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世界》明菊

2、第 2 章

　　天气愈来愈冷，今日甚至看到了深秋的影子，胡杨叶子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微薄的光照在上面，并没有温暖的感觉。

　　城内外开始解严，出入的胡商少了很多，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每年都是这样的，这个时节青黄不接，是劫掠的好时节，也是边寇最多的时候。

　　盛茗想到今年的雨水不多，多半草原的日子也不好过，劫掠的可能性无形之间增加了，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搓了搓手背，继续摆摊。

　　来他这里的，多半是思乡的士兵，他们本身并不识字，只能够找代笔，要说代笔，其实城里已经有不少了，毕竟被流放到这里的文人雅客不少，多半有所才学，而他能够这么快在这里吸引到客源，靠的就是不把才学写到信里。

　　毕竟士兵的亲人也不一定识字，信送到遥远的家乡，但却看到一堆之乎者也的鬼画符，还要付出大代价叫人翻译，还不一定能够翻译得准，被骗也是常事。

　　所以他一贯把士兵所描述的思念与嘱托融入画里，叫人一眼就能够看得懂，笔法传神，寥寥几笔，往往能够触动士兵心里的柔软。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他也就渐渐靠着这门生养活自己，不过现在看来是要再加上一个人了。

　　“盛先生，您又出来摆摊啦，这是新烤好的大饼，自家粗粮，还热着，千万别嫌弃，大娘我摆了十来年的摊了，别的不说，手艺在这南街北街里绝对是一绝。“

　　“大娘客气了，正好我还没有吃早饭，就不客气了。“盛茗一边笑着说，一边借着袖子的遮掩，把一文钱悄无声息地放在大娘的钱笼里。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大娘的家里之前出了点事情，是他顺手帮了个忙，后来大娘就承包了他的早饭，长久以往，他也不好意思吃白食，只好偷偷把钱补上去。

　　等大娘摆摊结束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收摊了。

　　另一边，咬着大饼的盛琅呜咽着说：“为什么你明明吃过早餐还要接受她的饼，每次都丢给我吃？”

　　这个问题他其实很早就想问了，明明肠胃不舒服，接受不了粗粮，还要接受别人的大饼，不直接拒绝，又不贪小便宜，偷偷把钱还回去。

　　“这不是给你吃吗？之所以不拒绝，是因为除了这个方式，大娘没有其他方法把心中的谢意表达出来，我不想她带着愧疚生活，而接受好意，对于我而言，也是一石二鸟，既不让大娘有亏欠我的感觉，相处起来更舒服，也能够投喂你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被人亏欠的感觉很难受吗？”盛琅仰起头，一脸的粗粮渣子，求知欲很足。

　　“当然，当一个人亏欠别人的时候，他就不自觉地矮了那人一头，无论是行事相处还是争锋相对，都会越来越走向极端。”讲到这里，他忽然有所感慨，遗憾自己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但之所以知道这些，正是当初的那些经历所造成的。

　　盛琅并没有听懂，但这并不妨碍他不知所云地点头，反正先生说什么都是对的，先生从来没有出错过。

　　看出他迷茫的眼神，盛茗感慨，还是个孩子，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在脸上，一看就透，他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接着话题讲下去：“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孩子，自幼苦读圣贤书，立志成为一个圣人，于是他凡事力求做到最好，帮助每一个---他看见的需要帮助的人，却从来不求回报。“

　　“这不是很好吗？像先生一样，永远会帮助别人，帮助像我，像大娘这样的人。“

　　“盛琅，耐心听我讲完你就知道答案了。”盛茗温和地笑笑，“他确实成为了一个人们交口称赞的好人，也一直坚信着自己的道路，他有着一个一同长大的好知己，一个家破人亡自远方来投奔的表弟，变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他人生也是从这里开始分裂，前半生，他的父母恩爱，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家里也是清贵世家，从来不为衣食住行担忧，旁人有的他都有，旁人没有的，他也有，别人追逐半生的功名利禄，金银珠宝对于他而言唾手可得。”

　　“他像一个天之骄子，光芒永远把别人的阴影照得越来越深，内心挤压的恶意越来越重，于是，所有的帮助变得理所当然，变成高高在上的施舍，善意变成怜悯，这是多么可怖的事情，然而当事人一无所知，他还沉浸在成为圣人的美梦。“

　　盛琅本想说话，但是想到刚刚先生说他耐心不足，又按捺下来了，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他们凭什么那么想，是他们人品太差！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是真正的圣人！

　　想到此，他偷偷攥着先生的袖子，心里忽然满足起来，这么这么好的先生，如今是我的，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

　　他知道，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只有先生的宽容与有意为之，若不是先生，他不可能成功进城，不可能好好活下去，不可能拥有一个难以奢望的家。

　　“所以，我帮了大娘，会接受她出于报恩心理的饼，直到等哪一天，大娘觉得自己不再有所亏欠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成为平等的，互帮互助的朋友，在此之前，现在的模式更适合我们。明白了吗？“

　　看到盛琅还在发呆，他忍不住擦了擦他脸颊两侧的饼渣。

　　盛琅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人已经踏着夕阳的光，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了。他连忙赶了上去，声音朗朗，是少年人的独有音调。

　　“哎，等等我！先生还没有把故事讲完呢，先生等我一起回家啊！“

　　盛茗回头，笑得温柔，阳光洒在他的侧脸，将他的眼睛染上金色，立体的五官被光线柔和，整个人像光的化身，盛琅想，他见到了他此生唯一的圣人。

　　他扑上去，想拥抱光。

　　有形有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