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观音》寻找脑子

5、五

　　姜三一身武夫打扮，在一座大宅的后面将熊皮向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双手奉上：“小人自幼随家父打猎习武，有些微技艺傍身。家父不久前病逝，小人万念俱灰，想离开家乡另谋生计。听说您府上在招侍卫，小人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第一轮选拔，还请您通融通融，为小人争取一个机会。”

　　那家丁接过熊皮，眼睛都恨不得粘在熊皮上，手在熊皮上不停地摩挲，手心摸完换手背，对这熊皮满意得很。抬眼一打量姜三，知道这么上道的青年日后可能大有所为，便客客气气地道：“您一看就是武艺高超的人物，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这样，我去跟管这事的人说说，为你挣个参选的机会是没问题，但是，能不能选上可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姜三装作不好意思地一低头：“多谢多谢，那是自然。”

　　家丁道：“你先回去等着，明后天多半就有结果了，你后天午时再来这儿等我。”说完便将熊皮紧紧抱在怀里，左顾右盼地防备着人，进那座大宅里去了。

　　姜三看家丁那样蹑手蹑脚的样子，不觉好笑。他转身出了小巷，回了闹市的一家客栈，进了一间低矮逼仄的屋子。姜三拿出钱袋数了数钱，铜板所剩不多，要是侍卫没选上，也只好去客栈后厨帮着洗碗了。

　　陈珩之被掳走之后没多久，擅权的丞相就被镇守京畿的内史杀了，罪名是谋害襄阳侯之子。而三年过去，当年杀丞相的内史又被进京述职的节度使所杀。而这位杀了内史的节度使，镇守领域恰恰包括姜三和陈珩之之前的村子。

　　姜三并不知道陈珩之被什么人带到了哪里，他只是推测能在这位节度使的领域里，先找到人，再找准时机把人带走的人，最有可能也最方便的就是这位节度使自己了。

　　之前的内史远在京城，而掌握最后一点襄阳侯之子的情报的陈珩之在这偏僻山村。内史的势力想必是分布在京城周围，京城与偏僻山村之间远隔万里，中间还有无数刺史和节度使的地盘。如果内史真的把手伸的那么长，未免太不保险，容易走漏风声。

　　所以最有可能的推测是，节度使在自己的领域中发现了陈珩之，把陈珩之带回去之后问出了襄阳侯之子的下落，然后节度使将此消息告诉了内史。这二人之间想必还有其他交易，内史才能向节度使换得这个消息。然后内史将襄阳侯之子控制在自己手中，编造个罪名把丞相杀掉。而那个有很大可能活着的襄阳侯之子，就是所有野心家接近至高权力的最后跳板。

　　毕竟，所有人都和死去的丞相想法一致，没有人愿意做篡位者。

　　两天后，姜三再次来到大宅后面的巷子中。这次在家丁旁边，还站了一个武夫打扮的大汉。

　　家丁为二人引荐：“这位是从京城到别院来替长史挑选侍卫的姚大人。”

　　姜三行礼：“见过姚大人。”

　　姚大人居高临下地瞥了姜三一眼。家丁指着姜三对姚大人道：“大人，这就是小人昨天跟您说的那位小兄弟。”

　　姚大人的目光在姜三身上梭巡了一圈，微微点头：“看起来是个好苗子。你跟我来。”说罢，姚大人转身走向巷子的另一个出口。姜三跟了上去。

　　走出巷外，姚大人翻身上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马。在他旁边有另一匹马，姚大人道：“即是要参加考核，那就上马，跟我去校场，和来参加考核的兄弟们拳脚下见个真章！”

　　姜三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跟着姚大人一路疾驰。姜三在姚大人后面，看着姚大人丝毫不在意是否会伤到百姓，一路上没有伤到人全凭小贩们迅速的反应。

　　姜三暗自叹气，他自然是要避让行人的，速度就比姚大人慢了许多。最后姚大人在城外的校场边勒马止步，回头看着正从城门中穿行的姜三，不耐烦地吹了声口哨：“快点儿！”

　　姜三控马来到姚大人身边，下马朝着姚大人一拱手：“劳大人久等。”

　　姚大人还是目光都不屑分给姜三一点。他也从马上跳下来，径直往校场中走去：“进来吧。”

　　此时又到了春天，校场上涨满了细如柔丝的春草，刚刚没过马蹄。校场正中的擂台上有两个大汉正在搏斗，其中一人把另一人摔在了地上，地上的大汉当即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另一个大汉丝毫不在意，正想再给他补上一拳。没想到他刚一接近地上的大汉，就被地上的人一脚踹在了腹部。这人被踹得飞了出去，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局势瞬间逆转，还站着的大汉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又补了几拳，地上的大汉没了声息。

　　擂台前面有一木桌，木桌后面坐着一个和姚大人打扮差不多的人，显然是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没精打采地对站着的大汉说：“行，你进了，去那边登记吧。”

