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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

  •   无门可敲,月歧似乎也不打算敲门,就这么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她衣着整齐,一身素白,非是男装,也非寻常女子裙衫,长发高束,简单梳起,几缕碎发垂落,英气十足的发尾随着步履微动轻扬,而那张脸,还是和琞碧记忆中的一样,每一次见,都深到她眼底去,线条轮廓,令人难以忘却。于女子中,星燎的身形已经算高了,而月歧比她还高出寸余,与此时的星燎相比,她虽略带仆仆风尘,但精神许多。

      不易察觉的僵硬一闪而过,月歧稳住心神,坐在了放在床边不远处的矮凳上面,看了看面色仍旧苍白的琞碧后,视线落在了星燎身上,她微微垂着眸子,出人意料的有些拘谨地说道:“希城那边已传来消息,最近来了一些陌生面孔,停留在浮雨港内好几日了,估摸着是来找你的,就等着你回去现身一见了,料想是些想与你共谋天下之徒,说是共谋天下,其实也就是想得到你的支持,不管怎么样,现在很多人在找你。”

      她说了好长一番话,其实自己脑袋空空,并不能理清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中郁结难舒,钝痛不止,但愿她的言语足以掩饰自己的兵荒马乱。此时此刻,星燎还是握着琞碧的手不放,耳朵听着月说的话,眼眸却挂在床榻上的病人身上。

      琞碧昏睡不醒的这段时间,身上的海族图腾忽明忽灭,难以进食,喝些汤药也得强灌,也许是因为她禀赋异常,到底是撑了过来,只是她的那两条腿自她昏睡起,就没了知觉,冰凉得不像是活人的腿,星燎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着她,每日都帮她擦洗身体,说来也神奇,这半月,她身形似有消瘦,可星燎说,她的身体一直很干净。后为了方便,星燎又将她的书案都搬了过来,时常守在外边写着她自己的书信、偶尔看书、休憩。这一切,月歧都看在眼里。现今看琞碧醒来,那双眼眸中的蓝紫色,好像也有些闪动,若隐若现,她的海巫灵力非常紊乱,月歧不免又生几分忧心。

      见到月歧过来,琞碧缓慢地坐了起来。

      星燎顺势扶着她,手依旧握着她的。

      此番一路往上,余秋逝去,会越来越冷。

      星燎说:“他们不过是想拉个挡箭牌罢了,与我合谋,到时候举兵反玄,一旦失利随时可将罪责推到我头上来。就好像这次一样,结果又变成了我勾结海族异类,与玄皇相斗两败俱伤。有时候,真的也会很惊讶,为何世间有这么多人,为了名利,如此不择手段,甚至如此愚昧无知,后来才明白,沉醉于名利之中的人,又身陷时局当下,当局者迷之,旁观者清之,自是难免给人一种他们都是井底之蛙的感觉。世事洪流下,真正能算得上清醒的,又有几人呢?上辈者都算不上,更遑论你我。那些想见我的人,若是时候到了,总是要去见的,现在能推则推,能挡则挡。”

      月歧说:“我明白,只是不知道,希城那边会不会有危险,如今苏镜胧不知道意图何为,她只身回往皇城,现今连归玉执掌大权,他万一使唤起苏镜胧来,怕是不好对付。”

      琞碧对大越皇朝的内部权势派系之分,了解得不算清楚,她默默听着,只觉得月歧自打进来,便神态有异,然而感觉终究只是感觉,她也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星燎没去细看月歧的神情,似是更关心琞碧的那双手。

      她握着,只觉得气力不足,十指都是使不上劲儿的,眼中闪过短暂的心疼。

      片刻后,她才想起回月歧的话。

      “苏廉贞已死,苏玄则要是不在,苏镜胧有武有兵,是唯一一个可以稳固朝堂的人,但她不动,其他一些人纵是不服连归玉,也不会有什么动作,苏镜胧按兵不动,也非是因为无心权势,只是她太了解苏玄则了,她和苏廉贞、他们这号人物都有一个最重要的特点,那就是,苏玄则没有让他们做的事情,他们就不会去做,苏玄则显然没有交代过她,要她代掌皇权,所以,她会依照其他几位权臣意见,暂服连归玉安排。而连归玉,是不可能在这段时间对东南浮雨港下手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会在这段时间,安抚镇国军亡者,以德服天下,毕竟,苏玄则有着当暴君的资格,他可没有。”

