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山尘远》五月溪山

1、第一章 西境

　　大齐的西北边陲，早已是秋风萧瑟、草木枯黄的秋季。

　　天色将晚，通往大齐西境重镇凤城的官道上，几无行人。

　　白日里路上那些为生计奔波劳碌的商人行旅，都早早结束一天的旅程，各自寻了驿馆客栈投宿。
　　官道边，几根树干枯枝支起个简易的茶棚，茶棚旁停着两辆大车，车上整整齐齐地叠着的箱笼，用粗大的麻绳束住。
　　茶棚中，一位须发灰白的老汉，手中提着个被炭火熏得发黑的水壶，脸上堆着笑，殷勤地招呼着几位客人。他的身侧跟着位童子，眼睛只盯着那几匹拉车的马儿。
　　那是几位误了行程的客商，正就着茶水啃自己随身带着的干粮。其中一人冲着给马喂水喂料年轻人道：“阿峰，略喂些水草就行啦，这里离云水镇不远了……你也过来喝些茶，咱们略歇一歇就要赶路，这天似乎要下雪了。”
　　“好咧。”那个叫阿峰的年轻人应了一声，走过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伸手抹了把嘴：“这一路都没见着几个村镇，这到了云水镇，离凤城也就不远了吧。”
　　这几人脸上都有喜色，这几年他们来往中原和西境之间贩卖货物，虽然路途遥远人也辛苦，但获利颇丰，再奔波辛苦也是值了。

　　几人喝着水，那个叫阿峰的年轻人就问：“二叔，这次的货物，是全都送到凤城么？咱们会不会去往定西？”
　　他眼神亮亮的，出来之前，爹爹就说过这次会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走得远一些，或许会去定西。他也是因为这个才缠着爹爹，答应他跟着二叔出来。
　　被阿峰称作二叔的中年人，看着像是这几个人的头领，听见阿峰问，便耐心解释道：“你第一次跟着出门，也是遇着好时候了，前些年行商，到凤城就是最稳妥的，往西再去定西，一路之上就不太平，去临关更是不敢想。不过自韩大将军坐镇西境，这条商路就越来越安全了，去年咱们一车货就分了一小半送到定西，获的利就比留在凤城那一多半还要多两成，今年你爹爹特意多备了一车货，看如今的情形，定西是一定会去的，或许咱们还能去临关呢。”
　　几个年轻人都对临关很是向往，尤其是阿峰，一个劲地问他二叔去临关有没有可能遇见韩大将军。

　　那个跟在老者身侧的小童年纪不过三岁的模样，听见这几人提到韩大将军，目光终于转到这几位客人的身上，他走到那几位客人身前的空地上，手中拿着根木棍舞动，不时用目光瞥向他们，似乎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只可惜那几个客人聊得兴起，并没有注意到他。
　　这几人用了茶水干粮便起身，向老者道了谢，留下茶钱，拉着那两车的货物离去，若不能在天黑前赶到数里外的云水镇，他们便只能露宿荒野了。
　　茶棚主人，花白须发的老汉佝偻着背，口中称谢，目送几位客人离去，他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色，这天怕是要下雪了，天气越来越冷，去往西境的商旅就会减少，对这小小茶棚的收入自然也会有影响。
　　他回身将炉火上的茶壶拎起晃了晃，炉火将息，茶水尚有余温，老汉是有些失望的，方才的几位客商只喝了茶水，并没有买他的馕饼。他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茶碗家什，一天又过去了，这个时辰，应该不会再有商旅，看来今儿这饼是卖不掉了。
　　舞着木棍的小童看着那些客商渐行渐远，也失望地停了下来，肚腹一阵轻响，让他转移了注意，目光转向那个装着馕饼的小筐：“爷爷，阿林饿了。”
　　“好，”老汉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发，在筐里取了块馕饼，掰下一块，又倒了半碗温茶水:“阿林先吃，爷爷收拾一下，咱们这就回家。”
　　老汉心有不甘地对大路两端望了片刻，再次叹了口气，低头收拾。

　　“爷爷爷爷，马儿，又有马儿来了……”耳聪目明的孩童站起身，踮着脚向东张望，他口中噙着一小块饼，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他听得出，那马蹄声决不是出自商队拖着货物的马。
　　老汉闻声抬头，果然片刻之后，便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好马……老汉心中赞了一声。
　　来的是四人四骑，马上的四人依然是行商装束，每人背上都背着把长剑。通往西境的道路上，人烟稀少，商旅这样的装束并不突兀。
　　四人座下之马是西域良种，身轻腿长，最擅长途跋涉，只是这个品种的马虽好，食量却大，食材又要精，也只有家底殷实的商人才养得起这样的马。
　　四人虽是行路商人的打扮，但与寻常守着马车箱笼的贩夫不同，只在各自身前的马背上搭一条装货物的褡裢，褡裢中的货物明显已经出手，看着是空荡荡的。
　　当先两匹马上，是一位管家装束的中年人和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肤色白皙，并不像长久在外奔波的商人，许受不住这样长途跋涉的辛苦，少年神色显得有些疲倦。
　　在他们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打扮的仆从，看身形武功都不弱，应是前面这二位的护卫。
　　四人身上的披风，被西境的风沙染成黄褐色，随风烈烈作响，座下之马在渐弱的天光下依然速度不减，扬起片片尘土。见到路旁的茶棚，管家手一抬，四人齐齐勒住马缰。
　　管家装束的中年人出言问道：“老伯，可还有热茶么？……”
　　见他们驻足，茶棚中的老汉一脸喜气，连声道：“有有……客官稍等，请下马歇息片刻，茶还有些温热，老汉再热一热……”
　　“不必麻烦，”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道：“温热的正好，咱们喝了还要赶路。”
　　管家招呼一声，四人下马，老汉注意到那个脸色白皙的少年气色并不是很好，许是病了。他下马时，那管家模样的人似乎还想过去扶，那少年却一跃而下，很是敏捷。
　　“好嘞……”老汉应了一声，一面心中叹一叹生活的艰难，小小年纪在这样的天气还要在外奔波，一面又擦了擦桌子上刚刚落下的浮尘，倒上茶水。
　　少年拍了拍自己坐骑的脖项安抚，便与管家在茶棚中的石墩上坐下。那两个家丁模样的青年则牵了四匹马到一旁喂料，阿林咬着手中的馕饼跟了过去。
　　天色又暗了几分，少年望着远处山坳中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发愣，中年人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道：“大少爷，前面便是云水镇了，咱们今晚宿在云水驿，明日便可到凤城。”
　　“好……”被称作大少爷的少年似乎有心事，闻言只低低应了声。

