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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闭蚌 ...

  •   暨苏……知道控制妖兽的符咒。

      仲夏的夜风蹿过后颈,竟然凉得梁京墨浑身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金毛的尾巴。金毛被吓得一个机灵,仰头就是嗷呜一声,梁京墨想捂它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夜中寂静无声,一声狗吠醒耳异常,暨苏却仿若未闻般继续看着小柳给他画符咒,等到她停下,才敲晕了妖怪扔到一边去。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你都看见了,却不惊讶吗?”

      在他视线投去的方向,闯祸的金毛犬夹着尾巴逃开了,梁京墨却没心思去追。他从树林掩映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月光从身侧落下,照亮了他脸上的五味杂陈。

      “这话该我问你。”梁京墨抿了抿唇,“你知道我会跟过来?”

      “我们看得出来,你最近总有心事吧,”暨苏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容,没有笑意的眼里却泛着翻江倒海的情绪,“怎么称呼你呢,长老……还是师尊?”

      梁京墨瞳孔皱缩。

      暨苏的的确确重生了,正如梁京墨能意识到暨苏的异样,暨苏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这些都在梁京墨的意料之内,但让他真正震惊的是暨苏的态度。

      从他作为穿书者的角度,重生或许令人抓狂,但并不突兀,无非就是在已有的外挂上多加了一个。但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暨苏来说,“重生”一词无非天方夜谭。暨苏怎么可能这么平淡无奇地就接受了自己和别人一起重生的事实?

      简直、就像个怪物。

      “师尊,为什么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好伤心啊。”暨苏抿了抿唇,敛了笑意,“我很奇怪吗?我只是喜欢师尊罢了。”

      梁京墨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他,却在话将要出口前的刹那,听得他身后的院墙里传来一道咣当的重物落下之响。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院子的门被打开了。夏影从门缝里探出头,尴尬地笑着道,“我、我也不是故意偷听偷看的,就是听到有人一直在门口说话,稍微出来看了一眼……”

      两个人都是一愣,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暨苏挠了挠头问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一、一开始、小柳变成妖怪的时候……呃,”夏影越说越没底气,她往后缩了缩,认真地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那什么,我反正以后也不能修炼了,我会当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的!”

      “没事,是我的错,不该站在别人家家门口谈正事的。”暨苏朝她歉意地笑了笑,侧过头看向梁京墨,“师尊,我们换个地方吧。”

      -

      碧涛阁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小柳也被收拾了,夏影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危险。梁京墨这么想着,跟着暨苏来到城郊矮山。

      踏着窸窣作响的树枝走进密林深处,沿着平缓的山路拾级而上,便能步行至矮山的顶部。和风轻拂过柔软的草丛,卷来夏夜里独有的潮湿和水汽,蒲公英乘势而飞,纷纷扬扬,密如星子。

      梁京墨与暨苏并肩坐在崖边,脚下是小镇稀疏的灯火,抬眼是天朗气清的月色,碧涛阁隐没在远处的夜幕下若隐若现。

      “你来过这里?”梁京墨看他熟门熟路,心底不免疑惑,分明上一世他们斩了蛟龙便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出过碧涛阁。

      “也有一阵子没来了。”暨苏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怎么算,但少说也有几百年吧。”

      “你在胡说什么?”梁京墨拧眉,“你今年才多大?掌门收养你也不过是百余年之前的事情。”

      “那上一世师尊死的时候我多大?”

      “也不过距离现在几年之后的事情,”梁京墨一怔,想了想,“三年?”

      “那就是五乘以几十?还是几百?完全记不清了,”暨苏揉了揉太阳穴,“原来都这么久了……”

      梁京墨心中没由地腾起一股火气,烦躁地打断了他,“从一开始我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今天没到正月十五,打个锤子的灯谜!”

      “听不懂吗?”暨苏垂下头,带着些自嘲地笑了,“从拜你为师到你弃我而去为止的这三十年,我过了成百上千次。”

      他的声音很轻,脆弱得像是脚边三三两两的萤火虫,风势稍微大一些,那亮点便不得不散了开去,隐没进了黑暗。

      梁京墨的脑袋也跟这片失去了光源的黑夜一样,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

      “其实让夏影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她每一次总是会死的。”暨苏平静地注视着掩映在树林背后的小小院落,“师尊想救她,所以我们曾经试过很多次,但无论她有没有下海除蛟,有没有被赶出碧涛阁,最后她一定会死在蛟龙爪下。”

      梁京墨想起了系统的话。

      「夏影,会死。」

      “蛟龙?不是李紫晴?”

      “是蛟龙,”暨苏侧目看向他,黝黑的眼眸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我重置了这么多次只发现了一个原则,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朝着激发人妖冲突的方向而去,要么是人杀了妖,要么是妖杀了人,没有例外。”

      “然后,白虹谷一定会大乱,人妖大战总会发生,再然后,你就一定会死。”

      梁京墨看到他眸子里的水光一动,他却很快地眨了眨眼,再睁开的时候又笑了。

      “怎么回事呢,你一定会死,但我却怎么样都死不了,好可笑啊。”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苦涩的酒窝,“我到底活在了什么样的世界里,竟然连生死都不由我。”

      梁京墨知道为什么,暨苏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主角是不会死的。

      如鱼刺哽在喉头,梁京墨觉得几次想要开口都觉得发涩发干,踟蹰了许久,他才勉强找到自己原本的声音。

      “在曾经那么多次重置的过程中……”他顿了顿,咽下了哽塞的声音,“你没有告诉过我吗?”

      “有很多原因,但是最简单的一个……”暨苏无声地笑了笑,反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重置这么多次吗?”