      就好像许多人把莫须有的名头安在她身上一样,那些手握重权的人,也喜欢把莫须有的名头安到玄则皇帝身上去,连归玉狡猾且狠毒、能屈能伸,正因为对权势的野心昭然,玄则皇帝才重用他,用苏玄则式的话语来说就是——他会欣赏他这种坏的纯粹直接的人。借着苏玄则的残忍暴戾,连归玉或可成就他自己的德行威望。

      所以,东南浮雨港暂时是安全的。

      琞碧的手恢复了些许温度,她终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随即关注起月歧来:“倒是你,行事必要小心为上,苏玄则不会要我的命,甚至希望我好好活着,可他却见不得你在他面前活蹦乱跳。”

      月歧回道:“我会小心的。”

      隐隐约约的,她的头又埋低了一些。

      琞碧抓着被子上铺着的一张不知名白色毛皮,裹住了自己半个肩膀——她插不上话,也不敢去想月歧是怎么回事,态度竟这般恭顺,她是万万不曾想过,这两姐妹在一起是这副模样,只能做点看上去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缓解自己略略有些尴尬的处境。

      星燎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我们说了这么多,该轮到琞碧你了吧?”

      琞碧一怔:“我?”

      “你心里也有事。”星燎说。

      “我、我心里的事,和你们一样。”

      琞碧的声音小小的,刚好听得到的样子。

      星燎说:“一样,但也不一样。”

      听罢,琞碧只得在心中暗叹。

      她想了想后,缓缓说道:“苏玄则他、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名字称呼他,我已经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他根本不是人,不是什么陆族人,也不是什么海族人,他是海族上古圣物,海族有史以来便存在的造化之力,他就是定海灵汐的本体,至于他开了灵识,有了心智这件事,不是我能说得清的,总之,他突然有了人形,他所拥有的,除了至纯的海神之力外,还有月引潮汐之灵能,我离开海族时,他们都说,我是如今海巫一族最强的巫灵海女、近月之灵,可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倘若,就连我也拿他没有办法的话,那你们陆族,根本不可能降服得了他,如果有一天,他彻底发了疯,这个世界……”

      这是当下,不得不担忧的一个问题。

      琞碧之前也想象过,真要如她所愿,取回定海灵汐,必然不会是件简单的事情,可她也没有想到,会难到这个地步,这下,倒使得她一下子没了方向了。而她所忧心的事情,显然就是星燎她们早就困扰多年的难题。

      星燎听她说完,也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随后道:“关于苏玄则的不可战胜,这种话,我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他的来历么,猜测诸多,我们也想过很多回,知晓他可能不是真正的人,倒也没料到,是会这般来头,的确,你是对的,他要彻底发疯,这个世界谁也拦不住,不过,他这不是还没发疯么?我始终相信,不管发生什么,尽我所能就好,人事尽,天命如何就随它去吧。”

      此时,一旁静默了一会儿的月歧忽然抬眸,开口说道:“你就没有想过——”

      她还没开始呢,听到她那恢复冷傲之音的说话声,琞碧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僵了僵,几脑中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当初她受伤后藏身石洞的画面,还有她莫名其妙的那番话。

      星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连忙对月歧说道:“月,你别吓到她了。”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倒也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唯有关心,真真切切。