　　赢了的大汉一抹嘴角的血，高兴地脸都红了，朝木桌后的人一拱手，就兴高采烈地登记去了。

　　姚大人把姜三领到擂台上，吩咐他在这儿等着。姚大人上前去和木桌后的人嘀咕了几句，木桌后的人突然来了兴致，朝姚大人说到：“你说找个人来试试这小子？哪怕是找选中的人之中最强的，也是给这小子捡了便宜——人家谁不是这几天一轮轮打过来的，身上就算没伤，也必然累得很。要不，由我来亲自试试？”

　　姚大人沉吟道：“行。”

　　木桌后的人站了起来。他身材瘦小，身上的武夫袍看起来完全不合身，许多地方都大出不少。这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干瘪的核桃。

　　姜三不敢轻敌。当即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手，不敢放过对手的一呼一吸。

　　他知道，这是他进入节度使别院的唯一机会。而进入节度使别院，如果表现突出，还有可能被推荐去京城的节度使府上。

　　而陈珩之，如果真的在节度使手中，多半有线索在这两处地方。

　　姜三的对手站在了姜三对面，见姜三全神戒备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那人颇有风度地向姜三伸出手来：“请。”

　　姜三最后进行了一次深呼吸，然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攻了上去。

　　对手面对极速攻来的姜三纹丝不动，只在姜三快要碰到他的衣角地时候，才轻轻地推出一掌附在姜三的胸膛上，姜三顿时感觉到自己胸膛上如同有一块千斤巨石撞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姚大人冷眼看着。他知道擂台上和姜三对打的是什么人物。这人少年时就在江湖上打出了名号，几十年来未尝一败。如今群雄逐鹿，这位也想做个流芳百世的从龙之臣，就出山来找节度使。

　　节度使为了试验这人的功夫和忠心，便将这人放到侍卫之中，也算是让这人建立自己的威望，将来节度使要重用他的时候也好服众。

　　姜三从这一掌中明白自己绝不是这人的一合之敌。就在这人收回手掌，满以为姜三就这样知难而退，姜三瞅准时机，就像上一场那个一开始被摔在地上的大汉一样，飞起一脚踹在了这人的颈窝处。饶是这人苦练多年，也一时受不住这青年人的骤然一击，枯木般的身体向后退了几步。

　　姜三一落地就明白自己抢攻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来的契机——或者说，后面的打斗根本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因为对方实在是有真功夫的，而且，姜三发现，更不巧的是，这位还是个十分在意自己的面子的人。

　　校场中的其他侍卫听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在和这位打斗，早就过来围观了。他们也没觉得姜三能和这人打个平手，但是双方名望差距过大，只要姜三的应对超出常人一点，都会被围观的人看做是天才武人。

　　而这，当然也就落了这人的面子。

　　果不其然，姜三脚尖刚刚触地，对手就一个扫堂腿袭来，姜三避无可避，被扫倒在地上。姜三尚未将视角调整好，对手就已经一腿劈到了姜三的头顶。姜三几乎是调动了在山林里和野兽搏斗的本能反应，才从对手的腿下滚开站起。

　　就这么几招，围观的侍卫就已经在为姜三叫好了。姜三充耳不闻，冲着对手的后背踹去。

　　而对手此时正沉浸在对自己丢了面子的愤恨之中，又没有防备地被姜三踹的一个趔趄。

　　“好！好！”一旁的侍卫看热闹不嫌事大，喊得更大声了。

　　对手的目光陷入了可怕的阴沉之中。他甚至都没转身，直接先后伸手抓住了姜三尚未收回的腿，将姜三抡在了地上。

　　姜三再也忍不住喉中的鲜血，血滴像梅花一样开在他的衣襟上。

　　接下来由于对手展开了全方位的攻击，姜三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条虫子一样难看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只有很少的时候能抓住机会站起来攻击，更多的时候的半蹲着给对手造成一点完全无伤大雅的伤害。

　　但是，因为姜三的每一击都是认认真真地在给对手找麻烦，所以到姜三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他高兴地看到对手也已经到处挂彩。

　　虽然和他自己相比，对手的那点伤显然算不了什么。但是姜三和这人的缠斗显然震动了观战者的内心。

　　姚大人在两人打到一半的时候，就想要劝姜三认输求饶。但当他无意中看见这年轻人的眼睛时，他被里面盛满的光给噎住了。

　　那是一种清澈而又坚定的目光，仿佛这世上始终有个方向，是这年轻人此生的信仰。

　　姜三的对手居高临下的揣着粗气站着。他心中渐渐生出一丝恐惧。刚刚他在和这小子打斗的时候，很多时候都觉得提不起气来。

　　是他老了吗？

　　这人心中一阵恐慌。不行，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巅峰状态。

　　他看着姜三，在姜三眼中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固执。

　　这人当机立断，整整仪表，转身和姚大人耳语了一阵，姚大人惊讶地看着他，又一次向他确认了什么。这人再次点头，姚大人像是要舒缓自己听到命令之后的震惊心情，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地上的姜三面前：“起来，我带你去疗伤。”

　　如果姜三次课意识还清楚，就会听出姚大人语气中，除了赏识还有一丝惋惜。然而他身体里的痛觉在这一瞬蜂拥而上，将他淹没。

　　姜三的对手深深地看了姜三一眼，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