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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宇宙 ...

  •   ##第十章 【宇宙】

      [32]

      回程的路有些曲折,夜色越来越深,我越坐越冷,竟池也在梦里打颤。

      因为不知道家在何方,我背起竟池,决定先带他找一个暖和的地方过夜。

      尽管被竟池覆盖着的后背的温度明显上升,但背着竟池这件事还是让我没有什么实感:他太轻了,不知道刚刚那么多的甜品和酒精,都被他消化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想要离开公园就要再次翻越围栏,虽说不高,也绝不是我能背着竟池翻越高度。再加上我仍未消退的醉意,翻越围栏俨然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认命地把竟池放下来,让他背靠围栏坐着,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醉意愈浓,我的眼皮分外沉重。我迷迷糊糊地想,秋老虎果然名不虚传,我的上下牙正不停打颤。

      于是在彻底睡着之前,我用双臂环住了竟池,将他牢牢拥在怀里。我要给他温暖,也要和他互相取暖。

      这是我的睡前心愿,我把它交给黑夜成全。

      第二天早上,竟池大力地推我,牟足力气让我清醒。我揉着眼皮,非常不情愿地问他怎么了。

      他只抬了抬下巴指着前方,没有说话。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竟池的脸色看起来苍白了些,可能是昨晚哭累了也冻坏了。但他的眼神里却有着难掩的兴奋,我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日出的瑰丽将我惊到失声。

      一小半太阳已然越出了云层,露出初生的红的颜色,周围的云彩逐渐被映出了不同的轮廓,狭长缱绻,由青白色被太阳的光芒晕染。

      公园里特别安静,我只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以及他强有力的心跳!

      仅仅是这两个声音就够了,我想,这两个声音交织,就是日出的声音,它听起来很安稳,又充满希望。

      我们一直等到太阳由红变金,温柔而潇洒的染透了远处的天空才打算离开。

      太阳光芒也同样恩赐般地洒向了我们,竟池的脸上被渡上一层不真实的金色,将他的轮廓描摹得愈发柔和:睫毛、嘴唇、连脸上的细小的绒毛也覆上温柔的光,看起来像是个被神宝贝的孩子。

      我先站起身,抖动着僵麻的手脚,竟池还是坐在远处没动,他冷了一晚,穿得也单薄,身体应该变僵了。

      我朝他伸出手,他不假思索地握住,皮肤的温度低得可以。我又用力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不知是不是力道太猛,竟池失衡地倒在了我的身上。

      “抱歉。”他小声说,但是没有立刻弹开。

      于是我便顺势将他抱紧了,脸贴在他的脸颊上,一直等他的皮肤温度回升了才将他放开。

      回程路上,我背着竟池,在他的带领下找到了公园的大门。

      这扇门只是虚掩着,却没上锁。我掂了掂背上的竟池:“你说这门会不会一直没锁?咱俩昨天还翻墙进来,还等到天亮才出去……”

      “是,这个公园有两个入口,这个入口夜里也不落锁。”竟池回答,声音有点虚弱。

      声音虚弱,也不能掩盖情节恶劣。

      “那你还带我翻墙?”我有些不忿。

      “我这不是喝醉了么。”竟池的语气有些委屈,我便没了再追究的想法。

      [33]

      第一次精神科问诊之后,竟池的状态变得好了很多,偶尔崩溃,偶尔痛哭,持续懒洋洋。

      我觉得是他每天吞到肚子里的那些药片的功劳。它们有复杂的名字,颜色鲜艳亮丽,比起药片更像是糖果。

      高宸说这是用积极的颜色给人心理暗示,这样服药的人的心情就会好一点。

      我用新学的成语回复他:“欲盖弥彰。”

      竟池也喝完了玻璃杯里最后一口水:“我附议。”

      高宸没好气,叉着胳膊抱怨:“你俩还组了个组合编排我?”

