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清》亦铭

5、第三章

　　日子一天天过，平淡而温暖。陆清悠成绩突出，一年前通过保送继续在S大法学院深造；顾家虽是经营酒店，但晨晖是家中最小，不管父母还是兄姐身体都实在好得不像话，反正也不用担心前途，所以还可以再逍遥几年，也就考了室内装潢与设计专业继续留在S大读研混日子；李亦风和谢以笙的临床医学本来就是七年制，只是细分科室时，亦风选了脑外科，以笙念普外科。所以对于四个人来说，大学毕业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虽然眨眼就翻过了好几本日历，生活仍然如常继续，同以前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也许惟一的区别就是亦风两年前就在学校附近买了套公寓，从宿舍搬了出去。

　　原本亦风和清悠在大四的时候就退出了学生会，但是介于其任职期间的合作记录实在太完美，在确定了两人的意向都是留在S大之后，校团委的老师在新学年竞选的时候又把两个人的名字公布了出去，结果就不出意料地造成了外联部长和秘书长的继任皆全票通过的尴尬局面。嗳，用以笙的话来说，能者多劳嘛。只是配上他那张精致的脸上当时那个依然优雅却万分碍眼的笑容，不管怎么看怎么听都透着股兴灾乐祸的意味。

　　若要问目前S大风头最盛的人是谁，随便在校园里抓个人，大概十个里有九个都会回答同一个女生的名字：李亦思。

　　沉鱼落雁的惊艳美女？还是冷傲高雅的绝世才女？

　　不不不。

　　李亦思，S大心理系YY级新生，既无闭月羞花之貌也无惊世骇俗之才，既不出众也不特别，甚至可说是彻彻底底的普普通通平平凡凡。

　　她只是S大莘莘学子里并不起眼的其中之一，用那句耳熟能详的电影台词来说就是，如同俗世中并不起眼的一粒微尘。如果她不是叫做“李亦思”的话——医学院优雅得体的贵公子李亦风和生物学院声名远播的天才加怪才李亦翔的妹妹，知名度想不高都难。

　　不过，S大作为一流的名牌大学，每年入学的新生数千，其中，兢兢业业的许宁虽出身贫寒却名列榜首；才貌双全出身名门的也大有人在，比如商学院的谢以箫，法学院的陆清语，以及文学院的叶可卿，等等。所以，真正能让李亦思万众瞩目独领风骚，甚至从宿舍楼走到图书馆就能惹来众人侧目的，还得归功于一周前由学生会主办的YY级迎新晚会。

　　几年来，清悠和亦风已经负责了大大小小几十台晚会。清悠负责策划组织审核等等内部的琐事，亦风负责申请宣传赞助等等对外的沟通。两人合作的默契程度曾经一度让所有学生会成员都佩服得五体投地。YY级的迎新晚会就是由两人一起负责的。开演前一小时，一向谨慎的清悠坐在后台的指挥监控室里，最后一次核对晚会的流程和细节。嗯，很好，演员舞台，状态良好。只要几个外援演员半小时内按时到达，就一切就绪了。

　　所以说，人算总是不如天算的。15分钟后，清悠没等来演员，倒等来了演员在赶来的途中车祸的消息。所幸司机经验丰富，方向盘打得果断及时，演员都只是轻度擦伤，并无大碍。对方表示，负责演奏的乐队和演唱的歌手倒是可以赶过来按原定计划表演，但其中那个双人舞的节目是怎么也不可能了。组织部长接到电话，不知怎么应对，只好匆匆过来请示清悠。

　　清悠思考片刻，就拿起手机打电话。结果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了，难怪自己没接到外援那边的电话。随即冷静地下达指示：“快找到李亦风。”

　　组织部长怔了怔。亦风一向只负责对外沟通，通常晚会申请节目宣传经费赞助之类的事情搞定之后就不再管其它事了。虽然晚会的外援演员是外联部负责协商的，但还有45分钟就开演了，这么短时间也不可能再去哪里请到适合的演员吧？难道是要追究责任？但发生这种事也不是外联部能够预料的啊。况且，清悠也不像是在这种时候推卸责任的人啊……想归想，组织部长还是掏出手机拨亦风的号码。

　　电话接通，简单说清现状，组织部长等着电话那头的答复。亦风沉默半晌，问到：“清悠呢？”

　　“他手机没电了，就在我旁边。你等等——”组织部长赶紧把手机递到正忙着检查监控电脑的清悠手里。

　　“喂？”清悠拿着突然被放进手里的手机还没反应过来。

　　“清悠？”亦风惯常的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嗓音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送到清悠耳里。

　　“喔，是我。亦风，怎么办？”

