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我是你哥》高阳伏羲

14、第十四章

　　-能见个面吗？
　　陈澜又收到了那个陌生号码的来信，起初他想装作没看见，但总是会不时地想起。
　　像是无声的惊扰。
　　-希望能给我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
　　兴许是短信的主人知道对方一定能看见自己的信息且自信地认为对方一定知道自己是谁，因此他始终坚持以短信的方式重新迈入陈澜的生活，小心翼翼而不敢声张。
　　陈澜静静地看了屏幕一会，最后决定把电话拨了过去。对方像是一直守在屏幕前一般，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别找我了。”陈澜曾经用尽一切办法想把许辰赶出自己的记忆，但一年多过去了所有有关他的事情都只是像盖上了一层土一样藏身起来却从未消失，一次碰面则像来势汹汹的狂风把那层土扫得一干二净。
　　“我…”电话那头的许辰一接起电话就被对方堵得哑口无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挂了。”陈澜很快接上。
　　“等一下。”许辰的语气很着急，“我们可以见个面吗？”
　　“…”陈澜沉默了几秒才回答他：“不可以。”
　　“我听说焦子瑜的事情了。”兴许是料到陈澜马上就要挂断自己，许辰突然转变了话题。
　　陈澜不由得皱眉，“你怎么知道焦子瑜…”
　　他的印象里，焦子瑜和许辰不过是饭桌上一面之缘，况且最近的流言也不过是在年级内部流传，怎样都不应该传到许辰的耳朵里。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聊聊吧——如果你想帮他的话。”许辰的语气不再像起初那样急切，生怕陈澜下一秒就挂掉电话。此刻的他更像是发现了与陈澜谈判的筹码，一份逆转自己单向恳求处境的筹码——尤其当他听见陈澜的话里倏忽出现了情绪起伏。
　　许辰静静等待着陈澜的回应，屏幕那头的陈澜显然动摇了，好似在考虑什么。许辰悄悄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但心跳却一刻都未减速。
　　“不能电话里说？”陈澜显得有些不耐烦。
　　“电话里说不清楚。”许辰知道这是他约见到陈澜为数不多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他要讲的不仅仅是焦子瑜的事情。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回应，他也知道对方是在考虑。
　　“周末联系你。”思忖许久，陈澜开口说道。
　　“周六？”许辰多问了一嘴。
　　“周日，周六有事。”陈澜的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
　　“好，地点我定你定？”想到明天就是周五，许辰竟然有些紧张。
　　“再说。”陈澜没有在和许辰聊下去的意思，只想迅速结束通话。
　　“好…那再见，早点休息。”或许是听出了陈澜的意思，许辰看了一眼壁钟又和他道了一声晚安。
　　“嗯。”电话那头的陈澜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许辰放下手机，竟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又卑微又狼狈。

　　挂了电话的陈澜突然想起什么，关掉台灯出了房间来到焦子瑜的房门前。
　　他犹豫了一会，之后伸出手敲了敲门。
　　房门内没有动静，他猜测焦子瑜可能已经睡了，正打算离开。
　　门突然被打开，焦子瑜站在门后，见到是陈澜时才笑了笑，“怎么了？”
　　“你……”陈澜思考半天没把话说出来。
　　“我……”焦子瑜见况学起了陈澜的语气。
　　陈澜瞟了一眼焦子瑜的房间，看见他书桌上的灯还亮着，几本书摊在桌面上，书页里夹着红蓝颜色的笔。
　　“周六的试课你去吗？”陈澜问。
　　焦子瑜想了想，“你是说那个语文补习？”
　　陈澜点了点头，“对，我怕我忘了，趁现在来问问你。”
　　“你要去？”焦子瑜又问。
　　“嗯。”陈澜的语文一直不错是因为他的作文能拉分，只是其他部分始终不高不低。
　　“你什么时候学习那么积极了？”焦子瑜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心里竟觉得陈澜认真得可爱。
　　“你去不去嘛？”陈澜现在才意识到以焦子瑜的成绩他似乎不太需要这个补习，但出于一些小算盘还是不想松口。
　　“那我去看看吧…”焦子瑜想着只是试课，去听听也无妨，就先答应下了陈澜。
　　“好，睡觉吧。”陈澜见焦子瑜已经答应自己，就先回了自己房间。
　　事实是他不想去什么试课，更不想去什么补习。陈澜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让焦子瑜更多时间都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他害怕在他看不见听不见的角落里焦子瑜独自一人承受着流言的侵扰，他更怕不知何时独处的焦子瑜会碰见熊斌那种人之后被他们用语言嘲弄，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言的裹挟就突然上升为肢体的冲突——毕竟焦子瑜经历过。
　　那天晚上陈澜躺在床上却久久睡不着，他越想越多，但怎样都没有意识自己正从一个泥潭挣扎到了另一个沼泽中。