      月歧被她这么一说,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好一会儿后,她才继续说道:“我是想说,旧都血雨一战后,苏玄则选择失踪,也许非是纯粹的诡计,而是因为,他确实气力有失,不敢轻易露面。陆族与他纠缠这么长时间,不至于对他的力量全然无知,母亲曾收集旧时材料,早有发现,一百多年前,苏玄则尚在征伐四方时,眼皮一抬的工夫就沉了一座岛,巨浪滔天,水葬百万人,无一活口,认真细看,后来的多次大战,他的力量都有所缓弱,难道,真是因为,他不再需要亲手制造更多的杀戮盛宴来满足他扭曲的内心?一直以来,母亲都相信着,他的力量在逐年减弱,以不知名的原因。你出身海族,也该明白,天道自然,此消彼长,月盈则亏,他已造化人形,这股力量,不可能百年如一日。”

      所以,她们常说的时机未到,便是如此。

      她们在等候更好的时机,与玄则皇帝正面一决。

      琞碧听她这么说,方才反应过来,定海灵汐虽不是人,可他到底是开了人之神智的,人的气力或收或勃张,都该有个缓和,她的意思是说,这么多年来,苏玄则的力量,一直都在衰退。转念,琞碧又想到自己的故乡,明白其中必有更多隐情,定海灵汐开了神智在陆族当皇帝这种事情,海皇姬一脉断无可能一无所知,她们也绝不可能没来过这里,她们只是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还摆出一副什么都不重要的潇洒姿态,龟缩在自己的海洋之中,安然自得。她想,等之后,自己的身体恢复过来,她一定要回去一趟,也必须回去一趟。

      “我、我也没在怕什么……”琞碧喃喃地说着,对月歧的说辞不置可否。

      星燎对那些情况也都略知一二,却也没把希望全然放在苏玄则把他自己的力量消耗殆尽上面,她又忍不住叮嘱月歧小心行事,月歧嘟囔了一句算作回应,声音模模糊糊的,似是在怪她啰嗦,明明她自己,最是不小心行事的,还敢在这里厚着脸皮让她小心。

      “哎、琞碧,我差点忘记了,你这些时日没怎么进食,消瘦了好多,现在必是饿了吧?我给你做点吃的吧,恰好船上就有灶台,不过我们都吃得寡淡,我猜现在船上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来,能煮碗面就算不错了,也没关系,一会儿我便让船靠岸,多买点进补的食材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星燎突然想到这件重要的事情,差点没跳起来。

      接着,不等琞碧反应,她就赶忙起身离开了。

      留下二人,气氛顷刻陷入莫名的紧张。

      月歧抬头看着正一脸恍惚望着星燎离去方向的琞碧,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像是怎么也看不真切的一汪寒泉,泉边的景色时而明光绽放、时而清冷内敛。

      眼看着局面僵住,回过神来的琞碧出声打破:“看不出来,你还挺怕她的呀。”

      听到她用“怕”这个字,月歧的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她罕见的没有反驳她,竟还点了点头。

      待星燎走远,月歧定定地看着面带孱弱的琞碧,忽然无比认真地说道:“是,你说的没错,我挺怕她的。母亲离去之后的岁月,她一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亲人,我曾发誓要永远守护她,她也一样,因为在乎,所以会怕——我之前,并不知道,星燎对你怀着何种决心,直到再见她时我才明白,她那颗心,由于你的存在,正加倍地炽热着。”

      “……”

      琞碧不知道要回她什么,只得装傻充愣,脸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烧了烧。

      月歧说:“她很怕你。”

      “……”

      琞碧还是沉默。

      “你没有醒来、日夜梦魇缠身的模样,让她这些日子以来,没睡过一个好觉,她每天都在怕着,怕你永远都清醒不了,也怕你,突然就连梦魇也没有了,她在乎你,所以怕你。”

      “我……”

      “而你却怕我。”

      “我才……”

      “你怕我,不是因为你在乎我,是因为别的东西。”

      “呃。”

      琞碧把手埋在雪白的皮草下面,暗自绞着手指。

      月歧的声音淡淡的,与她说话时,还是带着点惯常的冷意,但琞碧觉得她的声音总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其实我也挺怕的,倒不是怕你醒不过来,我有孤遇剑,身负灵能,看得比星燎清楚,我自是知道,以你的能力,恢复过来只是时间问题,我怕的,是有朝一日,我会像星燎一样、害怕你。”

      琞碧更紧张了:“你、你说什么呀……”

      她说:“有些事情,我还没有跟星燎提及,旧都之事,我只大概提了一些她需要知道的,关于我对你说过的一些话、还有做过的一些事情,她尚且不知情,可她敏锐非常,你现在醒了,要是表现得太过古怪,她不会看不出来。”

      琞碧瘪嘴,问了一句:“她看出什么来啊?”

