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18、第18章

　　旧都城主联合其附属八大镇，说反就反，动作之快，把薛无钦也惊到了。

　　入夜之后，城主府便开始派人，大肆追杀玄皇一派的人，此前作威作福的天执门数百人遭屠，尸体一个一个地被挂到了城墙上去。

　　薛无钦自知他的身份算不得多隐蔽，连忙思虑如何动身逃离旧都，司徒丰城这一反，必是不会放过他的，尽管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过节。就在他还在想，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否要考虑背叛玄则皇帝暂保性命时，护城军已冲进了他落脚的客栈。这一次，除了明面上玄则皇帝派来的那些人，旧都城内，不愿意起兵造反的，以及与皇城渊源过多的，都不会放过。一番打斗之后，他已被包围，眼见脱身困难，后街忽又杀出一队黑衣人。来人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个中高手，十几个人准备充足，正是来帮他的。

　　领头的，穿着一身精致非凡的墨青色长衫，拖着黑色的披肩，气度张扬，不像是打架动手的装束，但高高立在月下，伫于屋顶，一身傲气使人侧目。

　　他的腰间挂着一块熟悉的青铜令牌，上面赫然是熟悉的“幽冥”二字。

　　“幽冥使……凌子曦……”

　　薛无钦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十二使之一的幽冥使，更是皇城禁军统领凌决的独子。

　　在幽冥使的出手相助之下，十几个人杀出了旧都城，骑马越过天阆镇，来到了十几里外的九旋山道附近。

　　“多谢相救。没想到，你也在旧都。”

　　薛无钦终于有空道谢了。

　　幽冥使凌子曦一身傲气与贵气，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他和十二使中的其他人不同，没有什么摸滚打爬的经历，他出身高贵，借了父亲凌决的关系，直接领了幽冥令，效命于皇帝陛下，多年来，他和其他同僚关系也不算好，尽管他们都不愿意承认，凌子曦本身是个没什么派头、也没那么难相处的人。

　　“青龙使有青龙使的任务，我有我的任务。”

　　薛无钦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凌子曦说：“这一点，我没必要向你说明，总之，我的任务不包括救你。我只是见同僚被困，不忍见你被乱刀捅死，顺手带你出城罢了，出了九旋山道，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薛无钦暗自冷笑：“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的任务是监视司徒丰城的动作。”

　　离源城异乱至今，已破月未弭，皇城月都早已得到消息，却始终没有大动作，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玄则皇帝到底在想什么。源岛虽覆灭，但逆贼之首沈星燎，败于海军统帅苏镜胧手中，竟未身死，外界关于此人，天命加身的流言蜚语不断，倘若真得了海族皇室助力，沉寂良久的海族终于染指陆地，那大越皇朝已然岌岌可危。

　　在皇权动摇的情况下，旧都城主司徒丰城等来的，却只有一众作威作福的皇城官员。

　　他们在他的地盘，为所欲为，丝毫不顾及他这个城主的脸面。

　　面对家人受辱，司徒丰城一点办法都没有，假若他有所反抗，一旦事情闹到了皇城，他如今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心中早有不满的司徒丰城，行了一步险棋，打着与沈星燎合作的旗号，揭竿而起，反对皇帝陛下多年来的高压暴政，到时候必有人顺势而为，加入反贼的阵营，司徒丰城很清楚，只有率先反对玄皇的人，才有机会身居高位，倘若大越当真气数将尽，玄则皇帝命数至此，那他司徒丰城则必将名垂千古。他在赌，赌海族的力量，足以对抗玄则皇帝，也在赌，沈星燎与他，终究会赢。

　　凌子曦没回话，这便是默认了。

　　只是薛无钦仍有诸多不解。

　　“既然你一直都在监视着司徒丰城，为什么，还会任由他……”

　　“连大人并没有让我阻止司徒丰城，假如是你，你敢有所行动吗？”

　　“……”

　　薛无钦不说话了，假如是他，也会任由事态发展的。

　　连大人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很显然，这不过是皇帝陛下的又一个游戏罢了。

　　玄则皇帝没有下令的话，倘若有人妄自揣测他的意思，擅自行动，其下场相当惨烈。待在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身边，很多时候，他们最好的做饭便是什么也不做，尽管这些年，他们都已听闻，玄则皇帝反复无常的心情，较之前些年好了许多。可谁，又敢去试探什么呢？

　　凌子曦说道：“话说回来，青龙使的任务怎么样了？肯定，大有收获吧？否则，青龙使也不至还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了。”

　　薛无钦不屑：“我可没什么闲工夫谈情说爱，玩玩罢了，连大人可没说过不许我玩。”

　　凌子曦对此结果，并不意外：“你我都知道，别说是抓到萧月歧了，就算是摸到她一点尾巴也是很难的事情，青龙使，还是，早点回去复命吧。”

　　薛无钦听罢，好似正欲驾马离开，反身却是将手里的折扇对向凌子曦，猝不及防之间，扇骨内暗藏的毒针飞出，直扎他的脖颈。

　　“呵呵、我和你可不一样，你不管任务如何，总能回到皇城复命，你爹侍奉皇帝陛下这么多年，皇帝陛下再如何残暴无情，多少还是会给你爹几分面子，我此番若是就这么回去，谁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既然司徒丰城能赌一把，我又为何不可以？若成，我便与司徒丰城一样，赌对了，若是不成，你我说不定，也还是能够安然回到皇城……”

