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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出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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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出征
江尚语离去,张宣的心一下子空了,好似被活生生的扯出了胸膛。
之前有人陪伴说话,心情稍平静,眼下满心都是平安县。忽而是昔日的美好祥和,忽而又是那一日的空寂与血迹。
他拽起枕巾,一条条撕开,撕得极细极细,手指被细布扯住,割破了皮肤,几滴鲜血染红了布条。
他麻木地重复动作,以此减轻苦楚。他反反复复问自己:如果我当日在平安县,以我奇诡的力量,或许能保护大家的。我为何不在?为何不在?
哒——
门打开,江尚语归来。他独自一人,容王不肯来么?
“杨云舒够拽的,面都不见,躲在帘子后,几句话就打发人。”江尚语没好气道。
啪。张宣扯断一小块布条,胸口有怒意升起。若在平日他不会发火,只是今日的心绪实在难以平稳。
“你的手?”江尚语上前一步,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吹吹,轻声道:“小心点,杨云舒没不答应啊。”
张宣抽回手指,询问情况。
“他说,只要不是女真打来或圣上亲临,都不用找他。直接找常乐卿就行。”
“找常乐卿?他回来了么?”
提到这名字,江尚语的笑容变得勉强,道:“他啊,他回来了,在给容王汇报战况。本来他要和我一起来看你。谁知遇到你妹妹,两人卿卿我我的,没空赶来了。”
“他在哪儿,我有事去找他。”
“你那么急,究竟有何事?”
张宣惨然笑道:“我想参军,当先锋。”
“先锋,你要报仇?不行,太危险了。”江尚语搭住张宣的肩膀。
“……”
江尚语引诱小孩子似的,笑眯眯道:“你看,当先锋还要经过允许,多麻烦。我直接带你杀过去,就咱们俩,杀个痛快,好不好?”
“两个人打女真,很容易挂掉的。”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遇险的。”
“我俩去危险,还是跟大军前往危险?”张宣沉下脸。刚得知噩耗,他的耐心大不如从前,往常的好脾气不见了。
江尚语眸光闪动,藏在深处的阴霾快溢出来了。
张宣心一软,捏捏怀中的两只娃娃,道:“我只是想亲手为村民做些事,干吗阻我呢?”
江尚语恢复了笑意,道:“这样吧,你若是要当先锋,我想跟你……”
“你想跟他做什么?”门外有爽朗的声音传来。
声音的主人一身铠甲镫亮,神采飞扬,周身洋溢着活力,仿佛能点亮整间屋子。
不是常乐卿,又能是何人。
张宣一时说不出话,重见本该欣喜万分的,此刻却有异样的情绪。常乐卿想不到今日的事,平安县毁灭不是他的错,可为何有点不敢亲近了。
“哥。”张想容跟着进来。
“想容?”张宣早知道妹妹活着,亲人相见仍是欢喜的难以言喻。
“多亏乐卿大哥,是他救我的。”张想容盛装华彩,艳光照人,打扮的很是仔细。照理说,平安县发生那么大的事,她应当无心装扮,为何妆容反比往日更精致呢?
“谢谢你保护我妹子。”张宣冲常乐卿笑笑。
常乐卿走向他,道:“和我说什么谢……”
张宣漠视他的后话,对妹妹道:“你受苦了。”
常乐卿的脚步顿住,眉头轻蹙,神情变幻莫测。
“哥。”张想容扑入张宣的怀中,诉说前几日的委屈。
张宣没留意她的妆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说。
我是回来了,平安县却不见了。我们的生活,回不到从前了。
他的心猛地下坠,才平复的伤口生生裂开。
随着妹妹的叙述,他好似亲见了那一幕人间惨剧,血染红了天边云,凄厉的哭声震天。
一夜之间,熟悉的人们化为冰冷的尸首,埋葬在荒芜的沙土之下。
建造一座城市那么难,需要多少年多少代的心血。毁灭它,不过是区区一夜。
“王三叔他们在养伤,我带哥哥去探望。”张想容乖巧地擦掉泪珠,拉住他的手,向外走去。
常乐卿被搁置在一旁,懊恼跟在两人身后,表情很妒夫。
“常将军的脸色,煞是好看。”江尚语笑容满面,走到他身旁。
他刚想回嘴,张宣回首道:“常将军,我想当军中的先锋,可以么?”
