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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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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姜离开了竹屋。
一开始降落在竹林的时候,云姜以为那就是真正的关键所在,只要能将里面的云墨拉出来,就可以带他脱离幻境。
然而当她发现幻境重新循环之时,幼年云墨也会一同消失,才明白他也是幻境中的一部分。
真正的云墨还在别的地方。
可神魂之内所构世界之大,范围之广,她要怎么才能找到真正的云墨所在?
一筹莫展之际,云姜忽然想起在血引楼时,云墨昏迷前问自己的那句话。
他说:“你会怪我吗?”
置魂阵动摇人的神魂,靠的是唤起被施法者内心深处影响最大的阴影。那么对云墨来说影响最大的阴影,应该是什么?
可能性最大的竹楼之死已经确定不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是会让云墨觉得最对不起自己的?
鬼使神差地,云姜脑子里冒出一个地点。
以竹林为中心点,云姜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一处地方奔去。
不多时,一个残破的坊门出现在眼前。
感受到其中熟悉的气息,云姜眸光一沉,直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村子。
一个被邪修血洗过的村子。
在过去邪修门派还没被正派宗门全面压制的时候,村子被邪修洗劫灭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云姜的到访,却是偶然。
她碰巧路过这个刚被血洗过的村落,又莫名其妙地进入了这个村子。然后,就这样碰到了落单的云墨。
他是整个村落,唯一的幸存者。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愿触及他心底伤口,云姜也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情。她只是走了进去,又将他带了出来。
仅此而已。
久远的记忆随着一路沿途的破败景象被唤醒,随着路途渐深,云姜眼前很快出现一片烧焦了的废墟。
一个单薄的身影,也一点点出现在她眼前。
熟悉的气息再次传来,心中猛地一紧,云姜加速奔了过去。
然而离得越近,就越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直到离废墟中的身影还有十数步远时,云姜被迫停了下来。
很快辨认出眼前弥漫的黑色雾气是什么,云姜皱紧眉头。
这些雾气,是神魂主人的死气。
神魂中的构造,皆由神魂主人的一思一念构成。这些几乎要将整个废墟掩盖的雾气,全部是由云墨内心深处的死念构成。
选择在这个对他来说等同于重生的地方任由死念包围,他是真的不想再留存于世。
意识到这点,云姜只觉得内心深处闷得发痛。
雾气如同一座屏障,将周围一片笼罩,云姜本想尝试将之冲破,却发现只要一动,眼前的黑雾就瞬间朝自己这边聚拢,仿佛有灵智般一瞬;若是退回原地,就立刻重新散开。
无法,她回到原地。
死气由主人而生,又会催动主人更快死亡,再拖下去,云墨凶多吉少。
思忖间,眼前雾气渐浓,云姜烦躁不已,本就因为强行催动修为恢复而损伤的神魂愈加不稳。
也就在这时,再次尝试突破雾气的云姜被伤到了手,而神魂碎片竟然从手上伤口泄露出来。
暗道一声不妙,云姜下意识想阻止碎片飘向雾气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进雾气中。
没想到下一秒,原本密不透风的雾气居然漏出了一个空隙。
云姜精神一震。
空隙很小,加之边上雾气依旧很浓,不多时,便重新被填补上。
却足以让云姜知道如何破局。
没有犹豫,她当即以神魂化刃在掌心割开一条口子,一把将之贴在雾气屏障之上。
如同冰雪消融般,掌心与雾气相触的一瞬,原本密不透风的屏障几乎是立刻被蚀出一个口。
察觉有雾气消减,剩余的死气变得更加疯狂,不断朝空隙涌去试图填补缺口。云姜见状,以最快地速度伸出另一边手抓住空隙边缘。
配合仍在释放神魂碎片的手,云姜狠狠将雾气屏障撕开一个口子,抓住机会钻了进去。
几乎是钻进去的瞬间,雾气屏障便在身后合拢。看了眼恢复如初的黑雾,神魂损失过大的眩晕感让云姜不得不站在原地缓解了一阵,才马不停蹄地朝不远处的废墟奔去。
那小小的身影,就跪坐在废墟中央。
脚步从尚远时的疾行,到离身影越来越近时一点点慢下来。直到最后,云姜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停在了身影面前。
“又做噩梦了吗?”
干涩而沙哑。开口的时候,云姜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她有什么理由,又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每当云墨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自己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是每一个不平静的夜晚的开场白,直到最后,成了出口就能让两人都平静下来的话。
是两人之间从未约定过,彼此之间却最默契的,暗号一般的话。
地上的身影忽然动了动。
片刻反应过来,他抬起头,迷惘的眼神一点点聚焦,终于注意到站在眼前的人:“……师父?”
“嗯。”朝他安抚一笑,云姜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为什么跑来这里,是不喜欢师父,不想回去了吗?”
身形一顿,云墨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犯了错。”
嚅嗫着说完,云墨低着头,目光仿佛要将地面盯出一个洞:“我犯了很严重的错,怕师父生气。”
“这么严重啊。”云姜佯作思考,“是把我种的灵植不小心拔去做菜了,还是修炼的时候悄悄偷懒了?”
“不是的!都不是的……是真的很严重的错。我——”
骤然抬起的双眼对上云姜平静温柔的目光,云墨愣住。
“那又怎么样呢?”
云姜问。
“只要是人,就总有犯错的时候。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呢?”云姜笑,语气轻柔的像风,“你说你犯了很严重的错,害怕我会怪你。可如果我真的怪你,又为什么来找你?”