　　其余众人惊讶过后，薛无钦已翻身下马，对他们动起手来，眨眼间便斩杀两人。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处于没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同时，薛无钦又将面色发白、濒临毒发的凌子曦拽下马，以他性命为要挟，众人战得束手束脚，竟完全不似刚才，等他将身上的毒针全部用光，十几个人也都相继倒地身亡。

　　眼看凌子曦要死，薛无钦适时地给他喂了药，暂保性命。

　　身为十二使之一的薛无钦很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

　　暗藏的武器是他筹谋多年的底牌之一，没想到，今日是用在了这里。

　　司徒丰城可以赌，他也可以赌，原本对他来说，想要加入他们的阵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算司徒丰城与他没有什么过节，也必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说不定一个不高兴，直接把他杀了挂在城门口向皇帝陛下示威，可现在他有了凌子曦这个投名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假若谋反事情不成，玄则皇帝终究还是无法被打败，那他也可借凌子曦，假装自己只是以退为进，再度回到皇城月都。只要凌子曦在他手上，凌决总会帮他的，而凌决待在皇帝陛下身边，二十年有余，地位早已非同一般。

　　——

　　司徒丰城自立为王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皇城月都。

　　彼时的玄则皇帝，正在赏玩一颗被冻在不化玄冰里的人头。

　　他并不时常召集大臣上朝，只是偶尔想到了，他才会去那乾坤大殿坐一坐，哪怕是身居高位、执掌一司的大臣，每个月也就见到他几回。大多数时候，这位皇帝陛下，都在做着一些不被人理解的事情，玩着他自己的游戏。

　　监权大人连归玉穿过富丽堂皇的长廊，穿过一座又一座的石桥，绕过水汽弥漫的温泉池，对池子里不着片缕、正在擦拭肩膀的妙美女子视而不见，总算来到了整体都是用玉石砌成的天祇殿。

　　他禀报了旧都的情况，他告诉玄则皇帝，虽然幽冥使至今未归，但他早已提前送出了有关于司徒丰城要自立为定南王的消息。

　　“而今幽冥使与青龙使皆失去踪迹，毫无消息，与旧都多有贸易往来的陵河城也开始动作频频，是否要镇国将军出兵平乱，还请陛下定夺。”

　　然而玄则皇帝正认真地盯着摆放在白玉桌上的那颗惨白人头看，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连归玉惶恐不已，但还是大着胆子又说了一遍：“还请、陛下定夺。”

　　玄则皇帝颇为不耐烦：“定夺、定夺，什么都要朕来定夺，还要你们做什么？”

　　“这……”

　　连归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思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让臣，自己决定吗？”

　　玄则皇帝没理会他，眼中还是只有那颗人头，那张早已毫无血色的人脸。

　　连归玉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微臣领命，先行告退。”

　　待连归玉离开，国相苏廉贞才缓缓现身。

　　不用他出声，玄则皇帝已有所感。

　　在苏廉贞眼里，执着于眼前一颗人头的玄则皇帝，孤独极了。

　　“他们都讨厌朕。”

　　“陛下……”

　　“在他们眼里，朕是昏君，朕是暴君，可事实上，朕到底又做了什么呢？是朕令司徒丰城反的吗？是朕亏待了他吗？”

　　“陛下没有。”

　　苏廉贞卑微地低着头，心中也满是对那些人的愤恨与不满。旧都城主司徒丰城封地一方，一直都有着足够的权力，身为皇帝的他，也从未苛待他们，一切来自皇城的欺压，都非皇帝令下，皇帝陛下始终心怀慈悲，但世人却将他传为暴虐之君。

　　玄则皇帝喃喃道：“他们所有人，都希望朕消失，妄想借助海族的力量，来对付朕，还一个个都胆小如鼠，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只知道打着各种各样伟大且光明的旗号，让数之不尽的蝼蚁为他们送死。骨子里的卑劣，永远都改不了，与他们这些人相比，朕的世越，可真是坦荡又磊落，救命之情、知遇之恩，他也能那般坦荡磊落地背叛。”

　　“父神，不必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苏廉贞跪了下来，称谓也随之变换。

　　“不开心？不，朕很开心，朕的世越是最令朕欣喜的存在，他是朕最优秀的儿子，他比你与镜胧都优秀，正是因为他如此优秀，朕才不得不，要将他的头，放在这里……”皇帝陛下拿起了那颗人头，看得越发执迷。

　　苏廉贞等他看够了，将人头放下，才开口问道：“父神，旧都之乱，任其发展吗？”

　　许是从自己执迷的世界里挣脱，这位皇帝陛下的神态，逐渐恢复如常。

　　“连归玉会有动作的，该反的，让他们反去，该打的，也让他们打去就好了，谁也拦不住的，只是有些事情，得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父神请说。”

　　“凌决的独生子，如今身陷旧都，朕需要你去保他性命，凌决追随朕二十年有余，教导出来的孩子，也是正直磊落之人，倘若凌子曦死得荒唐，未免使人寒心，这也算是朕对他们的照拂了。”

　　“父神慈悲，凌决必会感念于心的。”

　　“朕并不需要他的感念于心。”

　　他其实，什么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