      月歧摆出不以为意的神情,道:“你喜欢我。”

      开玩笑的意思很明显。

      琞碧还是惊到了,差点方寸大乱。

      “胡拉乱扯、我才不喜欢……”

      她想辩驳,可简单的一句话,又总是说不顺溜。

      月歧倒是恰到好处地轻笑着出声,给了她个台阶下。

      “是吗?”

      琞碧装作没听到,装作懒得回答。

      “……”

      月歧道:“那你就、将我当初说过的话,当做是在戏弄你好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陷入了沉默,琞碧又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场面顿时静默得焦灼。低着脑袋沉思了好一会儿,琞碧才支吾着开口:“呃、我不是在怕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自己心里的想法,明明看着她,心头就会发紧,就会各种舍不得,甚至于,她都已经跟我表明一切,我却总是难以开口,越是想开口,心中倒是越郁结难舒。我阿妈说过,以后若是动心动意,一定要心中清明,看清楚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能真正的、毫无负担地去喜欢一个人,我、我没法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我也害怕,怕极了,我总怕自己微渺的动作,便会一不小心伤害到她,我怎么舍得,让她受到什么伤害呢?”

      她从小就被教导,要说真话。

      她想和她说真话。

      哪怕这真话,远比她想象中的,要难理清得多。

      月歧问她:“真正想要的?你不想和她在一起吗?”

      琞碧怯怯地、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要是真的把话说出来了,能不能承担即将到来的后果,感情也有轻重之分,如果把我的感情,和星燎的感情,都摘出来放在天平上称一称,是不是会一样呢?与其说我没有想过这个,倒不如说,我根本都不敢去想这个,我怕我给她的太少太少,我怕她伤心,我也怕看到你,要我说,你最好还是离我远一点……”

      月歧听着她一番貌似有些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微微顿了顿。

      她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你是个小贪心鬼。”

      琞碧抬头看她,有些困惑:“什么?”

      月歧一手撑着床沿,忽地凑近她,随即一手抚上她的下巴,并未怎么用力,便端住了她的脸,指尖轻轻扣着她的下巴,微凉微凉的,她细细瞧着她,似是在认真端详,琞碧被她看得一动不动。

      “看你这样子,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过来了,这双眼睛,可真是要命的好看,这算是什么颜色?是大海颜色的一种么?”

      琞碧的脸有些烧,微显酡红,耳根处尤是,她找不准来由,脑中空空荡荡。

      她想,她总是在某些时候,脑子就会好像被整个掏空了一样。

      “有一个很久远的传说,这个传说里,有一尾来自海族的人鱼公主,她从海中来,救下了陆族王子的命,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秋日,他们相遇了,可在故事的结局,公主却化为了海上最美的泡沫。如今,没有人清楚地记得,过去了多少年,但仍然是在夏去秋起之时,你从海上来,救下了她的命。”月歧说道。

      “什、什么呀……”

      “我从没见过真正的,海上的泡沫。”

      “……”

      “那一定美得令人心碎。”

      “……”

      “想想,心都要碎了。”

      “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其实也是个贪心鬼。”

      琞碧看到她眼底的光在坠落,好像一下子就陷入了不可挣脱的失落之中,所有的骄傲都卸了下去,可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颓丧紧紧裹着她,也挤压着琞碧的心口,她见不得她这幅样子,险些就要失了控。

      好在,月歧适时地缓了过来,眉眼似有若无地弯了弯,嘴角的笑也有些看不见,她收回视线,也松开了琞碧,坐回原来的位置后,带着叹息般地说了一声:“算了。”

      琞碧不知道她所说的“算了”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缠着自己心口的锁链松了松,仿佛、这样、就挺好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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