      这段日子里,竟池变得健谈了些,甚至同意等第三次复诊之后带我去天文馆。他给了我一本日历,一天撕一页,积累满30页的那天,我们就出发。

      我满怀期待地撕了一礼拜日历,迎来了竟池的第二次复诊。

      因为竟池服药后的状态不错,高宸终于放心让我们俩自己打车往返医院。

      复诊前一晚,他煞有其事地找来,神秘兮兮地反复跟我强调抑郁症家属的健康心态和交流禁忌。

      “不要让抑郁症患者觉得自己是病人,是需要被区别对待的人,就按正常方式跟他相处就行。”高宸语重心长。

      “好的。”我答得敷衍,今晚是纪录片频道《宇宙有道理》第六集播出的日子,我和竟池都很喜欢看。

      “预约凭证发到你的手机上了,这些钱你存起来,如果竟池没钱了你就说这是你出门的时候捡的。”高宸把一个白色信封放在了我的枕头上,就从我房间出去,一头钻进竟池在的书房里。

      高宸走后,我把信封交给竟池,又看着他默然将这个信封和自己的遗书锁进了书桌抽屉。

      那晚,我们还是没看成《宇宙有道理》的第六集。

      竟池哭着喊疼,疼痛让他暴躁,他摔坏了周围所有的东西,包括电视机。

      可他还是疼,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哭泣,短暂睡着,苏醒后继续哭泣,如此往复。

      他气冲冲地打电话给高宸,质问他为什么要可怜自己。

      电话又拨给了高医生,质问药物为什么不管用,为什么他还是觉得痛苦,到了此时此刻,连呼吸都分外勉强。

      竟池的手机很少使用,没能听到医生的回答,手机就没电了。

      于是竟池跑进我的房间,从衣柜的抽屉的深处翻出一部旧手机,摁着开机键想要继续通话,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拨出任何号码。

      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只能在一旁无能为力地站着,放任他歇斯底里地吼叫和质疑,让他发泄心底里压抑的愤怒。

      这些日子看起来风平浪静,竟池的情况看起来有了些好转,于是高宸很开心,钊哥很开心,我很开心。所以藏在漆黑海底里,某块礁石下,名叫竟池的那个小扇贝,只能跟着开心的浪潮鼓鼓掌。

      我们在船上,躺在甲板上悠闲享受阳光的温暖,感叹时光大好。

      我们不知道,在船外的、水下的那个幽暗的世界里,挤满了我们无从感知的痛苦与孤独。

      原本第二天上午进行的复诊被提前到了凌晨,高宸带着屋外的潮气赶来,外套上沾着秋日冰凉的雨滴。

      他来得匆忙,外套里还穿着睡衣,头发蓬松杂乱。

      我们给竟池裹上了毛毯,他已经虚脱,眼神涣散。

      我把双手搓热覆在竟池的眼皮上,这是我也是我最近掌握的新知识。温热的东西能让人觉得安心,捂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把竟池抱上高宸的车的时候,高宸眼神有些复杂,嘴巴张张合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车开出了好一阵儿,高宸从后视镜里和我对视,“竟池有你这样懂事儿的弟弟挺好的。”

      左转弯之后,睡梦中的竟池把眉头皱了起来,我小心地给他调整姿势,让他能更舒服地靠着我的肩膀。

      然后我对上后视镜里高宸的探寻的目光,冲他点点头。

      我要跳下船来,和竟池一起待在海里。

      .

      原本要在医院发生的复诊,最后发生在高医生家里。

      高医生要比高宸更从容一些。我们到达的时候,她已经在客厅里备好了一壶水果茶,穿着薄毛衣,头发像上次见她那样系在头后,一点也没有被人扰了休息的烦躁或委屈。

      竟池披着毛毯缩在沙发里,嘴唇已经因为脱水而干裂,显得分外可怜。

      高宸最先开口,关心则乱,将他叮咛我一定要遵守的抑郁症患者相处之道抛在脑后,机关枪似的问了很多个为什么。

      为什么吃了药反而更严重,为什么出现了躁狂情绪,为什么会隐瞒自己的真正的心情,为什么还是睡不着,为什会变懒,为什么不信任身边的人……

      竟池在旁边听着,像是在听别人的遭遇那样波澜不惊。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得了抑郁症的是竟池很亲近的人,他会怎么对待这个人?

      我找不到答案,竟池不关心别人,也不关心自己。

      比起治疗竟池,这次复诊更像是在治疗高宸,高医生耐心地回应着高宸的喋喋不休。

      而竟池只是在一旁眼神空洞地坐着。

      我把手探到毛毯下面,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那是一个冰凉的、柔软的、孤独的宇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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