　　亦风失笑：“我还以为你找我是想到了办法让我去做呢。”

　　短短的沉默之后，清悠的声音才又响起来：“亦风，你也知道，之前的宣传里那个舞蹈一直是很重要的一个节目，我甚至都把它安排在整个晚会的高潮时段。我也不想我们花了这么多心血的晚会有什么败笔。所以——”

　　“所以？”

　　深吸口气，清悠下定决心似地开口：“所以，亦风，你来跳那段舞吧。”

　　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清悠略微忐忑：“亦风？”

　　“清悠，你就不怕我也许会是这个晚会最大的败笔？”

　　清悠脱口而出：“我相信你。”

　　几秒钟，清悠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才等到这个字：“好。”

　　“那舞伴……”

　　“我会负责带过去。这个节目安排在什么时候？有多长？”

　　“晚会跟以前差不多，八点开始，持续三个小时。这个舞蹈是后半段第二个节目，九点三刻左右开始，原来的那段舞曲大约是12分钟。呃，现在差不多七点半。还有两个小时。来得及吗？”

　　“我尽力。你先按原定程序开始晚会。我现在去准备，晚点过去。”

　　“好。”清悠松了一口气。

　　晚会照常开始。所有节目都如预期，精彩到位，观众反响也很好。直到九点，亦风始终没有出现。组织部长几次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过去，看到清悠镇定如常，又硬生生忍住了。

　　亦风是九点半出现的。他直接把车开到了表演大厅侧面的空地，也就是后台正对着的大厅后侧门。他停车时，坐在后台的清悠正好看见，还是稍稍有些吃惊。清悠知道亦风这辆漂亮流畅的银蓝色Bugatti Veyron，但因为实在太过拉风，所以从来没有开进过学校。

　　亦风先下车，然后绕过车头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扶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直到两人穿过侧门走进后台，清悠才认出眼前的女子，原来是亦思。两人都已经换好装。亦风一身极正式的黑色燕尾礼服，剪裁得体，越发显得风度翩翩，优雅异常。亦思穿一袭苍蓝色长裙晚装，长裙下摆还镶有闪亮的水钻，可以想见舞台上旋转时的光华流影；妆容精致；戒指、项链、耳环光芒闪烁；手腕和束起的棕色卷发上还别出心裁地戴着与礼服同色系的新鲜的“蓝色妖姬”，只是眼角眉梢俱是冷傲，与亦风唇边始终保持的微笑形成鲜明的对比。

　　虽然亦风身边从来不乏各式各样的美女，但两人刚出现在后台，还是立刻就引起一片吸气声。这女子的五官细看之下虽然并不特别精致漂亮，但这清冷高雅的气质，配上精巧细致的妆容和完美得体的礼服，还是足以令人惊艳了。

　　亦风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清悠：“这是舞曲，一共11分32秒。”

　　清悠拿起来看了看，满脸诧异：“这么短的时间你还去买了CD？”

　　“以前买的，这次正好用上了。我记得原来那段舞曲选的是《Scent of A Woman》里的《Por Una Cabeza》吧？因为我和亦思的探戈不如华尔兹合拍，这么短时间也不可能再新练，我想反正宣传的时候只说了是双人舞，所以就换成了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

　　清悠还想说些什么，正好这时前一个节目马上面临结束，主持人已经准备好报幕，所以亦风和亦思只得迅速准备出场。两人站在帷幕后面，清悠远远地看过去，突然就觉得刚才还莫名其妙悬着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可是，是悬着什么呢？

　　刚出场，外面就响起一片惊叹声。想也知道，这样优雅正式的组合，必然是艳惊四座。钢琴声悠扬流淌，两人的动作合着音乐起势。踏步，回旋，转身，后退，前跨，小步。台下是一片黑暗，只余空旷的舞台上那重重交叠的聚光灯，优美华丽的舞姿，波光流转，光华耀眼。

　　两人配合很默契，舞蹈很顺利，一直到结束。最后，亦风轻轻牵起亦思的手，鞠躬，谢幕。高贵优雅，无懈可击。

　　全场掌声如雷。

　　晚会结束，大家闹着去吃宵夜权当庆功宴。席间，有好奇者打探两人的关系，亦风微笑中带着浓浓的宠溺：“她啊，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呢。”

　　亦思狠狠地瞪着他。清悠忍笑忍得辛苦。

　　亦风笑意更甚：“心理系YY级新生，芳名，咳——李，亦，思。”

