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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跋侯】多情无情(二) ...

  •   “喂,还能不能行?”跋锋寒语气很不客气地低声问身边的人。
      侯希白身上重重衣服都被汗水打湿,表情却依旧从容不迫,虽然不再拿起扇子来轻摇以示文雅,却怎么看也不是狼狈不堪的样子。不过跋锋寒心中有数,自己这长年在大草原上混的人都到了体能的极限,侯希白只怕比他更不能适应。
      侯希白轻吁一口气,微笑着低声答道:“若我说不能行了,跋兄肯定会把我丢下转身就走,我就只能在这草原上喂狼,是不是?”
      跋锋寒听到这话愣了愣,反应过来,侯希白居然……在开他的玩笑?
      并不是说这样有什么不对,而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就那样,不冷不热。正经事不耽误,闲话则没什么可说,所以一句玩笑的话也显得很稀奇。
      跋锋寒摇着头,也用半是戏谑地口气回答道:“我虽不会那么做,但这次的杀贼计划就此作罢,下次再不会带侯公子同行。”
      “呵呵,还真是跋兄的作风。”侯希白轻笑表示同意,下意识地想举起扇子来扇,随即想起要保存体力,手伸了一半又收回来。
      两人再不对话,闭目调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自从那个伤感的春天过去,侯希白已经在草原上耗了半年时光。
      开唐双龙陨落在太平盛世黎明的前夜,而他们所欠的仅仅是最后的一点好运。这个结局太让人遗憾。身处其中的侯希白没办法摆脱那种悲伤和愤懑,特别是徐子陵的事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如果当时他们再小心一点,也许石之轩就不会轻易找上子陵,也许这悲剧就能避免。
      中原的每一寸土地都似乎是好友的遗迹……这种感觉太过沉重,难以负担。在长安度过三天之后侯希白再也受不了,如果不换一个地方呆,他也许将一直背着那些负面的情绪。
      于是他没和任何人告别,直接去了塞外。
      在途中无巧无不巧地遇到了跋锋寒,两人自然而然一路同行。路上一直沉默,不想说也找不到话可说。还记得当年在少帅军中那场宴饮,在北上船队中的谈笑,在和颉利对战时共抗强敌。当时他们和好兄弟并肩作战,生命中充满艰险和乐趣。
      而今……通通变成苦涩的回忆。
      两人怀着类似的悼念心情,沉默着同行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跋锋寒主动提出:“侯公子既然来到塞外,索性和我一起去剿灭马贼吧。”
      侯希白本来就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对于这个建议也无可无不可。
      于是两人就一同缀上了草原上一伙新出现不久的马贼。这些人趁着金狼军进军中原的空隙,大肆劫掠商队,造成了不小的破坏。跋锋寒理所当然地盯上了他们。让人意外的是这伙马贼还颇为狡猾,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跋锋寒回到塞外,知道他专找马贼的麻烦,把警惕性提得极高,稍有风声立刻逃跑,因此跋侯两人的数次追袭都没有成功。然而跋锋寒耐力惊人,始终不曾有过退意,一直死死缀着他们不放,杀贼行动变成了毅力和意志的比拼,就如同草原猎人追逐猎物,拼的是猎物先倒下还是猎人先放弃。
      跟着跋锋寒参与了整个猎杀过程,侯希白由衷地觉得,成为跋锋寒的猎物是这伙马贼最大的不幸。试想,有谁会为了追杀一群与自己并无仇怨的马贼,两个月间除了补充必须的食水之外,没停下来休息一次?
      虽然是艰苦的追杀,侯希白倒也没觉得难以承受,他本就不是文弱书生,儒雅的仅仅是外表罢了。花间派魔功全力施展出来,其狠辣比起跋锋寒也不遑多让。