      “为了避免人妖大战?”

      “傻不傻啊,是为了救你啊。”暨苏突然凑近了他,低沉的气音如同毒蛇吐信般在他耳边回响,“我从来不在乎生灵涂炭,不在乎谁死谁活,我只想要你。”

      少年的眼中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狠戾,和记忆里囚禁他的青年重合在了一起,让梁京墨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破口大骂他,“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他退了开去,眼中的波澜如退潮般骤然平静下来,仿佛早有预料地耸肩,“你看,这就是我从来没告诉过你的原因。”

      “……”梁京墨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子

      “我说话不好听,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深吸一口气,他扳正了这个问题儿童的肩膀,认真跟他说,“你不要在我身上白费这么多功夫,我之前也说过吧,无论是我还是我的身份,都是注定要离开你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宿命啊。”书里早就写好了每个人的命运。

      “那又怎样,不能改吗?”暨苏拧起眉头,语气逐渐尖锐起来,“师尊现在知道了夏影一定会死,那就不打算救她了吗?”

      “她……”

      “重置了那么多次世界,我比谁都清楚宿命,我也比谁都见证过生死,可我就是想让师尊活下去啊?不可以吗?”

      “不是……”

      “师尊从来就没想过与我一道活下去吗?”他顿了顿,试图咽下话语中的哽塞,“我喜欢你啊,我只是想永远跟你在一起,这有错吗?”

      “我……”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连珠炮般的质问让梁京墨头脑发胀,他像是一个被架到舞台上的重度社恐患者,聚光灯在头顶打得灼热,主持人的话筒都快塞到他嘴里,全场寂静无声,只剩他被麦克风放大的慌乱喘息。

      暨苏凑近了身子,硬是对上梁京墨闪躲的视线,“师尊,你究竟在退缩些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愿意——”

      “够了!”梁京墨无法再面对多一个无解的质问,忍无可忍地破罐破摔,“因为我不配啊!我不配活下去,也不配你喜欢啊!”

      他听见自己痛苦的剖白,“我很糟糕,很糟糕的。”

      “……”暨苏愣住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话。

      曾经的痛苦如涨潮般漫溢上来,梁京墨觉得脸上凉丝丝的,以为下雨了,抬起眼看天,发现月亮不知何时被泡涨了,边缘都烂成了波浪,不规则发散的光泽铺满了整个夜空。

      “师……尊?”一双手轻轻碰到了他的脸颊,递来了热得发烫的温度。

      靠。

      梁京墨回过了神,转身拔腿就跑。

      “师尊!”

      梁京墨没能逃成,一双手臂不由分说地绕过腰际攀附上来,温热的躯体随之用力贴上了后背,力道之大推得他往前一跄。

      “我喜欢师尊,师尊在我心里就是天上明月,人间瑰宝,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少年的声音贴着他的后背传来,有些酥酥麻麻的。

      “……”

      “嗯?”温热的气息攀上了耳廓,“师尊,你是不是脸红了呀?不喜欢我这么夸你吗?我还有好多词没夸出来呢,师尊?师尊?师尊——”

      实在忍不了耳畔的聒噪,梁京墨忍不住转过头要捂住他的嘴,却刚好撞进少年亮晶晶闪着的眼里,那里满满的只有他的影子,被皎洁的月色映得当真灿烂美好。

      他有些懵,直到少年踮起脚轻轻吻上他的唇,才反应过来要推开他。

      “……你还小,我当你是我徒弟的,也仅仅是徒弟。”梁京墨合了合眸子,“而且,我不值得,我已经死了。”

      冷静的话语吹散了热血上头的脑袋,也熄灭了暨苏心里那一点点残存的可能性,他看着男人熟悉的脸庞,却并不能从那双闪动着复杂情绪的眸子背后读明白任何。

      梁京墨就像一个紧闭双壳自己的蚌,任凭他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眼看着有一丝漏出的缝隙,却又转眼间被他害怕着什么紧紧填上了。

      风太冷,被注视的目光太灼热。梁京墨心里堵得难受,撇开视线,绕过他要下山。

      “嗷呜?”毛茸茸的大脑袋毫无预兆地从山路旁探出,将陷在情绪中的两人齐齐吓了一跳。

      梁京墨愣了片刻,才从石块后把大金毛拽了出来,看着狗爪子在地上歪歪斜斜地写着,“阿卓刚刚来过了,说蛟龙又出事了,整个碧涛阁危在旦夕,可糟糕了。”

      “蛟龙怎么会又折腾起来?事情不是都结束了吗?”梁京墨拧眉。

      “那用来控制妖兽的符咒是有后患的,”暨苏看着地上的字,缓缓解释道,“符咒生效之时妖兽无法自由控制灵力,金丹陷入紊乱,长此以往,即使没有符咒的作用,妖兽也无法自如收放灵力,最糟糕的情况——”他一顿,沉声道,“灵力失控。”

      话音刚落,蛟龙的咆哮如闪雷响彻天际,远离碧涛阁数十里的小镇顶上也聚集起了阴云,豆大的雨点顷刻之间迎头浇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妈的。”梁京墨胳膊一伸,把还在变扭的暨苏拉到自己怀里,结了个挡雨阻隔灵力的结界。

      “对了,卓山北刚刚来过,他人呢?”

      “哦,姓夏的小姑娘撞见他,听说了这事儿很着急,飞着就跑了回去,阿卓怕她出事跟了过去,催我来……”金毛的爪子还没画完,身旁御剑的劲风腾起,人影倏的一闪差点把它眼睛戳花,气得它在泥地上气呼呼地按下两个狗爪印。

      又跑!又跑!把本狗当信鸽用就算了,至少捎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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