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山尘远》五月溪山

4、第四章 西境神医

　　午膳便是安排在彦林的兰苑，兄弟俩陪着娘亲，桌案之上除了四碟菜蔬，还有一碟彦诚爱吃的糕点。
　　彦林伸出小手，将那只放着糕点的小碟向彦诚处推了推：“哥哥快尝尝，娘说这是哥哥爱吃的。”
　　韩彦诚目光立刻被这碟色泽雪白的糕点引了过去，他伸手捏了块放到鼻尖嗅了嗅：“秋梨软糕？这个节气已经有秋梨了么？诚儿最爱吃娘做的这个，可惜自来了西境吃不到了。”
　　他将手中的糕点放入口中，又拿了块递给弟弟：“林儿也吃……”
　　“哥哥多吃些。林儿昨日已吃了好些。”彦林目光触及那碟雪白的糕点立刻移开，悄悄咽了咽口水。
　　韩夫人伸手抚摸彦林柔软的头发，心中轻叹一声，这个孩子也是极爱吃自己做的秋梨软糕，他之所以不吃，是因为救了他的命的那位笪大夫说，他的体质不宜多吃甜食，且秋梨寒凉，也是他不宜多吃的水果。这么小的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没想到他居然就能克制自己，昨日做好，他也就只吃了一块，今日就不肯再吃了。
　　韩夫人见彦诚又捏了块糕放入嘴里，便道：“这种果子也就是东陵出产的肉质细腻甘甜，你虞叔叔去东陵公干，大老远的从东边带来。路途远秋梨又不耐存放，一筐梨倒坏了一半……别光吃糕点，先吃饭……厨下还有新做的莲子酥，正烤着，也给你包了带走……”
　　彦林连连点头：“娘做的莲子酥就像花一样可好看了。”
　　韩彦诚将秋梨软糕放入口中，细细品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嗯……娘做的都好吃，诚儿要带些给爹爹吃。”
　　“嗯，秋梨软糕做了不少，于娘子装了满满一盒，莲子酥也都给你带走……”
　　“留些给林儿吃……”
　　“哥哥都带走，娘亲经常做给林儿吃的。”

　　母子三人难得一同吃饭，边吃边聊，彦诚说着沙场征战的惊心动魄，彦林则满是崇拜地听……

　　午膳后，每日都要小憩一会的彦林虽是睡眼朦胧却不肯睡，攥着彦诚的衣袖不放手：“哥哥别走……”
　　“林儿放心，哥哥今天不走，陪着林儿，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等醒了，哥哥舞枪给林儿看。”
　　“嗯，哥哥说话可要算话。”彦林依言闭目，手却依然攥住彦诚的衣袖不放。
　　“哥哥陪着林儿一起。”韩彦诚索性挨着彦林躺下。
　　身边的小家伙很快进入梦乡，彦诚右手枕在脑后，望着身边的彦林，面上一片温柔的神色。这一路奔波也极是疲惫，他放松心神，很快便也迷糊睡去。

　　西部气候干燥，一点残雪化成的水渍在正午阳光下消失殆尽。
　　架不住彦林软软糯糯地央求，午睡后韩彦诚抱弟弟出了屋子，在廊下向阳处置了个软垫让他坐着，又取了大毛的披风将他裹住，自己在院中舞了回长枪。
　　舞罢收势，坐在廊下的彦林却不见了，见廊柱后露出的一片衣角，彦诚嘴角勾了起来，他四下张望：“林儿？”
　　一只小手从廊柱后伸了出来：“哥哥，林儿在这里……”
　　韩彦诚走过去将彦林抱了起来：“哥哥带林儿去看黑风。”
　　彦林兴奋地挥动小手：“去看黑风喽……”

　　韩彦诚将弟弟搂在怀中去了前院，去看他的坐骑“黑风”，一向以生人勿近的气势著称的黑风极是难得的让彦林摸了摸它的鬃毛，居然没有后退，也没有尥蹶子，耳朵只在小手触到时抖了抖，又低头在那彦林身上嗅了嗅，打了个响鼻。
　　“哥哥哥哥，林儿也要骑马……”
　　“好。”韩彦诚极少回府，不能常陪弟弟玩耍，如今见到醒着的幼弟，自然对他提出的要求百依百顺，他左手抱紧彦林，右手在马鞍上一撑，身体便腾空而起。

　　“小心……”
　　彦林一惊，便发觉自己已在马上，他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神色中却没有丝毫惧怕，兴奋地抱着彦诚的胳膊摇晃：“哥哥哥哥，林儿也会骑马啦！”

　　韩彦诚则抬头望向院门，那里站着位中年人，他的左臂残缺，袖笼在末端打了个结，正笑吟吟地看着兄弟俩，方才那声“小心”正是出自他的口中。跟在他身侧背着筐的，正是被韩彦诚称为韩大哥的韩东。
　　“韩叔？”韩彦诚膝盖轻轻一磕，“黑风”极通人性，立刻奔向院门。
　　韩彦诚抱着弟弟下马：“韩叔怎么来了？”
　　“今日送些菜蔬过来，这就要回去了，不想正遇上少将军。”
　　韩东闻言翻了个白眼。这人得知少将军回府，定要过来，却说是巧遇。
　　韩彦诚与韩叔攀谈几句，问了他的旧伤。彦林拉着哥哥的手，很好奇地看着这位独臂的中年人，也跟着叫了声：“韩叔好……”

　　只是，彦林原是心疾，见了哥哥舞枪弄棒很是兴奋，又去看哥哥的马，回到屋内歇下，精神便有些恹恹的，倚坐在榻上气息有些急促，闭目蹙眉却不吭声。韩彦诚见了就要去请大夫，彦林扯住哥哥的衣袖道：“别……别叫大夫，一会便好了。”
　　彦诚柔声道：“不舒服就要看大夫。”他吩咐星儿去请韩夫人，又着小厮去客院请笪神医，一时府中之人如临大敌。

