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23、第23章

　　琞碧在一个寒冷漆黑的山洞里，找到了身受重伤的萧月歧。

　　不大不小的山洞洞口遍布寒冰碎块，洞里有一潭寒泉，这会儿已经冻成了冰。

　　萧月歧伤得很重，但神智仍然清醒，琞碧过来时，她正靠在石壁上划开自己手臂上的血肉，取出卡在里面的半根硬化的树枝。她心跳很快，呼吸急促，满头都是汗水，面色很苍白，听到动静时瞬间浑身紧绷，好在终是反应了过来，瞧见是她，神情竟缓和了下来，莫名有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琞碧将那把剑还给她：“我在路上捡了个东西，这好像是你的吧。”

　　“你能碰孤遇剑。”她并不是在问她。

　　萧月歧接过剑，直接朝着自己的大腿，一点一点地把剑扎进了身体里，好像玄冰剑刃融化在了她的身体里一样，琞碧想，这可能是通过自身的力量，将血肉的一部分炼成的剑。

　　琞碧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还行。”

　　然后，她便坐到她身边去，给她处理混杂着汗水与血水的伤口。

　　琞碧莫名有些不敢看她，她那张脸，她这幅高挑的身形，哪怕受了伤，也好像，好看到令人难以忘怀。脸真好看，腿是真长，手臂和肩膀也是真结实。

　　萧月歧没什么劲，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手臂，神色狐疑。

　　她是在看自己的伤口，还是在看别的？

　　怎么还恍惚起来了？

　　萧月歧问道：“苏廉贞呢？”

　　琞碧回过神来：“哦、他啊、我刚给他送了终呢。”

　　“星燎知道你说话这般滑头吗？”她不由得想笑。

　　琞碧对她的形容略显不满：“滑头？”

　　萧月歧说：“殿下，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琞碧撇嘴，道：“我不是什么殿下。”

　　对此，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哦。”

　　琞碧聚了水灵之气，很快便帮她清理好了伤口。

　　“谢谢。”

　　“不客气。”

　　琞碧想起了很久之前，星燎也对她道过谢。

　　她们……还真是……一样……

　　萧月歧也不说话了，兀自沉默许久的琞碧，忽然开了话匣子：“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是海皇姬血脉。”

　　琞碧说：“我出身海族海巫一族，久居深海偏远之地，祖上是海族少数部族中的墨尾人鱼，我们信仰月与潮汐，常年自力更生，擅长炼药和巫灵力，虽然比不得碧尾海族的生活富足，但也都是衣食无忧的，所以到我这一代，巫灵力已式微，我是族里最出色的孩子，我踏足陆地，是为了寻找并回收海族圣物定海灵汐，如果能把定海灵汐带回去，便可扬我族之名。我根本不是什么海皇姬血脉，我们和海族皇室一点也不熟，就目前来看，海族皇室也根本没打算插手你们陆族人的权力斗争。当然，我也一样，我不打算加入你们任何一方。”

　　萧月歧皱眉：“海族圣物……”

　　琞碧说：“两百多年前，身负神力的玄则皇帝，突然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而定海灵汐失窃，也差不多是这么久。”

　　“所以你怀疑……”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就我个人的怀疑，便是苏玄则偷走了定海灵汐。”

　　“我明白了。”

　　萧月歧似是陷入了思索之中，应了一句后，又不说话了。

　　琞碧略显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后，道：“我都同你说了我的，该轮到你了吧？”

　　萧月歧回神，佯装不解：“我？”

　　琞碧说：“你可从没跟我说过，你父亲是那个传说中的神风将军苏世越。”

　　此话一出，她便微微垂下了眼眸。

　　又是沉默。

　　“……”

　　琞碧便道：“我知道你要说我没问过了，那我现在问了，就看你说不说了。”

　　她忽的笑了起来，轻轻的，淡淡的，隐约间又冷冷的。

　　然后，她说：“我不说又怎么样？”

　　琞碧莫名像是打架打输的小孩：“不怎么样。”

　　她却还是笑：“你都能打听到这个了，还问我做什么？”

　　琞碧说道：“我可没有刻意去打听，只是偶然得知，假如我真要知道你的话，那自然得听你说，听别人说做什么，别人说什么我信什么，岂不是很傻。”

　　此前偶然遇见落难的幽冥使凌子曦时，她便有机会问起这些事情。可她完全没有理由，从凌子曦的嘴里知道她的事情啊，假若凌子曦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那可不就是傻透了。所以，琞碧当初并未详细问起这些事情。

　　萧月歧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我父亲的身份，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她说：“很多人都知道，我父亲是大越皇朝曾经风光无限的神风将军苏世越，不过知道这一点的，对于其中内情，大多也一无所知，很少有人知道，当年的事实真相，除了我父亲的身份之外。我母亲——她是开创源岛、收容难民、试图推翻暴君统治的岛主夫人萧闻璎，尽管，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星燎……”

