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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背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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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背道
江尚语替张宣,硬接下这一掌。
杨清翎手段狠辣,冷笑,到了他的手腕处翻转。
咔——
江尚语的右胳膊脱臼,痛得脸色惨白。
这还多亏了对手内伤不轻,否则以杨清翎的雄厚内劲,胳膊保不住不消说,甚至可能直接命丧黄泉。
江尚语跌坐在地,溅起黄土沙尘,洁白的脸上顿时布了层尘埃,加上满身的血污,显得颇为狼狈。
“师傅,你……”张宣被推出去一丈,急急起身,跑向江尚语,七分关怀,三分痛心。
江尚语震惊,低声轻笑,呵呵的笑着,似笑又似哭。
我是第几次救下张宣了,自私是我的立足方式,怎么开始舍己为人了?为何一旦面对张宣,我就变得不像自己?
这次不能再归咎为魅惑术了。张宣不知背后有人袭击,不可能施展法术蛊惑人心。
莫名的惶惑,爬上江尚语的心头。
“你倒是善良。”杨清翎道。
善良?他是在说我么?
江尚语心中冷笑,面上笑得温和,道:“你对我的右手,倒是情有独钟。”
“是,我很想把它扯下来,留个纪念。”杨清翎拽起江尚语,右手掐住他的下额,威胁张宣道,“小子,不想他受伤的话,就束手就擒吧。”
血色残阳之下,江尚语的面色白如纸,嘴唇却因血液而鲜红,下额有嫩红的咬伤,显得鬼魅非常,宛如传说中雪白美貌的妖狐,遭到正道人士围剿,依旧决绝傲然的孤军奋战。
众人皆说妖狐自私害人,唯独张宣看到了他们的痛楚。
张宣颔首,走向杨清翎,道:“不要伤害他,我过来就是了。”
杨清翎嗤之以鼻,不无讽刺道:“杨云舒的朋友,果然各个大义凛然。”
“我不是……他的……朋友。”江尚语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喉咙被抵住,勉强发声,居然反驳此事。
杨清翎自以为懂得,卡他脖子的手指收紧,道:“原来是个迷恋杨云舒的傻瓜。”
江尚语双眸睁大,似要反驳,却因喉咙被卡得紧了,只能发出单调的音节。他为了开口,狠狠挣扎,喉咙处多出一道红印。
张宣看在眼里,难受地摇头。
江尚语心性偏激,行事多变,就如镜花水月,叫人琢磨不透。
张宣偏能看懂。
他是怕,怕别人关心,又怕别人不关心。
他是痛,痛别人伤他,又习惯了被伤害。
谁说江尚语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他不过比别人更易碎。张宣每每对上他的眸子,都忍不住升起帮助他的欲望。
想着,他步伐加快,急着上前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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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卿一路飞奔,远远见到杨清翎站在张宣对面,惊得险些叫出声。
张宣不会出意外吧?
常乐卿不停顿,追到前方,瞧清张宣的全身,没有受伤。
常乐卿如释重负,欣然喊道:“宣儿。”
张宣一惊,脸上顿时绽放笑容,随即似乎忆起了什么,笑意转瞬即逝。
常乐卿隐约心疼,真想立即给他解释,免他悲伤,免他痛苦。
“哈。”陈甜见仇人到来,娇喝一声,不顾伤痛,袖中暗器射出,直刺常乐卿的面门。
常乐卿正欲躲闪,张宣先动了。
他长袖舞出一道弧线,衣袖挡了暗器,又跃到陈甜跟前,食指轻点,封了她的穴。
张宣的动作不及江尚语飘然若仙,但也有些雅致的意味,配上英俊的面容,颇为赏心悦目。
常乐卿看的痴了痴,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本想煽情地感激几句,不想成了:“喂,那是我的衣服,你弄破了。”
张宣噗哧笑了,对上他的目光,又立马别过了头。
“宣,方才其实是……”常乐卿忙不迭的解释。
“等会说吧,救人要紧。”张宣示意常乐卿看前方。
常乐卿这才注意到,杨清翎逮住了江尚语。
江尚语眼眸半闭,颈脖红印深深,嘴唇煞白,白衣染成了黑红色,连站立都困难。
对比张宣的安然无恙,常乐卿纳闷了。
莫非是江尚语救了张宣,怎么可能呢?是我看错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升起了?
“宣,是他么?”常乐卿悄声说,以求确认。
张宣心领神会,点头回答。
常乐卿了然,大为感激江尚语,却故作不屑,指着江尚语道:“救他?他和我们有何关系,干吗救他?”
“哈哈。”杨清翎笑道,“这样的骗术,就想让我放人么?”