　　“如何？”
　　一番诊治，笪大夫收手，略躬了躬身道：“回夫人，小公子心脉极弱，当要心境平和安心静养，并不宜大喜大悲，”他又问一旁的星儿：“小公子今日的药可服了么？”
　　“服了。”星儿答。
　　笪大夫略略皱眉：“药是按老夫吩咐的方法熬的？”
　　“是……奴婢一直在旁边守着，一步也没离开，放药的次序时机也是按您的吩咐……”
　　“都喝完了？没有剩下？奇怪……”笪大夫见星儿点头称是，不禁锁眉，手不自觉地捏住胲下的那缕三寸长的短须揉搓着。
　　星儿回道:“确实全喝完了，小公子怕苦不肯喝，药有些凉，奴婢……”
　　“嗯？你说什么？药凉了？”
　　“是，小公子不肯喝药，药有些凉，奴婢就拿去热了热……”
　　“原来如此……”笪大夫神情了然，这孩子不肯喝药是常态，今日拟方倒忘了这茬，遂向韩夫人解释道：“今日方中新加了一味药，久熬久置，皆会药效尽失……”笪大夫捏着胡须：“容在下再想想别的法子。”
　　“有劳神医……”

　　神医么……笪大夫心中苦涩，我又算那门子的神医？
　　笪大夫欠了欠身，面上露出愧色:“是在下医术不精，无力医好小公子，神医之名愧不敢当……”
　　“笪神医过谦了，您是小儿的救命恩人，若非得您医治，小儿只怕……”韩夫人说不下去了，她瞥见侍女月儿捧着个盒子进来，转了话题道：“府中刚刚觅得一只百年人参，不知能否得用。”
　　笪大夫却摇了摇头：“这孩子是胎里带出来的心疾，人参虽有补气养心之效，却不适合他，若是府上能寻到上好的芝草日日服用，或能减轻些症状……唉……”笪大夫轻轻一叹，住口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三个月的相处，他已喜欢上了这个瞧着挺机灵的孩子，唉，真是可惜了……

　　韩彦诚坐在塌旁，他已换了装束，一身戎装让他的周身的气质倏然一变，完全没了清秀书生的感觉。
　　“他的身子竟差成这样……” 他将彦林被针扎得一片乌青的手臂放入被中，用软巾轻轻拭去彦林额上的冷汗。彦林已睡着，气息稳了些，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痛……，娘，林儿痛……”
　　韩夫人心中一阵疼痛，落下泪来：“林儿懂事得让人心痛，身上不适也是忍着，只有在梦中，才会……平日里，也就看书时才能分些心，所以，娘拿了你爹爹写的兵书教他识字，没想到他极是聪慧，这书上已鲜有他不识的字了，只是看书伤神，娘也不知道这么做对是不对。”
　　“娘别这么说……大夫也说了心中欢喜对身子有益，林儿喜欢，便让他看吧。”
　　“方才那位大夫是谷城神医笪斐笪大夫，”说到此处，韩夫人的眸色暗了暗： “三月前，林儿差点儿就……，恰巧笪大夫去西域采药路过凤城，这才救回林儿，经这三月的诊治调养是好了些，前几日还在院中坐了会儿，只是笪大夫说……若是好好调养，林儿或许还能有两年……” 韩夫人再也说不下去……
　　“怎……怎么会？”彦成惊得变了脸色：“若这个大夫医术不成，咱们再去请别的大夫……”
　　“谷城的笪神医是西部能请到的最好的大夫了……之前的大夫说得更加……”
　　三个月前，彦林病危时那几位大夫说的都是：就在这两日了，准备后事吧……
　　“娘别太担心，我记得爹爹说过，咱们大齐尚有位神医……”
　　“诚儿是说砚山老人么？”韩夫人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算算年纪，他老人家如在世，如今也有九十多了吧，数千里的路程，如何能到凤城。以林儿的身子，也经不起长途跋涉，只怕还没见到神医，就……”
　　“娘，这次陆叔叔奉调去了北境，那里离砚山不过数日的路程，孩儿已托他打听，即便请不到砚山老人，若能请到医仙镇其他的医者前来，总是多一些希望。”
　　“嗯……”韩夫人点头。
　　侍女月儿捧着个木盘进来，冲韩彦诚屈膝行礼道：“少将军，马已备好。”
　　韩彦诚站起身又看一眼彦林，对韩夫人道：“娘保重，孩儿这就要出发了。”
　　“好。”韩夫人伸手替彦诚拢了拢额发：“战场凶险，诚儿自己也要小心。”
　　“娘放心，孩儿记得的，对了……孩儿做了个护身符。”彦诚将自己挂在脖颈上的物件取出，递给母亲：“这是雪狼的牙，诚儿机缘巧合得了，做了这个，据说可以辟邪祟，护平安，给弟弟带着吧。”
　　“诚儿自己做的？”韩夫人接过，那狼牙雪白如玉，顶部用银色的金属做了个兽首的模样，虽不精致但神情甚是威风。
　　“娘听说雪狼是西境神兽，别说不会被人猎杀，即便老死也会悄悄找个隐蔽之所，不会让人轻易找到骸骨，因而这样的物件极是难得，诚儿要征战沙场，还是自己带着吧。”
　　“娘……”韩彦诚笑得灿烂：“娘放心，诚儿有银枪护身，不碍事的。”他一拜起身，自托盘上拿了面甲戴好。
　　府门外，阿靖也已换了装束牵着两匹马候着，两人各自上马往临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