      这里是与中原完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生活习俗、不同的音乐,不同的美女……呃,不能怪侯希白首先注意的是这些,风流多情的侯公子,不注意这些才是怪事。
      “侯公子,觉得塞外如何?”上一次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补充食水的时候,跋锋寒随口问道。
      “很……不同。”
      侯希白目光流连在远方,夕阳下的大草原,无论是金色还是绿色都是那么恢宏,让人沉醉。但这又是一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万物竞存,适者逢生。充满血腥的美丽。
      跋锋寒等了一会,没听到他的下文,略微惊讶:“我还以为侯公子会给我更生动的描述。”
      侯希白笑了笑,说道:“容小弟卖个关子,等这次杀贼结束,我会给跋兄一个更生动的描述。”
      他侧过脸来微笑的时候,侧脸在夕阳的照耀下,好像镀上一层淡淡的光。俊秀的眉目中有种柔和的色调,既不同于灯红酒绿中的从容不迫,也不同于施展花间派武功时的亦正亦邪。那种色调让他显得很单纯,微凝着眉头的样子,像个大孩子。
      跋锋寒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太能确定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忽然同时睁开眼睛。
      “来了!”跋锋寒低低地说了一声。
      侯希白拾起放在膝上的大折扇,眼里闪起兴奋的光。
      两个月不停地逃命、抵抗,一到补充食水的时候就会遇到袭击,那伙马贼已被他们追得人困马乏,疲惫不堪。三天之前两人忽然停止了袭击,马贼们初时还怕是诱敌之计,小心翼翼两天,终于认定危险已经过去,霎时欢声雷动,完全不知两人已经日夜兼程,提前埋伏在马贼到下一个补给点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发动最后的致命一击。
      马蹄声渐渐响起,只从那声音中就能听得出松懈和疲惫。
      视野中已经出现了马贼的团队,由原先的一二百人已经缩减为几十人,然而这几十人都是团伙的骨干分子,武功高强,人又狡猾多诈。也算是硬对手了。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最先一匹马进入他们的气场范围。
      气劲轻响,跋锋寒和侯希白同时从齐腰深的草丛中腾身跃起,两股劲风向着马背上那人扑去。
      凌厉凶狠的是跋锋寒的偷天剑,而侯希白的美人折扇潇洒中透出巨大的压迫感,明明充满艺术美,却又在美丽中透出死亡的杀机。
      身在半空的跋锋寒忽然警觉,这一路追杀而来,侯希白的武功似乎越来越有魔功的味道,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有血腥气,有时候会让他想起石之轩和杨虚彦。
      他自己的武功本就走杀伐一路,血腥狠辣也属正常。但侯希白显然不该是如此。
      当然这念头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一闪,接着两人已经陷入了残酷的搏杀之中。
      第一个马贼猝不及防被砍落马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呆滞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大头目一声厉啸,马贼们纷纷抽出长刀,催马向两人围上来。
      剑光过去便是一溜血光,血珠有的溅在身后侯希白的美人折扇上,扇面毫不染血,血珠随即滚落下来,宛如美人红泪。跋锋寒无意间一瞥,不由得苦笑。——即使是杀人,多情公子也时时刻刻都是风雅着的。
      身边全是痛呼和惨叫,偷天剑和美人扇毫不留情地切割进身体,留下断裂的残体和鲜血。高手杀人的方式从来都是最简洁的,用最少的力量、最巧妙的角度,割裂颈动脉,或者刺穿心脏。

      血腥的杀戮中,侯希白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明白跋锋寒这个人了,当年在少帅军的宴会上,他曾经好奇过跋锋寒那种时刻准备接受挑战的姿态从何而来,但现在,他已经体会得足够深刻了。
      ——“一个不留?”当时侯希白有些犹豫地这样问。
      ——“一个都不能留。”跋锋寒肯定地答道,“这些马贼都是十恶不赦的亡命徒,哪怕遗漏一个,也可能是在给草原留下一个新的马贼帮。”

