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42、第42章

　　东南浮雨港原也盛极一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港口城池曾建于此，自有繁华商贸，城主管辖之下，大体称得上井然有序，后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给整个城池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位城主不再满足于当时的现状，拒绝上供月都，多次与皇城矛盾冲突之下，惹怒玄皇，致使护城军被镇国军镇压，战火之后多年，血红入海，地气尽失，商贸往来不似以往，城池地位一落千丈，俨然已成为一个贫民窟。紧接着，玄皇修建的大运河将成山成山的废弃物运至此处，城内贫民能迁出的都渐渐迁出，再无城主领命镇守此处，浮雨港被大越废弃，沦为废港。

　　就在突如其来的疫病要将废港湮灭为死城时，萧闻璎与沈觉来到了这里，他们依靠着自己的博学，救治了城中百姓，解疫病之危，帮助他们在原有的废城之上，建造新的家园，时过境迁，曾因大战后灵息微薄的地气，也焕发生机，草木生长于废场周边，港上峡谷溪水河流蔓延，再后来这座城，便成了希城，很多不满玄则皇帝统治之人，亦或者是走投无路者，来到此处，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

　　废场，堆叠了几十年的弃物，又荒废几十年，因而得名，庞然废场隔绝了希城和距离希城最近的观海城之间的往来，整个希城完全没有城墙边界，防护全靠废弃物填成的不可捉摸的地形，致使此地易守难攻，没有训练有素的重兵，拿不下这一座小城，强攻，只怕是得不偿失。若是从水路进攻，道口又狭窄，庞大的战船难以进入，又正是依靠着灵巧的小船只，希城才能重启与外界的商贸，有了自己的海河航路，那些小船又都学了些伪装之法，经得住盘查，外界难以发现端倪。

　　约莫几年前，声名鹊起的灭玄阁也驻扎此处，其阁主非同凡响，又光明正大打着覆灭玄则皇帝治下大越的口号，与源岛势力更是关联紧密，希城已然成为大越皇朝的心口的一根刺，然而没有玄皇亲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当然也没有谁，想当这个出头鸟，众人对着希城与灭玄阁刺杀朝廷重臣的行动，大多时候也只能听之任之。

　　这些是星燎在路上同琞碧讲的。

　　月歧跟她讲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告诉她，有传闻说，当年的浮雨港之城，确实有心反叛玄皇，但玄皇最终下令让整座城池沦为废城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他们的反叛。

　　“苏玄则一贯以来都以神自居，喜欢玩弄人性，传闻说这座城曾经的城主，得到了玄皇的恩典，若是他愿意放弃固守城池，将他手底下那些唆使他造反的人交给皇城，且惩治城中那些不满玄则皇帝的恶民，向玄则皇帝投降，便封他为大越的异姓王侯，从此安枕无忧。当时那座城已被困多日，胜利无望，也不知道那位城主坚持了多久，总之他最后向玄则皇帝妥协了，然而玄则皇帝出尔反尔，接连十几次烙铁酷刑之下，他惨死当场，而整座城池，也被心情不那么美好的玄则皇帝给摧毁了。”

　　琞碧回想起自己所看到的一些有关于苏玄则零零碎碎的记忆，大约是能够明白，他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的。

　　她其实是个很少会认真去思考某件看起来就很复杂的事情的人，这会儿，琞碧倒是认真思索了许久，半晌后，她才说：“他在寻找某种真相，也许是世界的真相，也许是人的，可他忽略了很多东西，人的内心不该被戴着面具的人审判，也许他得出的答案是对的，可他不属于这里，我总得把他带回海族，他不是神，他变成了人，就只能是个人。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写到你们陆族有句话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阿妈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天地之间本没有公道，于天地而言，万物不过是草扎的狗，正因如此，天地才是天地，圣人眼中也没有所谓的公道，百姓在圣人的眼里，也只是草扎的狗，坏与好，在圣人的眼里本质没有区别，是以无为，乃近神之慈悲，圣人也因此成为圣人。”

　　听到她这番解释，星燎与月歧都为之一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番话在她们海族，竟然是这种解释？

　　或许她们才是对的，刍狗、刍狗，之所以是刍狗而不是狗，从一开始，便是陆族这方，曲解了其中含义。

　　两个人还在愕然中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琞碧又继续说道：“苏玄则嘛，格局还是小了，他喜欢自诩为神，却从未理解神之本质，他是个海族的错误，而我原本，就是要来纠正这个错误的，人们总不能永远都在等一个海皇姬，等一个传说吧。”

　　待她说完，她才发现，两个人看她的眼神，都闪动着无名的焰光，很亮很亮，亮到可以从她的眼睛里刺到她的心里，然后在她的心里烧起大火，灼热又扑到她的脸上来。琞碧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不是很清楚她们两个人之间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打那日她说开后，她们二人便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没有争论，没有吵闹，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唯一的变化便是，她们都越来越公然地亲近于她了，毫不避讳，两个人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这难免让她心生惭愧。

　　商船停靠在了一个陈木修建的码头，自船上远远看过去，依稀能够瞧见河滩尽头，城村散落，下船时，长梯还未架好，星燎与月歧便都领先一步跳了下去，不约而同地朝着还在船上的琞碧伸出手，很快，两人相视一笑，又都将手收了回去。

　　琞碧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们一眼后，也没走梯子，迅速从船上跳下，几乎是鼓足了勇气，她一左一右地将两个人的胳膊抱在了怀里，出乎意料的，她们两个人比她还自然，半点抗拒都没有，甚至隐隐有为此高兴的感觉。

　　身后站在船上的青绮也不由得看了一个目瞪口呆。

　　琞碧问：“我们接下来去做什么？”

　　月歧说：“先带你回萧家。”

　　萧闻璎在希城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已经几十年了。

　　星燎说：“你们先回去，我得先去见一些人，对于很多人来说，我消失太久了，我得晚点再去找你们。也许，这其中还会有人想见琞碧你的。”

　　源岛失陷后，有一些人逃了出来，他们早她一步来到了此地避难，如今正等着见她，外面的风言风语沸沸扬扬，许多人只有在见到了她本人才会定下心来。

　　“我可以不见他们吗？”

　　琞碧对此不感兴趣。

　　不过她不知道星燎的想法，问起这句话来的时候也有些别扭。

　　她还在想，假若星燎希望她能够为此做点什么的话，她是要答应还是拒绝时，星燎已经开口了。

　　“当然可以。”

　　对星燎来说，琞碧不想见的人当然可以永远都不去见，她是她自己，又不是什么工具人，于外界眼中，她是个掀起大越皇朝巨浪的海族异人，可在星燎这里，她就只是琞碧而已，为什么还要这么问呢？

　　琞碧莫名松了一口气，心中道路的方向，好像又清晰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