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师》委鬼

3、第三章

　　商路遥有些为难的看着这个叫程简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嘴唇上密密的茸毛暴露着他的青涩，叹气：“不好吧。”他这么说着，眼睛却看着岳风行。
　　对于这带点探询的眼神岳风行没有回避，反而拉着他妹妹往边上让了让，一副打算看他们如何分出胜负的样子。
　　眨了眨眼，商路遥再次陪上笑脸：“小同志说笑了……”
　　程简瞪眼扬眉，很是威风的扫了身后的同伴们一眼，转而对柜台后面的朝奉冷笑：“我没说笑，你也别装孙子，是个汉子的就出来比划。”
　　没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是个汉子，商路遥也不例外。于是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再看了一眼岳风行，缓缓开口：“那好吧。”
　　说完，他慢慢从柜台后转了出来，沿着一众少年嘻笑着给他让开的道走到街面上，小街本来人不多，此刻为了避嫌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边上的铺子索性关了门，这年头谁也不想再往身上招惹一点晦气。
　　刚一站定，程简已经到他面前，岳风行拉着妹妹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程简似乎是炫耀似的将身上的绿色军装上衣脱下，随手扔给一边围观的同伴，露出结实精壮的肌肉，朝岳风行示意了一下：“你先。”
　　商路遥还是那身灰色中山装，只伸手将眼镜取下来，小心的放进上衣口袋里，嘴里客气：“还是你先吧。”
　　程简愣了一下，冷笑：“好！”随着声音，一拳捣向商路遥面门。
　　拳头带起的风声虎虎，速度极快，钢猛直接，没有一丝花哨，商路遥没有硬接，错身让开，眼皮跳了一下：“硬气功？”
　　程简打了个哈哈：“算你识货。”第二拳随着声音朝对方心窝猛击上去。
　　商路遥再次闪身避过，拳头从他胸前堪堪擦过，两拳落空，程简一愣，低吼一声，紧接着几拳连击，竟没有一招击中对方，他有些惊诧，家传的程氏硬气功在昭陵武学界赫赫有名，自己从四岁开始习武，至今十三年有余，在昭陵不说无敌，能在他手里应对如此从容的当真没几个，一时对眼前这斯文青年多了几分戒备，同时也更燃起斗志，一拳接一拳的如影随形，步步相逼，每一拳皆有着开山之力，只要商路遥挨上一拳，那也得吃不小的苦头。
　　商路遥一直没有出手反击的意思，引得一旁围观的少年们嘘声不断，他也不以为耻，只是一味避让，一直快退到屋檐下，身后不到一米处便是岳风行兄妹，程简攻势不减，大喝一声双拳齐出，上打膻中，下攻气海，竟是致命一击！
　　这一次商路遥没有再退，一直淡定从容的眼中精光乍现，抬起了手。

　　他抬手，飞快的做了一个手势，这个动作做得快，快到做完这个动作时，程简的拳头还没到。而当他将这个动作完成后，一直旁观的岳风行动了。
　　程简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有人夺入他与商路遥之间，几乎是同时，双拳一齐遇到了抵抗，当他看清接自己拳的人是岳风行时，愣了一下，接着有些心惊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这一招的份量他自己最清楚，若是当真打到人身上确切的部位，中者轻的吐血昏迷，重的说不定半个月得在床上过了。他是看出商路遥深藏不露，想要迫他出手，故此出了这险招，却不想竟然被岳风行接了手去。

　　岳风行有多少功底，程简并不清楚，但就知道这个人到今天之前为止，这少说三年的日子，他从来没见过岳风行出手，所以私底下，程简一直是以为岳风行多半并不会武，就算有几分蛮力，也没有真正习过武学。
　　因此，程简虽然不怎么看得上岳风行，但见他竟然出手接了自己的拳头，不由得心惊，这招可不是他这种普通人受得起的！然而想要收手已是不行，心里不由得惊急万分。
　　就在程简心里着急不知这拳头打在岳风行身上会惹出什么乱子的时候，突然觉得一双拳头撞到的一双肉掌，足以裂石的力道竟如泥牛入海，瞬间化为无形，而岳风行双掌接着程简的拳头，肘退身退，整个人借着这力道边退边转，程简竟被他带着往前跌了几步，两人在屋檐下的角落里撞做一团，形状狼狈，一旁的观众对这个结果都发出一声遗憾的叹声，而程简则瞪着眼，几乎不敢相信的看着岳风行。
　　这种类似太极拳中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正是自己这类刚猛路子的克星，若是刚才岳风行想要他出丑甚或想要他的命，只需在牵引他的力道时小做手脚即可，而若非这角落空间有限，他这一招使来本应如行云流水精彩非常！岳风行居然也有两下子！

