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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通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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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
母亲把我锁进闺房,用那长长的布条一层一层的裹紧我的脚,我一天天地成长,它却慢慢地变形、萎缩、甚至发臭。
在我很小的时候,总会因为裹脚的恐惧而难以入眠,那种压抑的痛苦,那种未知的茫然整夜地啮咬我的心房——我咬着唇瓣,泪水沿着脸颊淌进枕巾,却怎么也不敢流泻哀鸣呜咽。
闺房里陪伴我的是那条又长又臭的裹脚布,是那一幅又一幅的绢织绣图。
相比之下,我总觉得父亲待我很好很好,尽管过年的饺子吃过两三回,我才盼得见他回家的身影。
他每次回来,都给我大包小包的袋子。里面黄澄澄的镂花铜钱,“当当当”的响声沉重的得让人充满压迫感,我听进耳里却是异常兴奋。
他抓着我的手,一个一个地教我辨认:
“这个比较重的是铁钱。这个是元宝,还有……通宝,你认着这俩字、这是重宝……”
他教我掂量银钱的轻重,他教我察帐本明细的条项,他教我认字他教我术数——不管他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相授,我都愿意用心去学。
其实认真算来,我与父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与他之间的感情也许还不如我的裹脚布来得亲昵。然,他却是唯一一个我成年之前可以见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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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年的快乐是建立在长辈的一声赞许上,虚荣的膨胀便是来源于这种赞许的叠加。那些皱纹满脸的婶娘姨婆摸着我变形的脚掌,啧啧有声的赞叹——她们说这是两株袅娜芙蕖,我更想要的其实是一双踩在平地上不会生痛的脚掌。
我被困在那压抑得令人难以喘息的深宅庭院,然而再沉重的枷锁也无法扣留光阴年华的翩翩剪影。
一件一件的礼品送进我的房间,我兴奋地扯开它们包裹的红布,玩赏着突如其来的惊喜。
母亲却告诉我:“……这是订亲的聘礼。当你穿上喜服踏出这扇门,你便是别人家的女儿了。”
我不明白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别人家的女儿?母亲,你生我育我十五个年头,莫不成对我未有过半分依恋牵念;你面无表情地判定我的终生,为了什么。
聘礼中那幅以蜡封缄的油纸纸封显得份外特别。
用指甲刮去内里薄薄得一层蜡印,内里叠着两张纸,展平方纸,上面印文绘图掮货人物孔方贯钞,跃现于前,朱墨勾捺作记。内中文字我可能只对一句感兴趣:并同见钱七百七十陌流转行使。
若是按官府的七百七十文为贯,七十七文为陌作计量,单以一张方纸,便可换得七十七贯钱。只不知市井易货可用否,货值不同又如何兑付?
这是我头一回意识到,除了用宝货作值价载体之外,原来纸钞亦可运用于易市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