　　这四人的坐骑皆是神骏，那少年的马更是通体墨黑，毛发油亮，老者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匹极烈的马儿，心中对能降伏此马的这位少年暗暗佩服。
　　那小孩童儿不过三岁模样，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不惊不怖，仰着头看那匹黑马，面上露出艳羡之色，他一手拿着馕饼往口里送，另一只手便要去拍黑马的马腿，那匹马似有所觉，竟向后退了两步避开。
　　“小心……”家丁忙拦住：“这孩子，这马烈得很，会踢着你……”
　　老汉却笑道:“不怕的，这孩子是老汉的孙子，跟老汉住在那边的山坳里，这孩子自会走路，便喜欢在马厩里转，别看他才三岁多，已经能骑马了。”
　　那边山坳，是西境的三大马场之一，大齐军中的战马有七成来自这三个马场，看这老者的年纪，应当是那个马场退役的马夫。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被这孩童吸引了注意。
　　“阿林……”阿林将口中剩下的饼咽下，心中高兴，这位大哥哥是在跟自己说话吔。
　　“阿……林……”少年愣了愣，面色更加柔和：“你喜欢马？”
　　“嗯，阿林会骑马，阿林长大了是要当大将军的，”阿林将手中的小木棍挥了挥，递了过去：“大哥哥瞧……这是阿林的枪。”
　　“这孩子，”老汉言语中满是骄傲：“就爱听咱们大齐勇士杀敌的故事，对咱们大齐的韩少将军崇拜得很，每日里都拿着他这个宝贝木棍舞上一阵，说长大要去做韩少将军的护卫，跟着少将军上阵杀敌。”
　　听爷爷说这话。阿林神情不悦，嘟着嘴反驳道：“爷爷又说错了，这不是木棍，是阿林的枪。”
　　“好……是枪，是阿林的枪……”老者笑着摇头。

　　“哦？阿林要做韩少将军的护卫？”少年接过木棍查看，确是常常抚摸的原因，木棍磨得十分光滑，他嘴角微微上翘，想起另一个叫阿林的孩子。
　　“阿林过年就四岁了，等阿林长大去边关打羌人、立战功，也做大将军。大哥哥也是要去临关么？”见这位大哥哥点头，阿林目光一亮，道：“那大哥哥定是见过韩少将军的吧？”
　　“嗯……见过。”少年再次点头。
　　“他是不是身长……身长九尺，虎背……熊腰，骑在马上，犹如……铁塔……羌人见了他都会发抖的。”阿林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身长九尺，虎背……熊腰……”少年笑了，这孩子，怎么像是在说书？
　　老汉呵呵笑道：“阿林记性好着呢，前些时带他去云水镇，那里有位老者说书，阿林这孩子只听了一遍，便记住了。”
　　少年被这孩子的模样逗笑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很有志气呢，心中的忧郁便也散了些，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个小油纸包打开，对阿林道：“阿林，大哥哥也很仰慕边关勇士，这个物件，就送给咱们大齐的小勇士。”
　　油纸包中是一枚拇指大小的物件，看质地形状，应是什么动物的牙齿，齿尖有一处小小的缺损，被打磨得十分光滑，齿根部用银灰色的金属镶嵌，不论那枚动物牙齿，单是那块银灰色的金属便极是难得，那是用枪上饰物碎片制成的。

　　大齐人尚武，许多人喜欢收藏这种物件，但因铁器是朝廷禁品，报废的刀枪，多是回炉重新锻造，所以也只有刀枪上的饰物碎片才有可能流传出来，即便如此，这样的物件在市面上也不常见。得到这样一个小小的碎片，总能在一帮好友中夸耀一番。
　　老汉见了，知道那是极难得的东西，连连称谢，道：“这么贵重的物件，阿林怎么受得起……”
　　少年笑道：“这个也是韩少将军送给我的，现转送给咱们大齐未来的大将军，正是合适。等阿林再长高些……就拿着这个去找韩少将军，他一定会收你做亲卫的。”
　　“真的吗？阿林谢谢大哥哥。”阿林两眼闪闪发光，两手在衣衫上擦了擦，才小心接过油纸包，学着大人的模样拱手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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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结文了，从今天开始改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