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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63章 ...

  •   巫族村落外的汐波驿站停靠着几只深海黑背鲸,它们的身上配备了鲸鞍,有着深海首屈一指的游动速度的黑背鲸,会将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整个过程中,人必须牢牢地抓住黑背鲸身上的鞍,在快速涌动的海流中,维持着自己的稳定。若是不能与海流达成一致,身体不被变幻的海流所接纳,则会被黑背鲸甩下,到了这种时候,人们通常只能另寻他法,去往自己的目的地了。

      琞碧来到驿站,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鳞币买了往北方的票,顺手拿了一份印在月光纸上的潮汐日讯。

      日讯正上方,画着威严肃穆的渡皇,她看上去是个很高大的女人,肩膀宽厚,有一头长如海藻般的黑色卷发,又浓又密。

      鲸千渡总是披散着这头长卷发,几缕碎发缀在额前,不多不少,似乎是与自己的母亲差不多年纪,但样貌比起麟致,和蔼亲和许多。

      渡皇有一张谁看了都不会觉得生疏的鹅蛋脸,还有一双尽管威严却不失祥和的明亮眸子。

      小时候的琞碧曾听人说过,这种样貌叫做贵人貌,生来就不平凡。

      琞碧翻了翻日讯,很快便不耐烦了,如今的海族一如既往,只关心着自己的方寸之间,除了所谓的海族新法,潮汐日讯上面便是这个或者那个大学者,又取得了何种进展的好消息,直到第二页的侧方,才提及陆族动荡之事,已引起灵汲殿的关注,至于各种细节,并未涉及。

      驿站的守鲸人倒是破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

      这趟与琞碧一同往北的,还有个生面孔年轻女孩,从身上的图腾来看,她与琞碧一样,同出海巫一族。

      女孩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十足的冷漠态度。

      可琞碧却在她眼里看到了惊慌,那种好像是几年前的她,自己一个人出远门的时候才会有的惊慌。

      很快,守鲸人游到深海黑背鲸身边,附在它脑袋胖耳语了几句,发出了一些旁人听不懂的声音,紧接着,他招呼两人准备好,待一声招呼,黑背鲸已如离弦之箭,窜入稳定的海流之中,破水前行。

      攀附在黑背鲸身上的两人都相继闭上了眼睛,腿上,墨紫色的图腾隐隐跳跃着月神的光辉,那里,曾经生长着她们的鱼尾,如今的人们,已然习惯现在的生活,不管肉眼是否看得见那条尾巴,她们的大海,她们的神灵,始终都在注视着她们。

      海巫一族算是整个海族的边陲之地,距碧尾人鱼的聚居地谈不上很近,就算有深海黑背鲸的帮助,她们估计也得几个时辰才能到达,琞碧算着这一趟行程要费的时间,冥冥之中,随着海流裹挟而过,她愈加感到神灵的呼唤,那呼唤,越来越近,她不知道,月神是否真的在指引她什么,又或者说,自己是否真的因为死了一回,彻底超脱了——她有些不敢去想。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几道乱流正好打在了她的脸上。

      她睁开眼睛去看,才发现不远处同行的女孩已因为气力不济,被黑背鲸与强劲的海流甩了下去。琞碧没来得及思索一二,迅速松开了手,顺着海流追了过去,银灰流转之间,月引潮汐,周遭海域都陷入诡异的宁静,埋头往前冲的深黑黑背鲸发出低鸣,翻了翻尾巴之后,竟也温顺地停歇下来。

      海水卷住了女孩暂时失去控制的身体,温柔地将她托住。

      定下神来的女孩瞪大眼睛,看见了琞碧身后那璀璨的月华。

      “月神!”

      小时候,家中祖奶奶常说,她们巫族是信仰月神的族群,也是受月神庇护的族群,可她从未相信过,这偌大的海洋,除了海神之外,当真还有什么月神存在,祖奶奶说她没有足够的月之亲和力,领会不了月息之力,祖奶奶还说,巫族女孩之中,存在着被月神选中的孩子。时至今日,她这才明白,祖奶奶未曾诓骗过她。

      不,不仅仅是月神选中之人,这股纯粹的神灵气息,只有真正的月神才能做到。

      “你是——月神——”

      女孩惊讶地瞪大双眼,满含震撼地看着琞碧。

      琞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我不是……”