常乐卿自知敌不过杨清翎,骗亦是不成,不由眉头轻皱。
张宣道:“用我换他吧,容王和乐卿都更在意我。”
“不要。”常乐卿拽住张宣,担心道,“给我回来,别乱来。”
“呵。”半昏迷的江尚语突地轻笑,微微睁开眼,目光扫过常乐卿,又凝视张宣片刻,竟有一种难言的凄凉。
常乐卿稍有愧疚。面前之人或许作恶多端,可他是为了保护张宣,才落的这般狼狈。
常乐卿心软,对杨清翎道:“你逮住的这人,和容王是仇人。这都想逼出容王,你是不是傻了?莫名其妙。”
说话的同时,他抓住宣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用最上乘的内劲,箍住张宣,不许他上前换人。
“你真能干,丢朋友在这里,打得差不多再回来。救人也光会动嘴。”杨清翎挑拨离间道。
“他有急事。”张宣脱口而出。
常乐卿感激地望过去,却见张宣刻意地避开了对视。他是在生气么,也对,换谁都会不满。
常乐卿抚摸腰间的酒袋子,手感粗糙,怅然若失。
若张宣早知道我有各种目的,还会送我这礼物么?
“要寻此人,叫杨云舒亲来。” 杨清翎拉住江尚语,跃上枝头,朗声道。看来他是身受重伤,遭遇三人围攻,讨不到便宜,走为上策。
“师傅!”张宣慌忙跃上树枝,不小心扑嗵摔回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小心!”常乐卿扶他,满心的愧疚,不知如何开口。
张宣咧嘴道:“马。”
语毕,他割断栓马的绳索,翻身上马,反手一鞭马匹,用力踢马镫,马刺扎到马腹。哒哒哒,骏马撒腿飞驰,张宣矮了身子,握紧缰绳,没有回头瞧一眼。
常乐卿顿时手中心口,空空落落的,一无所有。
张宣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救江尚语而去了。
常乐卿脑中一热,走向另一匹骏马,割断马绳,纵身一跃。
容王,边城,任务,家族,在这一刻,都抛掷脑后,脑里只有单纯的念头,他要跟着张宣,不离不弃。
“站住!你把父亲怎么了?不就是要军权么,统统给你们就是,何必对我爹赶尽杀绝?父亲驻守边城,尽忠职守,为何如此待他?”陈甜穴道被封,坐在原地,哭花了妆容,俏丽明艳的面貌憔悴忧。
闻言,常乐卿神智顿时清醒,手中动作顿住。
尽忠职守,驻守边城。
这些我都忘了么?
边城有难,陈大帅不知身在何处,容王独自抗敌,我能丢下一切,追着张宣而去么?
不行。我是重任在身的将军,不能任意妄为。
常乐卿走到陈甜跟前,替她抹去泪珠,怜惜道:“你父亲仍在世,就此别过。若要寻仇,战事了结,自当负荆请罪。”
他跃上马车,遥遥望着张宣离去的方向,黑夜如同浓重幕布,笼罩了前方的天与地。
“父亲在哪儿?”
“我不知,但他活着。”
常乐卿孤身上马,来时有张宣相伴,归去边城的只有自己。
冷风袭来,寒意传遍他全身。
杨清翎的目标不是张宣,遇上最多是逮住当筹码,绝不会痛下杀手。
边城,却已是战火连天,正是最需要我的。
他不只是常乐卿,也是朝廷的重臣。太多事,不能放下。
常乐卿凝视张宣远去的方向,已是一片空洞的漆黑。他终是咬咬牙,背离张宣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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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宣离去时,不敢回头,生怕瞧见常乐卿,就会心痛,就会影响救人。
他读书不多,仍懂得尊师重道的,一定要解救恩师。自己这师傅,即不似表现的那么孤僻,也不如自认为的那般坚毅。
张宣担忧他,追着杨清翎,来到一座小镇。
天色昏暗,偶有行人过。
张宣逮住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一美一丑的,两男人?”
一般人对此二人的容貌印象深刻,见过忘不了,自然能给出答案。
张宣顺着线索找去,不多时,寻到他们落脚的地方——山海客栈。
张宣抵达山海客栈时,天色已渐渐发白,一缕曙光从东方向升起,勤劳的人们赶早出门,忙呼做生意了。
客栈对面的大街上,吆喝声、车轱辘的滚动声此起彼伏。
这儿的人普通平凡,一辈子可能在小镇度过,平平静静,无风无浪。
前朝皇陵已然远去,天下权谋随之隐去,剩下的是祥和宁静。
张宣在山海客栈外转悠一圈,打探到江尚语所在的客房,真好是一楼的。张宣偷偷趴在窗外,向里张望。
只见杨清翎默不做声,坐在桌前发呆。
江尚语好端端躺在床上,四肢俱全,表情安逸,并无大碍。
张宣安心的笑了。
师傅无事,那就好。
他放下心来,肚子咕咕叫不停。心舒坦了,饥饿变得尤其难忍。
张宣弓着腰离去,顺手掏衣兜,空空如也。糟糕,钱袋在马车上,身无分文。
他历经几番缠斗,衣服破破烂烂的,头发乱蓬蓬的,哪儿像是吃皇粮的县令,分明是个落魄的乞丐。
张宣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咕咕地想吃东西。
他忍不住了,决定偷点吃的。
张宣没有饱读圣贤书,没想过严厉地刻薄自己,向来是本着别人爽,自己也爽的原则过活。
他连贪官都想当,更不觉得偷盗有何失德,只恨天色已亮,不适合偷鸡摸狗。
不管了,找个地方偷饼去。
张宣二话不说,闪了,填饱肚子,再救师傅。
屋内杨清翎武艺超凡,察觉屋外的张宣离去,脸色一沉,道:“居然走了,没人救你的么?”
