤年纪虽然小，但深黯制衡之道，在他发现了我是个女子后，非但没有直接揭穿，而是暗中相助，直至成为礼部侍郎，表面上我是太后的人，实际上小命却被皇帝拿捏着。启坤反复用我的秘密威胁我，让我不得不听他的吩咐替他办事......

　　季又礼无力地趴在案头。公务繁忙，内忧外患，前途坎坷。

　　但启坤吩咐的事情她不得不去办，因为若要查出当年太傅府被灭门的真相，只能通过启坤的帮助。根据目前掌握的一些线索，那灭了自己家满门之人就在朝堂之上。

　　思绪烦乱间，季又礼逐渐闭上了眼睛，困乏地入睡。

　　历经千辛万苦，经过多年累积，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着实不易，但她绝不放弃！

　　万万想不到的是，顾章匆匆闯入，对着一脸懵的季又礼道，“檀弓，来了个不速之客，点名就说要见你。我瞧她来势汹汹，不如你现在赶紧翻窗逃走罢！”

　　“嗯？”季又礼呆愣，她刚刚在打盹，还没有完全清醒。

　　“来不及了，快逃吧。”顾章推开窗户，四处观察了一番，然后拉起季又礼让她从窗户头翻出去。

　　“到底谁来了？”季又礼问。

　　“西南的那个小霸王，云南沐王府郡主木夏！”顾章慌张失措，只想让季又礼快一点儿溜走。

　　原来今日木夏郡主没有打一声招呼，直接闯入礼部，而且点名要见办理福王赐封的事情的主办官员，也就是接了这个烂摊子的季又礼。

　　这一幕被顾章撞见，于是急匆匆来到后院，想让季又礼赶紧溜走避一避，看郡主的模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怒气，简直就想要将人剥皮抽筋。

　　季又礼听明白了前因后果，非但没跑，反而冷静地扶了扶官帽，整了整衣衫，心道：多年不见，她还是这个急脾气，我现在长相样貌都变了许多，她应当认不出我。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郡主点名要见我，我就去见一见她。”

　　于是带着顾章出门相迎。

　　在礼部办事的前厅院子里见到了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沐王府郡主——木夏。

　　季又礼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想起年少时遇到她的那一幕。

　　在以前她还是李太傅家的小姐李檀儿的时候，曾经远远地见过这位郡主一面。由于常年驻守西南，若非召见不得入京，木夏郡主也只是一年能来一次京都邺城，跟随她的父亲沐王进京述职。但又由于她是女眷，故而除了进后宫拜见皇后之外，没有其他事情，当时的皇后为人温柔慈爱，体恤这位外邦小郡主，于是就会让一些皇族大臣的女儿陪着她玩儿。

　　太傅之女李檀儿就在陪其列，但她孤僻，不喜欢和这些娇娇弱弱的贵族小姐们一起玩，于是在必要地露面打招呼之后，便一个人去后花园喂鱼了。

　　但在发觉贵族小姐们欺负这位小郡主的时候，李檀儿还是很有侠气地挺身而出，替小郡主还嘴反驳了回去。被欺负的小郡主默然无言，只在最后轻轻地和李檀儿道了一句谢。

　　时过境迁，李又礼依稀只记得沐王府的小郡主喜欢穿一袭红衣，窄肩细腰，腰上常配着一把匕首，匕首外壳上镶嵌着一颗大红色的宝珠。她喜好用红带束发，一副江湖儿女的洒脱做派，但又处处透着属于西南人的狡黠灵动。

　　自从替她解围那一日后，小郡主似乎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优势，懂得了和那些京城的金丝雀们相处之道，再也不见当日初见的时候的窘态。

　　由于京都各家的世家大族、贵族皇女们都被牢牢禁锢在闺房那方寸之地之中，都未曾去外边看过精彩的天地，故而纷纷围绕着小郡主问东问西，叽叽喳喳，小郡主后来很受这些士族贵女的欢迎，逐渐混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

　　但李檀儿没有兴致去接近小郡主，她只期盼这一场场无聊的宴会早点结束，她还要回家研究哥哥新买的玉石玩意儿，看看能开凿出什么珍贵的东西。

　　是的，身为当朝礼仪典范、刻板守旧的李太傅的女儿，她和哥哥两个人却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平时喜好收集玉石宝贝，喜欢赌马赌石，近来更喜欢淘一点稀罕古物。

　　兄妹俩人偷偷瞒着李太傅，李檀儿更是经常女扮男装假冒李太傅家的表亲，俩人几乎败光了清廉的李太傅的俸禄，而李太傅本人却毫不知情，被自己的妻子、儿子、女儿联手欺上瞒下了许久许久……

　　回到眼前，在季又礼面前站着的那人还是那一袭鲜艳的红衣，她有纤细的腰肢和修长匀称的腿，身量长了不少，束起了乌黑的长发，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剑鞘之上是奢华的各种闪亮的玉石，除了佩剑之外，还留着往日那把有着一颗大红宝石的匕首。

　　她右手虚握着剑柄，背对着季又礼和顾章。

　　随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迫人的气势，威压得满院子的人都说不出话来。虽然这里有很多身怀武艺的护卫，但在她面前，无缘无故都变得怯懦起来。

　　跟过来的顾章更是胆怯卷缩得像是一只虾米，如果不是季又礼在这里，估计他想要拔腿就跑。

　　这位郡主在沐王去世之后，凭借一人之力继续为大豫朝镇守西南，在西南一带非常有威望，近年来更是承袭了沐王府的爵位，虽然碍于礼制不得不降级为郡主，但在品级上还是一品藩王的待遇。