“还有我,我也一起去。”江尚语笑微微道。
常乐卿道:“你们想自杀么?”
“我们想殉情。”江尚语开玩笑,却有一身的醋意与敌意。
“你当军营是你们魔教,想来就来?”
江尚语笑微微道:“军队当然不会是魔教,魔教有人情味的,做不出屠城这种事。”
张宣的身子一震,目光定住在常乐卿脸上。
是的。屠杀了平安县的,就是军人。他们女真的军队需要粮草,需要激励士气,又抢夺不到容王的军营,就跑平安县掠杀。
如果常乐卿和容王,没有出现在平安县,就没有战争,没有女真的军队……
“不要胡说八道。”常乐卿呵斥江尚语。
“我胡说么?难道最丧尽天良的事,不是你们做出来的么?”
常乐卿嘴唇动了动,似要反驳,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他的目光投向张宣,两人视线相接,都有说不出的意味。
“你父亲当年,为了激励士气,屠杀琼州百姓,你知道不知道?”江尚语嗓音温和,却字字如刀,割开了尘封的记忆。
常乐卿当然知道。那年他还是个小小的少年,见父亲兀自喝酒,满地都是空空的酒坛子。
少年常乐卿呼唤父亲,劝他喝酒伤身。
父亲目光空洞,自言自语道:“天下三分,打了那么多年。我们没多少银子了,琼州久攻不下,影响计划。我除了许诺他们,成功后,可以掠夺城池三日,还能如何?”
“父亲……”当时常乐卿隐约感觉不对,却说不出反对的话。
父亲还能如何?
他可以退兵,可以不求胜利,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家族的荣耀。
但这些父亲都要,所以他允诺并漠视了掠夺的发生。
常乐卿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自己呢,继续当这国家重臣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重蹈父亲的覆辙?
“够了。”张宣大声喝道,眉头紧紧皱起,“常将军,我要当先锋,就问你一句,可以么?”
“宣。”常乐卿柔声唤他。
“可以么?”
“你上战场会杀人么,还是想劝服对方放下屠刀?”常乐卿反问。
张宣怔了,声音放的很低,道,“其他先锋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的音调好轻,显然下不了决心。
“你不用杀敌,就当散心吧。”常乐卿苦笑,道,“答应我,牢牢跟着我,不要走丢……”
“谢将军。”张宣慌忙打断他 ,生怕他继续说下去。
“那好,我们一起准备。”江尚语呼唤张宣。
“我答应的是张宣,有准你么?”常乐卿正色道,“你是敌是友,我们还不清楚,请不要混入军中。”
张宣挡在两人之间,直视常乐卿道:“师傅当然是友。”
江尚语欲欢笑,却听张宣又道:“不过师傅莫去了,别为我涉险啊。我的事,自己解决就好。”
“听到了么?”常乐卿道。
江尚语目光停留在常乐卿脸上,好半饷,一字一顿道:“好,咋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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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宣想当先锋,可没料到这天来的那么快,次日就要出征。
也对,女真隐忍多年,终于等到大帅叛变。他们料想我方必有动荡,定不能错过机会,引发战事不断。
张宣只是搞不懂,容王为何逼走大帅,弄得女真趁虚而入。莫非容王本来目的,就是反扑。
如此说来,平安县的事,容王难辞其咎。虽不是他毁的,却因他的计划而遭灭顶之灾。
容王,你为什么……
此次出征的,共有一万人。常乐卿鲜衣怒马,立在最前方。
张宣骑马在他身旁,安静地凝视他。
常乐卿穿着漂亮的盔甲,气势逼人,兵器寒气森森,英俊的脸庞上有萧杀之意,竟与往日有极大的区别。
这英武冰寒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么?他是威震四方的将领,杀人无算。他也会屠杀城池,引发哀鸿遍野么?
