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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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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娘在我房里待了很久。
我一直都觉得她对我漠不关心得近乎残酷,她教我裹脚、刺绣,她把我锁在这个房间里,她让我几乎无法正常行走,她给我套进那一双双绣面华丽的狭窄小鞋,她就像一个穷凶极恶的狱卒毫无缘故地在罪犯身上施行令人难以想象的极刑——即使狱卒心里其实很清楚,罪犯无罪。
她打散我的长发,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直到她将手伸进我的云发里,一路沿下畅行无阻,直到她将梳篦插在我的长发间,梳篦顺势滑行最后摔在地上。她捧起菱花镜,指尖顺着眼角的皱褶描摹:
“……女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得先有一双可爱的小脚,惹丈夫怜爱、博姑嫂称道;然后就是品行,一辈子就这样在这屋子里,自己永远也走不出去,也不许别人进来。”
我凝视着她眉目形容,仿佛还是就是摸样,从来就没有过光华亮眼的地方,从来就没有表情笑容。
她执着镜子,将我与她都揽了进去:“……你就像是以前的我,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们为什么永远只能这样,我们逃不出去,我们该逃到哪去……”
她圈着镜框的轮廓:“男人才是天啊,女人一生里只能忠于三个男人,父亲、丈夫、儿子——如果你能生出个男孩儿,那就是多一份依靠。永远的保障了。”
我的背脊莫名的发冷泛寒,镜子中的脸——本是两张不同的脸,竟是这样出奇的相似,迥异的轮廓,一模一样的神态表情!我猛地伸手拽下她手中的铜镜,狠狠地将它砸在地上,失控地践踏镜面中的影像,我喉头呜呜地鸣叫恐惧,却怎么也不敢发出声音。
母亲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淡漠得像是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颓然地坐在地上,忽然明白,父母丈夫那些都只是称谓罢了,他们不会管我的,他们不会救我的,能救我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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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家姓刘,门当户对的氏族。他是宗族的正统,嫡出的长子。
当他掀开我头上的红绸,我闻到他指尖的气息——铜钱独有的气味,与我父亲相同的气味。
他充满劲道的双手将我圈进怀里,我满心愉悦地被他的气息重重包裹,觉得自己仿佛躺进一堆币值各异的铜钱里,感受着它们轻灵的线条,厚重的质感,
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述说情话:“我听见花开的声音,你的声音……”
蓓蕾轻颤,还没抖开瓣儿便已泄漏芬芳,及至形态悠然、妩媚舒展,婷婷的立在人前绽放笑靥,那缕
厨子香馥却早已趋淡,年华虽是美得极致、却已失去了当初的矜贵身价。
即便我再稚嫩无知,也可以感受他的热情亢奋。
就像一个久慕名山的旅人,观湖水涟漪,赏青山悠悠,攀崎岖石径,举意兴难休——每至一地必留下印记,及喜好之处便再三流连玩赏,恨不得身化奇景,景人合一、得天地之正道,顺阴阳之公理。
我靠在他的胸前,把玩着那枚质感古朴的铜钱,我指腹摩挲着上面凸起的字纹:四铢。
他将串连铜钱的红线取下,套进我脖颈:
“……这是晋朝时铸的宝货,早已作不得花销,你若是喜欢便替我好好保存吧……”
他一点一点地凑上前来,吮吸我的唇瓣:“我什么都给你,只给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