　　可以说，如果在西南，她是个名副其实的掌权者，女帝王。

　　沐王府其实和当今皇族并无关系，木氏一族原本在西南风偏居一隅，占地为王多年，在当地并不被成为王，而是被尊称为“土司”，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木氏王族突然动了心思，归顺了大豫皇族，故而被封为沐王，继续统率云南一方事务。

　　所以沐王府的王爷和郡主都姓木，并不与皇族同姓。

　　到了木夏这一代，没有男子只有木夏一个女子，但好在木氏一族并不芥蒂自己的王爷是男还是女，于是木夏顺理成章地接任云南土司重任，但按照大豫的规矩，她只能被册封为郡主。

　　现在季又礼面对的情况便是——身为一方有权有势的诸侯王木夏郡主一声不响地亲临礼部衙门，而且点名要见自己，实在太惊悚。

　　换做一般人可能要吓到腿软，但季又礼从来胆大包天，连皇帝和太后都能调侃，她自然不会怕一个郡主。

　　虽然她看起来真的很凶悍很有威严。

　　季又礼想要尽量拖延时间，拖到林尚书上衙门。可恶的老狐狸，平日迟到也就罢了，今日这么紧要的关头居然也会迟到，让我一个区区礼部侍郎和一品郡主对峙，郡主要对我做点什么，我毫无招架之力，不但要被欺负，还可能会沦为笑柄。

　　“下官礼部侍郎季又礼，参见郡主，不知郡主突然造访，有何贵干？”季又礼在一片窒息的安静之中拱手行礼问。

　　木夏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依旧背对着季又礼道：“我问你，皇上是不是要赐封福王为超一品亲王？”

　　季又礼答，“是。”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她冷冷继续问。

　　“是。”

　　“噌——”

　　突然眼前寒光乍现，闪了闪季又礼的眼睛，低头去看，只见一柄锋利的剑正搁在季又礼的肩头，抵着她的脖子。

　　季又礼一动不动，余光瞥着搁在自己肩头的肃杀的长剑，甚至能从剑身上看见自己的扭曲的脸。

　　而此刻执剑威胁她的人身板笔直，终于缓缓回头寂静地望着她，木夏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无情的森凉之意，似乎在她剑下的不是什么朝廷命官，而是一只无人在乎的蝼蚁。

　　“你停下手上一切和赐封福王有关的公务，等候我发落。”木夏面无表情道。

　　季又礼举起双手无辜道：“郡主，皇命难违，这不是我一个人说停止就能停止的，下官建议，郡主可以去和皇上太后商量此事......”

　　“皇上说让我找你商议，所以我今日便来礼部衙门找你。太后那头我容后再去找，但现在需要你立即听本郡主之命行事，否则难保我会不会手抖，一不小心伤到了你。”木夏眼中掠过一丝杀机，将剑又逼近了一寸，在季又礼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慢慢地渗出一些鲜红的血，与季又礼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刺目的对比。

　　围观的众人心中明白，郡主哪里是来找季侍郎商议，这分明是在拿季侍郎的性命威胁！福王赐封的事情哪有这般容易，就算是说服了皇上，但如果不能说服太后，还是要照常去办，板上钉钉！她跑来为难一个礼部侍郎，实在是太过分了！

　　本以为季又礼只能坐以待毙，但她却出人意料地伸手夹住剑锋往外轻轻一推，旋即转身贴着木夏的身侧闪到了她的后头，另外一手揽住了木夏的腰身防止她再抽出匕首来。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木夏都来不及反应。

　　他居然会武功？

　　季又礼在她身边解释道：“郡主可能初来乍到不了解下官的名声，下官当年在殿试上所说的都是真话，自幼既学文又习武，能文能武，虽然最近疏懒没有怎么练习武艺，但根基还是在的。尤其对于郡主自恃武艺高强的人而言，下官这样的文臣根本入不了郡主的法眼，所以郡主有些大意轻敌了，这才让下官有机可乘，抓住了机会反钳制了郡主。郡主，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只好得罪了。”

　　此时此刻，在外人看来，季又礼几乎是将郡主拥在怀中，更在她耳边呢喃说话，俩人明明是相互威胁钳制的关系，实际却多了一份暧昧。

　　或许是因为季又礼那玩世不恭的散漫态度，又或许是因为季又礼盛名在外的风流不羁的名声的缘故。眼下就连顾章都觉得，此时不是郡主在挟持季又礼，而是季又礼在调戏郡主。

　　作为季又礼的属官和作为在场的除了季又礼之外的品级最高的礼部官员，顾章不得不出面打破这种僵持的局面，但免不了还是战战兢兢道：“郡主，季大人，这里是礼部衙门，六部衙门都在附近，还请请两位放下刀剑，好好说话，不要惊动牵扯了巡逻的禁卫军。”

　　僵持的两个人的目光像是两道利剑一样同时无情地射向了可怜的顾章。

　　“你退下。”

　　“你管不着。”

　　顾章的背脊上冒出一层冷汗，额头也渗出了汗水。

　　并不是他想管，而是不得不管啊。

　　但既然季大人和郡主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恭敬地说了一声“是”，然后往后退到了原来的位置尴尬地杵着。

　　这时候他发现了在走廊里，柱子后面有个人影在探头探脑躲着。

　　再仔细一看，那人穿着和季又礼一样的绛红色官袍，此人便是礼部的另外一个侍郎王焕之。

　　原来王焕之在暗处躲着看着这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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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什么大场面的权谋斗争，只有小家碧玉的打打闹闹和卿卿我我。
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