      她抓了抓头发,竟也有些尴尬。

      什么人啊,敢以神自居?就因为自己与众不同吗?可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与众不同的呢?难道,真的,是她变得不一样了吗?想到这里,她还是迅速地将这个念头压下,很快稳下心神。

      “我叫琞碧,和你一样,是墨尾人鱼一脉的巫族女孩。”

      她同女孩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而后领着女孩回到了黑背鲸鱼身边。

      女孩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眼神似是心有余悸,又似是浅藏敬畏。

      陪同女孩一起来到碧尾人鱼聚居地之一的风暴湾的这一路上,两人都没再怎么交流,归还黑背鲸给驿站后,两人接下来的行程也就对不上了。临别时,女孩终是没忍住,略显腼腆地做了自我介绍。

      “那个,我叫阿凉,住在东村望水小谷……”

      “我叫琞碧。”

      “我、我听我祖奶奶说过你,你很有名的……”

      “是吗,我都不知道呢……”

      “她们说,你是巫灵海女。”

      “以前是。”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听到琞碧这么说,阿凉笑意更明朗。

      琞碧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随口问道:“你到这边来办什么事情的吗?”

      阿凉说:“我在这边的学宫上学。”

      琞碧心道果不其然,看她的样子,比她还要小几岁。

      她想了想,道:“真勇敢,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上学,也能一个人往返,我以前都没一个人走这么远的。”

      琞碧的赞扬发自内心,阿凉的笑意也越加浓烈了,带上了几分坚毅果敢,她看着她,眼神中尽是双方的不言自明。勇敢是她们巫族的美好品质之一,而她们巫族女子,永远不会惧怕前路有什么阻碍。

      两人拥抱之后作别。

      琞碧想到了陆族的女子,对陆族女子来说,平日里若是独自一人行走在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夜里出门更不要说了,那是将危险往自己身上招。因为她们没有力量,她们是弱小的群体。琞碧又想起,小时候,她曾经疑惑地问麟致,为什么陆地上那些看起来强壮的野牛,会被看起来不如它们强壮的狮子或者狼猎杀呢?

      母亲当时只说:“因为它们是狮子、是狼。”

      至今,琞碧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野牛始终是野牛?狮子始终是狮子?狼群始终是狼群?

      她呢?

      她又是什么?

      或者说,她又要去做什么?

      风暴湾是碧尾人鱼一族聚居地的一大港口,商贸往来繁荣,来往行人也远比偏远之地多得多,蓝白的基调上,是错综复杂的巨石小道,笔直的小道交错在片区上空,眺望着远处的深海。路边店铺各式各样,人声鼎沸,作为整个七海的命脉之地,此地除了碧尾人鱼一族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海中异族,在大家形形色色的打扮衬托之下,琞碧随意的穿着,虽然小家子气,倒也不再那么显眼了。

      她找到了七海神武驿馆,寻人去通知流泉。

      若是要见海皇姬,她总得找流泉引路。

      不然,就只能再往灵汲殿,去巫族族长那里看看了。

      没想到流泉早知她要来,已提前知会好了。

      他让她领了七海神武的鱼骨剪玉牌,去灵汲殿外的坠浪宫等他。

      琞碧知道坠浪宫,那是七海神武专用的议事之地。

      她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想要见一见渡皇,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能够被周围这些人搞得这么复杂?此前若是对她们这些当权者忙碌的体谅,这会儿也快消耗殆尽了,她心中的不耐烦似乎越来越多。

      去往坠浪宫的一路上,她仍然在想那个问题。

      自己现在算什么呢?

      她一直走,一直想。

      不知不觉间,身边的人影逐渐没去,周遭的深蓝逐渐凝重,一块一块棱角分明的巨石堆垒出了气势恢宏的灵汲殿,站在平坦的地面上,抬头是望不见顶的,微弱的几缕海光投射在巍峨的大殿上方,海流仿佛被牢牢地掌控在了某一个点,一旦踏入庄严的禁区,便不能再引水向流,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彰显着,谁也不能成为海皇脚底下的飞鱼,唯有一步一个脚印,方可进献自己对于海神的虔诚。

      越过柔波的帘门,琞碧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都被卸去了大半。

      十几个身披盔甲握着长戟的护卫拦住了她。

      她们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身形都比她高大半分,年纪约莫都在三四十之间。

      琞碧拿出了那块鱼骨剪玉牌,她们才放行让她过去。

      正往里走着,迎面便碰见了朝着她走来的流泉。

      他的脸色颇有些苍白,显然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若是以往,琞碧倒也不介意关心关心他几句,只是眼下,她更在意自己的心头的困惑,谁来解答。

      “流泉,海皇姬人呢?她现在有空见我了吗?你知道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她……”

      琞碧急着往里边走,流泉匆忙拉住了她。

      “事实上,渡皇不打算与你见面了。”

      “什么意思?”