张宣握紧了缰绳,手心割出血丝,浑不觉疼痛。
他们的后方,有两道视线射来。
“我们这样混入军中,将军会不会生气?”张想容胆怯地瞅常乐卿。
江尚语一身士兵装束,发丝挡住英俊的脸庞,笑道:“放心吧,他怎么舍得和你怄气。难道你不想陪着他,看他打仗的英姿?”
张想容的脸一红,不再做声,小儿女心思显而易见。
江尚语悠然道:“想容妹子,你加油。争取嫁做将军夫人,给乐卿大人生大胖小子啊。”
“喂,不要胡说。”张想容慌忙反驳,偷偷瞄常乐卿。
江尚语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威风的武将。
常乐卿,你心中有太多东西,而我没有。只要张宣愿意,我会放弃一切,随他游历山水,从此不过问世事。你能么?
你不能,你放不下家人天下和容王。
你凭什么和我争?我难得喜欢一个人,你常乐卿舍命让道,也没有什么不值的。
常乐卿敏锐地察觉杀气,眉头轻蹙,回头瞧后方,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群士兵,一无所获。
“怎么了?”副将问。他是跟随容王来边城的,和常乐卿认识许久,关系很铁。
常乐卿不避讳他,道:“我老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常将军,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征了,还胆怯啊?要不要容王陪你。”护卫打趣道。
常乐卿回敬几句,心想可能是自己多心,收回目光,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风声怒吼,战旗飘扬。
张宣不主动寻找常乐卿,对方寻来,也只是客气地回几句。
平安县的血光之灾和常乐卿之间,有着很微妙的联系,让张宣无法轻易回到过去。
常乐卿频繁地靠近张宣,装扮的很是英俊,在他身旁,笑问:“我穿的帅吗?”
“将军你一向很帅。”张宣随口回答,不再多嘴。
常乐卿几次自讨没趣,也没有怒意,穿的亮闪闪的,和副将嘻嘻哈哈的闲聊去了。
临近傍晚,抵达女真的定门关。
常乐卿穿着花里胡哨的战袍,在关口对女真说话,语气嚣张,时不时爆发讥讽的大笑。
张宣表面对常乐卿态度平淡,心底仍是牵挂的,眼见他涉险,惊出一身冷汗。常乐卿穿的那么耀眼,好似一尊闪闪发光的雕塑。两军交战,这亮晶晶的造型,简直是活靶子,就差一句“向我开炮”了。
常乐卿武艺是高强,也不该胆大到这地步啊。
奇怪又万幸的是,女真只是探头回骂几声,就没有动静了。
月似钩时,常乐卿吩咐大家支起帐篷,在定门关外扎营,和女真对峙。
张宣忙碌地扎好帐篷,坐着休息,有人来访了。
来的是常乐卿的副将,与张宣平日没有交集。
副将客套几句,直率道:“那个,我和你说说常将军啊。”
“唔。”
副将叹息道:“将军穿成这样,太招摇了,很危险的。”
“你们快劝劝他,别穿成孔雀样了。”
“我们劝了。没效果。”副将顿了顿,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你。”
张宣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示意那人继续说。
“他生怕女真误伤你,宁可自己吸引对方注意……”副将不无感慨道。
“你是来当和事佬的么?”
副将怔了怔,道:“你不感动么?”
“他有其他目的的吧,让我猜猜好么?”张宣含笑道,“他之前的仗,一定胜的很漂亮,以少胜多,打了埋伏,是不是?他穿的耀眼,就是想让女真怀疑,他常乐卿是来诱敌的。女真会猜测,他背后有数十万埋伏吧。”
副将讶然道:“你是之前那个县令?”