　　李亦思？李亦风！众人恍然大悟。

　　闹至凌晨，才纷纷散去。回到公寓，累了一天的亦风却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正当亦风数到第57只绵羊时，房门轻轻敲响了。声音不大，犹疑不定，似乎想叫醒房里的人，却仿佛又怕惊醒了房里人的好梦。

　　哦，对了，公寓的另一个房间一直空着，两人合作商讨或者在外面太晚的时候清悠就会过来住，甚至随着次数的增加亦风还细心地给他准备了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比如今晚。

　　“亦风？睡了吗？”

　　“还没。等等。”下床开门，看见一身睡袍却精神饱满的清悠，“有事？”

　　“呃……其实……也没什么。”

　　亦风失笑，侧过身让清悠进去：“既然都没睡，那就听听音乐吧。”

　　清悠显然很高兴：“好啊。”

　　清悠很喜欢亦风房间里的沙发，横躺下去正好把他整个人都包起来，柔软弹性，感觉很舒服。尤其是在无意中了解到那组高档名贵的意大利手工沙发在IKEA里的标价牌上的那一串零之后，更是在怒斥亦风奢侈的同时却又每次一进他房间就是直奔沙发，捞起那个印着哆啦A梦的抱枕就倒下去。想起第一次在他房间看见这个和他风格完全不搭调的浅蓝色卡通抱枕还笑了他好久。但清悠实在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抱枕抱起来确实是很舒服的。

　　亦风微笑地看着清悠脱掉拖鞋，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转身在旁边的CD架上抽出一张Bandari的＜Moonlight Bay＞放进唱机，按下PLAY。轻柔的曲调缓缓流泻出来，空灵而纯粹，温润如月，轻盈似水。

　　亦风喜欢听音乐，而且兴趣广泛。今天古典明天POP后天又是摇滚，跨越之大让清悠每次看见都笑他是杂食动物。十几年下来，CD数量的壮观程度可想而知。不管是李家的别墅还是现在的公寓，亦风的房间里都有整整一面墙做了CD架。清悠第一次进他房间，就被满墙的CD惊得说不出话来。相比之下，清悠对音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只要旋律柔和舒缓就能接受，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亦风都是放些轻音乐，抚慰人心，温柔安然。

　　两个人安静地听了会儿，清悠清朗温润的嗓音才响起来：“亦风，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做到的？”

　　“亦思中学的时候曾经对舞蹈很感兴趣，但是和请来教她的老师又总是没有默契，所以探戈狐步华尔兹之类的那时候我都陪她练过。当时自然就想到她了。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也正好她就在学校宿舍里。但实在是太突然，也没有时间做造型，我只好开车带她回去拿了礼服又在家里的舞蹈室匆匆练了几遍就赶过来了。”

　　“……已经很让人惊艳了。”

　　“是吗？没时间找造型师，亦思的发型和化妆都是自己弄的呢。幸好她前两周才去参加了霍家大小姐庆生的假面舞会，这套礼服和首饰就是她那时候买的。而且舞蹈中间有一段也发生了点意外。”

　　“啊？”

　　“就是中间小步那一段。其实是因为前一段她差点摔倒，我跨步去拉的时候撞到了，正好那段是柔板，所以就临时改成小步了。”

　　“可是……我们都完全没有看出来……真的是很完美。”

　　“清悠，你怎么会想到让我顶替的？”

　　清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略微困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自然而然就想到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跳社交舞？”

　　“我不知道。”

　　“……”

　　“我只是当时就那样相信你一定可以。现在想起来倒是挺盲目的，我自己都说不清。”

　　“……”

　　“你没来之前，我心里一直悬着，不是怕你赶不及，却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终于想通了，原来那时候是不知道你会带谁做舞伴。”

　　“……”

　　“亦风。”

　　“嗯？”

　　“这张CD不错，等会儿完了再重放。”

　　“好。”

　　“明天上午我有讲经济法案例分析，记得明早八点叫我起来。”

　　“好。”

　　“明天早上我想吃你做的西式早餐，好久没吃了。”

　　“好。”

　　“还有……”

　　“嗯？”

　　“还有……谢谢你。”

　　“……”

　　“谢谢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

　　“亦风，以后也要一直这样……”

　　“……好。”

　　清悠的声音没有再响起。靠着床尾坐在地毯上的亦风站起来，无声地走过去。清悠睡着了。手上依然抱着抱枕，脸上浮现孩子气的灿烂笑容，温暖明亮。

　　亦风小心地抽出清悠手里的抱枕，将略嫌瘦弱的清悠轻轻地抱到自己床上，盖上被子，细心地掖好被角，关掉音响，关灯，关门。

　　亦风躺到隔壁房间的床上，右手放在胸口，虔诚地说了一句：

　　晚安，清悠，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