      跋锋寒忽然发现包围圈之外有几个人试图逃走。他们近乎残忍的屠杀让这伙马贼也感到害怕了,赶快逃走保命。
      没有丝毫犹豫,跋锋寒的手摸到了怀里的刺月弓。即使面前有两柄长刀已经来到前胸也顾不得了,先杀掉几个远去的马贼,即使自己受点伤也没关系。
      可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原本是背对着他的侯希白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美人扇一开抵住两把刀,又向前一送,强大的内劲压得两个偷袭者口喷鲜血,倒跌出去。
      跋锋寒连环数箭已经出手,然后连看都不看那个方向一眼,回手就用弓背磕飞了意欲偷袭侯希白的一根冷箭。
      把一串动作都做完之后,跋锋寒才愣了愣,侯希白也愣了愣。
      极少有人和自己有如此默契的合作,默契到仿佛连思维都融合为一体。如果对方是别人的话也许还没这么震撼,偏偏对方是性情格格不入而又极少合作的人,那感觉……非常新鲜,又带着一丝欣喜。

      他们取得了胜利是毫无疑问的,这伙马贼无一漏网。跋锋寒的名字再度响彻整个大漠,也包括那个从中原来的公子哥儿侯希白。

      不久之后,两人共同坐在了一个简陋的小酒馆里。也许是男人之间总会因共同对敌而产生友情,两人的关系似乎瞬间跨越了一大步,变得更随意和亲近起来。
      “跋兄,我想,明天就会回中原去罢。”侯希白咬了一口羊腿,这样说道。
      跋锋寒并不意外,在他看来,侯希白会回中原去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急。因此点头道:“走得这么快?侯公子有急事?”
      “我们都这么熟了,不要叫侯公子这么见外吧。”侯希白笑了笑,接过跋锋寒递过来的酒囊喝了一口,又说道:“这里……也许不适合我的武功路数。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越感到有竞争和杀戮的欲望。花间派毕竟是魔功,很容易被引到另一条路子上去。”
      但是他自己又不喜欢杀戮的感觉,放任这样下去会更加矛盾痛苦。或者还有可能走火入魔吧?
      见到跋锋寒注意地抬起头来看向他。侯希白摇摇头苦笑道:“我还是回中原回归花丛,诗词歌赋罢。子陵提醒过我,适合我的武道也许就在画道之中。”
      跋锋寒沉吟道:“在中原时我们也在一刻不停地争斗和杀人,为何你到这里就保持不了平和的心境?”
      侯希白苦笑道:“也许是因为来之前心境就是乱的。”
      跋锋寒当然知道他指的是春天时发生的那些事,不由得也神色微黯。叹道:“命运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摆脱的,即使想无视也没用。不过生命尽头是否别有洞天,这个问题他们定已知道答案了吧。”
      寇仲曾经说过,他很好奇生命的尽头究竟是黑暗还是别的东西。这也是所有欲上窥天道的人们的想法。
      “没错,生命如此短促,如同昙花一现。我们都难以勘破,却又不甘心混沌下去。这就是修行的目的所在。”侯希白将羊腿举到嘴边,毫无形象地大嚼起来,“跋兄放心,小弟不会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的。”
      跋锋寒挑了挑眉,侯希白倒真是聪明绝顶,完整无误地捕捉到他话语里安慰的意思。
      “对了跋兄,我说过会详细描绘对塞外的印象。”侯希白忽然想起来,说了这句话,拿起刀子将啃了半截的羊腿骨砍断,两下削尖了,回手就在墙壁上画起来。
      跋锋寒注目其上,只见随着他的手出现的是凌厉而冷硬的线条,一笔又一笔,宛如塞外肃杀的寒风。
      随着沙沙的轻响声,渐渐线条多起来,丰满起来,却成为一个人骑着骏马奔驰的形象,马上的人身姿挺拔,一手持鞭,似乎正在策马疾奔。
      侯希白的手灵巧迅捷得不可思议,画面上线条忽而硬朗,忽而细腻,明明是极简练的线条,竟连那人眼角眉梢的冷漠气息也画得清清楚楚。
      跋锋寒愕然地看着那幅画。
      侯希白对塞外的印象……竟然就是他这个人?
      在他愣神的时候,侯希白却丢下那截羊腿骨,潇洒起身一礼:“跋兄,后会有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跋侯】多情无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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