      “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渡皇执意……她、她有她的想法……”

      “……”

      “她不想见你。”

      “她是这么说的吗?”

      “她说,你并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

      猛然间,琞碧明白了,她和陆族那些夜里出行没有安全感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她和那些被欺辱被殴打的女人们,此时此刻共享着同一个灵魂。

      可都走到了这一步,她怎么会因为掌权者的傲慢,便转身回头呢?

      琞碧瞥了试图挡在她面前的流泉一眼。

      “由不得她!不管她见不见我,她们都必须告诉我,凭什么让海族圣物流落在外,凭什么让天降之人,以神之名去摧毁一个世界,海族当真能够对外界的战乱,无动于衷吗?如果这就是海皇姬的答案,那我也没法再继续尊重她了。”

      流泉想要拉住她,很快就被她甩开。

      半开的高耸大门之后,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缓缓走出。

      陌生的声音好像有足以穿透深海的力量,直达琞碧耳边。

      “你——以什么立场来见她?”

      来人说着,伴随着光影投下,幽黑的身形也逐渐明晰。

      琞碧转头看了过去,一个衣着简单,披着舒适凉爽纱裙的黑发女子正赤足踩在象征性七海和平统一的巨型石板上,她的头发又长又卷,散落在腰间,海水微波下,闪烁的水光打在她的身上,像是月亮隐去的黑夜,在她的发间暗藏星辉。

      “你是、海皇姬?”

      琞碧见到让她一眼就忘不掉的女孩,有些不争气地露了怯。

      但愿对方并未听出她语调中的微妙变化。

      几十步开外的女孩明媚地一笑:“在你印象中,海皇姬是我这副模样吗?”

      琞碧暗自撇嘴,又扫了流泉一眼,不再吭声。

      “……”

      并未等流泉开口,女孩便继续走近她们。

      她说:“我叫海藤壶,是一壶茶的壶,渡皇是我的母亲,你可以叫我壶。”

      琞碧心中略显惊讶。

      海藤壶?

      碧海的公主,鲸千渡的女儿。

      “所以,你也是海皇姬血脉。”

      海藤壶点头:“是这么说没错。”

      琞碧摆出好笑的神情,满含自嘲:“我不够资格见她,只能让你来打发我了。”

      身为海族子民,她从未想到,自己也会被如此对待。

      海藤壶迅速地无视掉了她的不悦,一脸的坦然:“你不必为难我母亲,她如今所作所为,也只能怪你无礼在先,你不能说,你出去这一趟,没有给海族添任何麻烦,你也不能说,我母亲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她,你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里。”

      “……”

      琞碧无言以对。

      海藤壶说:“我们很早就知道你了。”

      “……”

      “你是麟致的女儿。”

      “我为此骄傲,但此时此刻我是我自己。”

      琞碧回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海藤壶又对着她施展出了安抚般的笑容:“别那么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非同一般的母亲,养育出了非同一般的女儿。你母亲、她曾经拒绝了我母亲的盛情相邀,并且明确表示不会支持灵汲殿,但是我还挺喜欢她的,她是个很少见的没有立场的人,不是新法的支持者,也不是旧世代海神的反对者。”

      琞碧说:“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我来找你们,不是为了和你聊我的母亲,你我都知道,我们会见面的。”

      海藤壶道:“是,你知道,我们其实很想见你,我也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来找我们。尽管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可我有种感觉,我们似乎认识了很久,你这张脸,于我而言也不算陌生。”

      琞碧觉得,自己快要不耐烦了。

      “我对你倒是陌生的很。”

      海藤壶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跟我来吧。”

      话音落下,她扫了一直面色凝重站在琞碧身旁的流泉一眼,补充说道:“流泉大人,就请放心地把人交给我吧。”

      流泉垂眸颔首,说道:“公主言重了。”

      琞碧并不在意流泉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她只觉得又被这高高在上的海皇姬血脉冒犯了一次,她既不是个可以给来给去的物品,也不是个需要流泉照看的小孩。

      虽然心有困惑,却也还是没什么犹豫地跟在了海藤壶的身后,与她一同走进坠浪宫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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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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