“当然是。”张宣突然放低声音,道,“但是县城没有了。”
不同了,他再也不当不回迷糊县令了。他平安宁静的生活,彻底被打破了。
他很喜欢自己的傻气,简单轻松,与世无争。可如今支柱没有了,他如何能继续发傻?
副将点头道:“你说的都对,可你明白么,他也有其他方式取胜。如此骗敌,他也冒险的。若是女真不上当……”
张宣心略微疼痛,道:“我明白了。嗯,我想找他聊聊天,他有空么?”
副将喜滋滋地起身,道:“当然有空,我先去通报他,他准乐的不行。”
张宣目送副将离去,喝完一杯热茶,兀自走出帐篷。
山野间,晚风习习,露似真珠月似弓,虫子轻声鸣叫。山水与对面的城墙,都不似白日那般现实,朦朦胧胧好似有层纱,柔化了张宣的心。
张宣搓了搓手,加快脚步,赶去去和常乐卿说话。
他想知道,平安县的灭亡和容王有多少瓜葛。还有,他其实真的很想乐卿了。
“哥哎。”有个士兵打扮的人,窜到张宣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什么人?
张宣警惕地打量对方,待看清那人容貌,讶然道:“想容,你怎么来了?”
面前的士兵,竟是张想容装扮的。
“我想念哥哥,就来了。”张想容上前,道,“你是要去见常将军么?”
“想我?不可能那么简单吧。”张宣独自外出并非第一次,妹妹可没有跟来的习惯。
张想容虽是男儿打扮,却掩盖不住娇滴滴的女儿样,娇羞道:“我还想乐卿啊。”
张宣本能地后退一步,像在守护重要的东西。
张想容压低喉咙,羞答答的说道:“哥,你那时和我说,叫我嫁给那人……嗯,当初我不懂事,觉得容王天好地好,现在才明白,你眼光最准了。你是找乐卿说战况么,顺便说说我吧。”
原来她守在此处,是偷看心中的情人。
张宣很宠她,自然希望她找到好人家。只是她魂牵梦绕的人,为什么是他?
张宣脸色阴晴不定,问道:“江尚语呢,他带你来做什么?”
“不是的,我一个人……”张想容狡辩。
张宣摇头道:“我还不了解你么?你怎么可能自己混进来。除了师傅他,还能是谁帮你的。”
“唔,哥哥想见江大哥么?晚点我让他找你。你不是要找将军么,去呀。”张想容满怀期待道。
张宣垂下眼帘,低声嘱咐妹子自己小心,向帐篷行去。
妹妹喜欢常乐卿?她居然喜欢乐卿,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而他……乐卿。
常乐卿从副将那儿得到消息,张宣要前来聊天。
他惊喜若狂,端坐在案几前,假装平静,目光不住溜向门口,翘首以盼。
好久没有见面,好容易再见,那人又冷淡了几天。常乐卿理解他的悲伤,只希望早些得到原谅,回到从前的美好。
这次他主动前来,应当是有和好之意了。
常乐卿的嘴角不由自主上翘,解下张宣送的酒袋子,放在手中反复摩挲。
门外出现了人影,正是张宣。
常乐卿迎上,喜道:“你来啦。”
“常将军,下次不要穿那么显眼了,很危险的。”张宣道。
“坐下说话吧。”
“还有,我妹妹混入你们军中了,就在你帐篷外头,你能找人保护她么?”
“她真能添乱。”常乐卿不爽,又道,“好吧,我知道了,过来坐。”
张宣抿着唇,目光扫到他手中的酒袋子,眼中波光闪烁,好似有千言万语。
“宣。”常乐卿察觉异样,担忧地唤他。
张宣长长呼了口气,轻声道:“你行军辛苦,我也不打搅了,先告退了。”
“等等,我骑马的,不辛苦啊。”常乐卿叫他。
张宣不等他说完,逃亡似的,一溜烟没了踪迹。
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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