　　“小程，玩笑开开便好，别太过了，你今天不上课么？”岳风行直起身，顺势拉起程简，语声平淡地说道。
　　程简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商路遥，见小丫头岳风铃正从年青朝奉身后探头出来朝他吐舌头，哼了一声：“反正上课也没用，寻个乐子也不让么？你家妹子不也没上课！”
　　岳风行苦笑：“风铃他们班主任出了点事，所以停了课……”
　　程简没打算听他解释，皱着眉朝一边还在看热闹的少年们挥手：“看什么看？散了！今儿不玩了！”
　　少年们见老大碰上刺头了，互相看看，一个个意兴阑珊的各自散去。
　　程简等少年们走光了，绷着一张脸瞪着岳风行，后者看着他小叹一声：“你……也该回家去了吧？”
　　少年抿了一下唇，象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开口：“你……你别告诉硕哥。”
　　岳风行的脸上这时才露出些笑意来：“嗯。”
　　程简盯了他半天，才象放了心，挪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朝商路遥大声道：“你等着，下回我们再比过！”
　　商路遥恢复了先前的笑容，摇头：“其实我不跟人比武的。”
　　“嘁！”程简待要再说什么，商路遥接着说了一句——
　　“比武没有杀人爽。”
　　程简脸色一白，没再开口转身走了。
　　等到程简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商路遥才转身对岳风行笑道：“看来岳师傅是来给我答复了？”
　　岳风行并没回他的话，却是对妹妹说：“不早了，你先回家帮妈去买菜吧。”
　　岳风铃看看他，再看看商路遥，翻了翻白眼：“秘密主义！”话虽这么说，但她却也没有追问，扭身走了。
　　这时岳风行才看向商路遥，伸手掏出那图纸：“我……”
　　“在外面说话不是待客之道，岳师傅不如跟我到店里谈？”商路遥笑吟吟的往店门口一站，一脸由不得岳风行拒绝的热情。

　　掩上店门，二楼靠窗的八仙桌上布下茶盅茶壶，小小的火炉，沸腾的水，滚烫的淋出一室幽幽的茶香。
　　岳风行看着商路遥慢慢的淋杯沏茶，有些不耐，但又不好打扰主人的举动，直到商路遥抬手朝他示意了一个请的动作时，他才不太好意思的说：“其实我不懂茶。”
　　商路遥笑：“懂不懂茶不要紧，只要会喝就行。”挪了一杯到岳风行面前，不再说话。
　　岳风行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确实如此，总觉得商路遥话中有话，想了想说：“刚才……多谢。”
　　商路遥正捏着闻香杯在鼻子底下闭目闻香，听他这话睁开眼，笑：“何必谢？”
　　岳风行脸微微红：“你大概也猜到我借程简的手试你功夫，却还是替我护着铃子，不管怎样都是要谢的。”
　　商路遥还是笑：“我还以为你会想我要是杀了程简，你不好跟你们曾帮主交付呢。”
　　岳风行神色一正：“行帮有帮规，私人械斗死伤者，帮会不管。”
　　商路遥呵呵了两声，没接口。