　　琞碧既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萧月歧道：“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一点，她没有同你提过吗？”

　　“她没说，当然，我也没问过……”琞碧暗自撇嘴。

　　嘴唇苍白的萧月歧，将那些她所好奇的事情，缓缓地道了出来。

　　一点一点的，全部告诉了她。

　　多年以前，深得玄则皇帝信任的神风将军苏世越，一直都是源岛的敌人。而他的敌人，并不只是源岛叛逆，还有很多对他不满的朝廷要员——玄则皇帝向来如此，行事作风全凭心情，养再多奸臣权臣他也不在乎，并不能够融入他们的神风将军苏世越，显然成了他们的绊脚石。然，碍于玄则皇帝的亲信，以及那皇帝陛下的传承，那些家伙也不能做什么。

　　苏世越是玄则皇帝当做儿子养大的。

　　在一次进攻源岛的战斗中，苏世越自恃能为非凡，历来轻敌，是故中了萧闻璎布下的计，源岛叛军以少敌多，重创他麾下的海上游龙卫，令他被困，与此同时，他军中将领哗变，意欲让他从此葬生大海，腹背受敌的苏世越以一己之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斩杀两万三千人，血染大海。在那场惨烈的乱战之中，他险些力竭身死，源岛这边也损失惨重，岛主沈觉与萧闻璎皆失踪不见。

　　而后发生的，是萧闻璎告诉她们的。

　　海水将身负重伤的苏世越和他们带到了一座孤岛上。眼见苏世越遭遇背叛的沈觉对他心生恻隐，不忍趁人之危，想到或可讲和，便与妻子萧闻璎共同照顾了他，三人在孤岛上艰难求生的日子里，沈觉为护他们，在与一条毒蟒拼杀时，中了蟒毒离世。此后多日，只有萧闻璎照看日渐恢复的苏世越。直到苏世越的身体恢复部分，他才带着萧闻璎离开孤岛。

　　各奔东西的两人，长久都没有见面，坊间关于神风将军苏世越诛杀逆党沈觉的消息已盛，没人去解释什么。萧闻璎很快着手重组源岛，带着年幼的女儿，继续着她与沈觉曾经的夙愿。

　　萧月歧说：“再之后的事情，我想你也该猜到了，我父母相爱了，他为了我母亲，背弃了养育他的玄则皇帝。事实上，当时的源岛，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能够推翻玄则皇帝的统治，所有人都只是希望，能够在这个艰难的世界，拥有一点好的生活罢了，他们在源岛救助那些可怜之人，教人读书识字，教人如何安居乐业，教女人强身健体，在源岛，女人可以不用再受欺辱，能够自己保护自己，自力更生，总有女人帮助其他的女人，她们共同抚养无家可归的小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高昂的赋税，没有醉酒男人的暴虐，没有想要把她们卖掉的父母，没有不得不出卖身体，没有苟且求生。父亲当时，也并不打算，为了我母亲去杀掉自己的恩人，用我母亲的话说，他只是第一次明白，原来自己也会去爱别人。哪怕，只是这样，玄则皇帝也无法接受，他忍受不了背叛，更忍受不了，他因为所谓的爱放弃了一切。”

　　为了所谓的爱，他舍弃了地位。

　　为了所谓的爱，他甚至可以舍弃那份神一般的力量。

　　为了所谓的爱，他竟然要与他的救命恩人为敌。

　　为了所谓的爱，他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怎么可能呢？

　　玄则皇帝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回事。

　　他一次又一次地折磨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们，也一次又一次地劝导苏世越回归正途，只要他能够证明，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这种爱，玄则皇帝便可容忍一切。苏世越证明给玄则皇帝看的东西，打破了这位皇帝陛下的防御。

　　一年又一年，不论玄则皇帝做什么，苏世越都只有一个选择。

　　他始终选择他那份纯粹的爱。

　　眼看着失去身份地位的苏世越的生活，越来越自在快乐的时候，玄则皇帝发了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什么爱，一切都是假的，如果有看起来真的像是爱的东西，那他就摧毁那东西。

　　玄则皇帝下令，让苏廉贞彻底结束苏世越的背叛。

　　苏世越为了让苏廉贞放过萧闻璎与孩子，也为了将玄则皇帝赐予的一切偿还，束手就戮。而苏廉贞当着萧闻璎与两个孩子的面，亲手割下了他的头，将那颗脑袋带回了皇城月都。

　　“这些发生在我们上一辈之间的事情，我们其实也并不能知晓原貌，记得清楚的也不多，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我自己了解到的——事实就是如此，玄则皇帝是个疯子，他乐于看着手底下的自相残杀，更乐于摧毁一切真实的、美好的东西，一切祸根都来源于他，所以我必须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一切，杀了他，为我父亲母亲复仇。”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