“自然是的,早告诉你了,白忙呼了。”江尚语不在意笑笑,早料到的,不用难过,有什么可难过的。
杨清翎冷笑道:“如果没人来救你,你就没用处了。”
没有用处的人,只有死一条路。
“随你。”
杨清翎冷冰冰地打量他,眼神好像屠夫,注视待宰的猪猡。
江尚语苦中作乐,噗的笑出声。
啪——
一块布条摔到江尚语脸上,蒙住他的面容,也止住了他的笑。
江尚语吓了一跳。
咣,又有瓷瓶丢在布条上。江尚语越发迷茫,弄不懂杨清翎的心思。他抬手一拂,咣当,瓷瓶落地。他又拽起布条,随手丢了。
“别乱丢,干净的。”
江尚语不解道:“什么东西?”
“自己涂药,难不成要我帮你?”
江尚语怔了怔,坐起身,涂抹伤药。弄完脸上伤口,他顺势解开衣带,大模大样脱去上衣,露出洁白光滑的肌肤。
“做什么?”杨清翎诧异道。
“身上也有伤口的。还有,我浑身是血,让店小二打一桶水,再买一套干净的白衣,谢谢,银子以后归还。”
张宣回来时,瞧见江尚语洗的干干净净,穿一件干净的嫩色新衣,悠然靠在床头休憩。
张宣咬口大饼,暗自道:师傅真是神人,每次当俘虏,都能享受很好的待遇。
江尚语却不满意,挑剔道:“这衣服的料子,好粗糙,颜色也不是纯白的。”
“莫名其妙。”杨清翎恨声骂了一句,估计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毫无俘虏该有的低调。
张宣蹲在屋外,掏壶喝水,预备长期奋斗,直到救出恩师。
他此刻形象够汗颜的,衣衫褴褛,手握大饼,腰间别着破旧水壶,很有几分乞丐的风范。为了防止路人起疑,他干脆弄乱头发,脸上抹灰,彻底乔装成丐帮的。
路人途经此处,瞧见墙边坐着的张宣,有的停下脚步,丢下一两枚铜板。
若是常乐卿瞧见,估计得笑弯了腰,大大嘲弄他一番吧。
张宣胡思乱想中,念及了常乐卿,叹息又牵挂。
乐卿,你没有来寻我,你去哪儿了呢?
常乐卿昼夜赶路,抵达了平安县,却嗅到血腥气味冲天,见到满地尸首,隐约可闻痛苦的惨叫。
凄厉的叫喊,鬼气森森,不算嘹亮,却刺激得人心颤动。
常乐卿的瞳孔陡然缩小,抓缰绳的手握紧了,指尖发白,指甲深深掐住手心,流下一丝鲜血。
数周前的平安县,祥和平静。
那一日,常乐卿陪张宣远眺边城,砖瓦相连,县民安乐。
为何短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
我只是晚了一步,就见到这般凄凉的景象,人间炼狱。
县民有的已成为冷冰冰的尸体,有的还未死绝,鲜活的伤口泊泊流淌鲜血,一地的腥臭黑红血水。
尸体之上,伤口之旁,苍蝇乱飞,血腥恶臭,扑面而来。
伤者撕心裂肺的嚎叫,似要控诉那凶手的残忍。
常乐卿打了个恶心,下马扶墙干呕。
他见多了尸体,可那是战场上,签下生死协议的兵士,生死有命的。
此时此刻,满地的血水,属于一群安居乐业的平民百姓。
谁如此残忍,杀害安分守己的村民?
常乐卿翻身下马,查看活人的伤势,问:“什么人干的?”
那些人有的号叫,有的呻吟,没有给他答案,或许他们亦不知。
今夜过后,平安县有没有活口?
常乐卿心惊肉跳,替受伤最轻的疗伤,道:“张想容呢,她在何处?”
那人缓过来,有气无力地指向村外,道:“她,她跑得快,往荒山去的。”
常乐卿扶起受伤之人,丢下所有的伤药,道:“我去寻想容,你救人,从伤最轻的开始救。”
语毕,常乐卿沿着小道狂奔,赶往荒山寻张想容。
他清晰记得那一日,同张宣一起辞别平安县。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张宣恋恋不舍地回首,神情依恋,久久不肯离去。他深爱平安县,视如珍宝。现如今,县城毁于一旦,空余横尸遍地。
多少人,在今夜死去?多少人,永远失去至亲?
张宣的长辈早已仙去,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至亲。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定要为他寻到妹妹,别说是荒山,地狱也得闯一闯。
低矮的荒山,在晚风中阴森可怖,寒气逼人。
常乐卿顾不得恐惧,一人一骑踏入。马蹄声嗒嗒,寂寞回响。
他举目望去,四周是黑压压的枯树。一棵棵歪歪扭扭,像是奔跑的树妖,准备择人而噬。
常乐卿担忧张想容,凭借耳聪目明,努力辨音,终在隐隐约约中,听见跑动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