　　行帮是昭陵最大的帮会，说起历史来，这个帮会存在的时间比新中国还要长，它或明或暗的主宰着昭陵百姓的生活，有人说它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帮，同样也有人说它是聚众闹事的□□，但不管怎样，在昭陵，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得罪行帮的人。
　　岳风行和程简都是行帮的人，不过两人在行帮的资历却有所不同，岳风行家中从祖父一辈就在行帮，岳风行继承了铁匠铺的同时也就继承了祖辈留下的在行帮中的地位；而程简本来是昭陵程家出身，程家硬气功自成一派，与一些家传门派一样在这个时代有点超然世外的感觉，程简是程家的异类，小小年纪就爱出风头，打架闹事，还背着家里进了行帮，因为功夫好，胆子也大，也就很受帮主的喜爱，于是仗着这份喜爱程简在行帮小一辈的人中俨然一副老大的模样，久了，行帮里唯一能镇得住他的就只有帮主曾硕一人而已了。
　　因着这些不一样，程简是看不惯岳风行的，虽然岳风行比他大了好几岁，在帮里的地位比他高，但在他眼里，岳风行就跟大富人家的二世祖一样，吃前辈的老本，自己其实没什么本事，只是这一回算是彻底改观了。
　　至于岳风行，他跟行帮帮主曾硕差不多大，程简看他不顺眼，他看程简却是跟看自家妹妹一样的味道，只要闹得不过火，他跟曾硕一样都懒得去管。但今天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拉帮结伙的欺负起外来的商家来，本来他是想要阻止的，可是一见这店居然是商路遥做了东，不由得又收了手，私心里他确实想知道一下，这个上门求他铸剑的人是个什么来路，既然程简在，借他的手试一试倒不失为一个省事的办法。
　　因此他也就拉着妹妹在一旁观看，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当商路遥退到他们身旁的时候岳风行意识到了这一点，程简的杀招出手，岳风行自问接这招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妹妹岳风铃是一点武功也不会，若是商路遥让开身，万一伤到了风铃可是要命的事！所以在看到商路遥不避不闪的挡在风铃身上，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丝感激，同时也有些惭愧起来。而当他看到商路遥飞快的做出那串手势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串手势做得非常快，快到一般人根本不明白它的意思，但岳风行却知道，这套手势扩大来看，可以分为四节，第一节，破程简左右手的攻势，第二节近身擒拿，程简的招式虽然刚猛，但若是商路遥近得他身，那一双拳头便落入了他人的控制，而到第三节时，便会被对手毫不留情的生生折断，乃至第四节时，商路遥直指对方的心窝……整个四节连贯：解、近、破、杀浑成一招，也就是说，商路遥想杀程简只须一招足矣。
　　但是这一招商路遥只是做了一个演示，岳风行很明白他是演示给自己看的，其中透露出的讯息很简单：如果你不出手，我就杀了他。
　　于是岳风行只有出手。

　　整个过程，程简蒙在鼓里，但此刻桌边饮茶的两人却都是心如明镜一般，故而相视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喝了一口茶，岳风行将发黄的图纸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将图纸推到商路遥面前：“其实今天来，主要是为这个，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剑，我不能铸。”
　　商路遥看了一眼图纸，并没有接，放下茶盅，笑得精明：“是不能，而不是不会？”
　　岳风行愣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点头苦笑：“是不能。”
　　商路遥看着他，忽然正色：“岳师傅觉得这剑，我不配？”
　　岳风行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摇头：“不是。”这回答显然无法令商路遥满意，于是只得如实相告，“我家有祖训，不得铸兵戈之器。”
　　商路遥听这话便笑了：“龙渊刀原来不算兵戈？”
　　岳风行皱了皱眉：“龙渊是祖上仅有的刀剑之作，也就是因为这刀，岳家才有了这祖训，我没有理由骗你。”
　　商路遥沉吟了一下，叹气：“当真不能为我破个例么？这剑我实在很想要。”
　　岳风行道：“中国这么大，路遥兄不必只在我这一处求剑，相信其他地方铸剑能人还是有的。”
　　商路遥看着岳风行，摇头：“岳师傅这话说得真是言不由衷，中国这么大，能铸出这剑的恐怕只有你这岳家铁铺一处，其他地方纵然有铸剑能人，铸出来的剑也必定不是我要的这一柄了。”
　　岳风行没出声，商路遥显然非常了解他的家传技艺，但是，祖训在，不敢违。再看了一眼那图纸，他是行家，当日一看到这图纸上的示意就明白，这柄剑的奥妙之处，说不技痒那是假话，但是……
　　他轻叹一声，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以现在的时势发展，刀剑早已是注定要被淘汰的武器，不知道路遥兄为什么要铸这剑？”岳风行问道。
　　商路遥神色端正，认真回答了一句：“在中国人而言，剑，不仅是武器更是一种文化，不会也不应当被淘汰。”停了一下，又恢复了笑容，“不怕告诉岳师傅，除了这当铺，我还做一些其他的生意，想必你已经猜到。”
　　岳风行微皱眉，确实，虽然商路遥只露过一招，但当时他明显的感觉到这人身上泛起的一股煞气，浓烈得几乎有血腥味似的透出来，他不清楚这是商路遥故意让自己感觉到的，还是这人在危急时刻无意的体现出本性，但他明白，这样一个人绝对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当铺朝奉那么简单，就他所知道的各种行业里只有一种人会有这样的气息——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