“阿墨,你是个好孩子。就算你真的做错了,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你。”
“所以,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云姜朝他伸手。
犹豫愧疚的目光一点点被坚定取代,云墨抿着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地将手放在了云姜的掌间。
也就在这个瞬间,周围的死气彻底消散,四周炼狱般的场景也如雪一般褪色消融,整个神魂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纯白世界。
痛苦、挣扎、愧疚……一切都结束了。
掌心里还残留着双手交握的触感,云姜虚虚握了握手,本想起身寻找出口,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变得透明了。
意识到这点的刹那,一直强撑着紧绷的精神彻底失守,一种从骨子里席卷而来的疲劳感占据全身。
暗道一声不妙,云姜眼前一黑,控制不住的向后倒。
却在要倒地的时候,被一只手拦腰抱起。
彻底陷入黑暗前,云姜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
“怎么还没醒,不应该啊。”
云姜仿佛漂浮在海里。
在一片黑暗里漫无目的地浮浮沉沉时,视线里忽然出现点点光亮。
云姜顺着光亮飘去,离得越近,光芒就越亮越清晰。直到最后整个人都被光芒包裹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有人在自己旁边说话。
“闲着也是闲着,要不点个魂灯玩玩好了。”
本来还在挣扎的眼皮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睁开,云姜扭头,和床边准备下手的红迎大眼瞪小眼。
“哎呀,终于醒了。”
没事人一样把举着东西的手藏到背后,红迎清咳两声眨眨眼,下一秒,泪盈于睫:“半个月,你整整躺了半个月!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要不是云墨拦着,我差点动用禁术找你了。”
对红迎的泪眼无动于衷,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她手臂上,云姜皮笑肉不笑:“是吗?”
心虚地缩了缩手臂,红迎讪笑。
朝她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云姜刚想说什么,先出口的却是几声咳嗽。
红迎顺手取了旁边的茶杯递给她。
水过喉,清凉的感觉缓解了唇舌的干燥,云姜长出一口气。
意识尚存时听到的那声叹息不断在脑海重复,云姜捧着茶杯,瞧了眼正百无聊赖地揪头发玩的红迎:“云墨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嗯。”红迎还在那揪头发,也不看她,仿佛手里的头发突然变成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从醒来开始都是他在照顾你,只有出去找药的时候才让我帮忙看看你。今早留了一句‘醒了’就跑了,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茶杯递回给红迎,云姜道:“是么。”
“是啊。我坐了半天都不见你睁眼,还以为他等你等太久了出毛病了,没想到你还真醒了。”
忽然想到什么,红迎扬声:“这么一说,是不是你在那小子神魂里看到人家什么秘密了?你是不知道他今早跑的那叫一个快,扔下一瓶养魂丹人就消失了,我都没来得及说话。”
“他就是不快,你也追不上他。”话落掀被下床,云姜随手取过架上的衣服,“我去找他。”
“去什么去啊。”红迎急了,起身拦她,“你知道你神魂伤的有多重吗?我和那小子费尽心血才给你养好的,你要多休息才是啊。”
食指轻点在身后张牙舞爪朝自己扑来的红迎额间,看着一瞬被自己定在原地的她,云姜咧嘴一笑:“现在行了吗?”
动弹不得的红迎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
打开门,深深吸了一口门外的鲜活气息,云姜解开红迎身上的禁制:“他都经常去什么地方,给我个提示?”
“我上哪知道。”
没好气地揉揉肩膀,红迎几步上前从后面勒住云姜脖子拼命摇晃:“你就是这么报答衣不解带照顾你那么久的恩人的是吧?”
被晃得头晕,云姜连连告饶:“好好好,恩人我错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吧。再晃吐你身上了啊。”
嫌弃地‘咦’了一声,红迎当即闪开。
“去后山转转吧。”
对转过头来的云姜摆摆手,红迎倚在门边:“很早以前就一直这样了。那小子,有事没事就往我这的后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成他第二老巢了。还以为我不知道。”
说完叹了口气。
比了个‘知道了’的手势,云姜脚步一转就往后山方向走。
……
刚迈入后山,四周便隐约传来一股酒香。
脑中极快地划过什么,云姜站在入口朝山中望了半晌。左右没有找人的头绪,她干脆循着酒香走,直到一座山洞渐渐出现在视线中,周围的香味也越来越浓,她停了下来。
山中多水雾,加之此时正值日出,林间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气。这气息混合着酒香,让云姜原本尘封的记忆忽然浮上脑海。
她朝山洞走了过去。
仿佛是结界主人无声的欢迎,距离山洞尚远时还能感觉到的结界在走近后居然消失不见,酒香几乎已经凝成实质,云姜在山洞前停了下来。
酒坛。
入目尽是酒坛。
有大有小,都是市井间极普通的样式,每一个都被红色的布封住坛口摆放的整整齐齐。四角的夜明珠发出的幽幽光芒照亮洞中两侧的除尘咒,云姜甚至看到了维持温度的法器。
一看便知主人花费了多少心思。
而这满山洞的坛子里,装的全都是百日醉。
她最喜欢的酒。
其实很多次,云姜都曾想过一个问题: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云墨都在做什么。
也许是醉心修炼,踏上飞升坦途;也许是身居高位,受万人敬仰;又或许过了很多年,他会找一个心心相惜的道侣,与之执手……
很多很多的设想,却从来没有想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一点可能性。
云姜说不出为什么,就像现在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可以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她现在很开心。
无法控制,无法压抑。心跳的很快,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无与伦比的喜悦席卷了她,四周的景色都变得柔和可爱起来。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云姜回头,云墨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逆着光,身型被来自身后的光芒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看着眼前的人,云姜脸上多了些笑容。
“不打算请我喝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