　　试课的地方是在一栋居民楼里，补习的老师将套房装修布置成教室，客厅里摆放了不少桌椅。陈澜和焦子瑜到场时教室里已经有五六个学生坐在位上，柳粤和小冬也在。两人见到陈澜和焦子瑜走进来瞬间从位置上站起来围到了他俩的位置旁边。
　　“两个学霸都来了，赵晓怎么不来？”柳粤抓了抓她的泡面头，笑着问陈澜。
　　“是啊，那家伙听到秦萱要来还嚷嚷着要一起上课呢。”小冬吐了个舌头，大大的黑框眼镜架在他高挑的鼻梁上。
　　焦子瑜笑了笑，环顾了教室一周，“秦萱还没到？”
　　“没呢，焦子瑜大学霸。”小冬拿出手机，嘴里嘟嘟囔囔回着信息。
　　围坐在不远处的几个女生似乎听见了什么，其中一个脱口而出焦子瑜的名字，之后又匆匆捂住嘴巴。其他的女生则纷纷回过头来打量焦子瑜，开始小声说着什么，偶尔哄堂大笑。
　　陈澜本来看着手机，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看向那群女生，收回目光后又和柳粤、小冬对上了眼神。
　　柳粤扭头瞟了一眼她们，回过头来吐了下舌头，拍了拍焦子瑜的肩膀。
　　“没事。”焦子瑜出于礼貌地笑笑，低下头开始从背包里找上课要用的书。
　　“不一定是说咱呢…话说秦萱咋还不到…”小冬注意到陈澜的表情不太对劲，连忙转移话题缓和气氛。
　　焦子瑜也意识到了陈澜的不对劲，故意碰了碰他的手肘，“要不要给赵晓也打个电话？”
　　陈澜扭头看着焦子瑜笑了笑，尽管焦子瑜才是流言的受害者，但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用，要来他自己会来。”
　　“陈澜。”不知何时高藤从门口走到了陈澜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找了个空位坐下，还回过头对焦子瑜笑了笑。
　　“你怎么也…?”陈澜显然没想到高藤会出现。
　　“我不能来？”高藤歪歪脑袋，装作不满意的样子，“对了，一会你留一下，我有事找你。”没等陈澜回应，高藤便转过身找起了书。
　　焦子瑜一直都在听着两人的对话，陈澜转过头恰好和他对上眼神。
　　“没事，我先回去。”焦子瑜笑笑。
　　“其实不会很久，可以等我一会。”陈澜总觉得自己把焦子瑜拉过来听课最后却让他自己回家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焦子瑜微微皱着眉头。
　　“噢，那好吧。”陈澜不知道焦子瑜要处理的事情是什么，但心知肚明最近找上他门的霉运已不在少数。
　　焦子瑜余光里看见陈澜微微垂下头，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出神，虽然自己也一个字听不进去，但无可否认他正从开小差中得到一天下来最珍贵的片刻闲暇。好似就是那一片刻舒适得让焦子瑜一下子陷入一股梦中，只不过这是个噩梦。

　　“陈澜。”
　　陈澜打开家门的第一眼就看见焦媛红着眼眶站在客厅，被盘在后脑勺的的头发已经凌乱地垂在肩上。此刻的她像一个无助的少女，眼神空洞地看着刚到家的陈澜。
　　“阿姨。”陈澜有些疑虑地将钥匙放回口袋，换了鞋子走进客厅。
　　直到他经过焦媛身旁时，陈澜才明显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于是停下脚步回过头，“出什么事情了吗？”他轻声问着，心里有股强劲的不安。
　　陈澜的话就像是打开了焦媛的按钮，她突然低下头，两手捂住脸开始大哭起来。
　　“阿姨…”陈澜在原地怔了怔，下意识伸出手却僵在空气中始终没能放到焦媛的肩上。此时他的心正悬在悬崖边，他想问却又不敢问。
　　不久前陈澜收到了陈爸的电话，看样子这个时候他还在应酬。
　　只能是焦子瑜了。
　　陈澜突然往楼上跑去，门也没敲就闯进了焦子瑜的房间。
　　那一刻他只看见焦子瑜□□着上身的背影，下身还围着一条白色的浴巾。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往背上滴着水，滑过肌肤上的块块淤青。
　　焦子瑜慢慢回过头来，发现陈澜正站在门口面带震惊地盯着自己，他有些无措地抓起丢在床上的外套套上，“陈澜？”
　　焦子瑜出声的一刻陈澜好似突然破防，他关上门走上前去脱下焦子瑜的外套让他背对自己打量了一番脊背上的伤，直到对方再回过身来诧异地看着自己时他才发现焦子瑜的脸上也是同样的瘀伤。
　　“谁搞的？”陈澜死死盯着焦子瑜脸上伤痕，或许是擦碰了地面或墙壁，焦子瑜的眼尾下方有两道细长的血痕未能结痂，血痕下铺了一层淡淡的紫色。
　　焦子瑜拨开陈澜抓住自己外套的手，把衣服穿好，坐到了书桌前，“要帮我报仇？”
　　陈澜看着焦子瑜若无其事地打开书，想到楼下焦媛颤抖的模样心里就一股怒火，上前一手合起焦子瑜的书一手扶住椅背，将焦子瑜围在自己身前。
　　“我问你谁干的。”陈澜的声音接近于低吼，他强忍着胸腔里怒气，但又不禁为自己感到可笑。
　　他有那么关心焦子瑜吗？
　　焦子瑜静静地看着陈澜，两人在一片沉默中对视了十几秒。双方的眼神都那么强硬，像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
　　“你要忍到什么时候？”陈澜最先开口，眼里是恨铁不成钢的星火。
　　焦子瑜还是一声不吭，最后竟然轻笑了一声。
　　“很好笑吗？”陈澜的眉越锁越深，“你怎么笑得出来？”
　　焦子瑜是在笑自己，永远成为他人手下的玩物，永远被伤害精准狙击。
　　陈澜好似终于对焦子瑜的沉默忍无可忍，“变成这样你活该。”他轻轻说道，但焦子瑜觉得这比拳打脚踢疼得多。
　　陈澜站直身子，最后看了焦子瑜一眼便转身离开。
　　“陈澜。”
　　他刚走到门边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焦子瑜的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陈澜回头看到焦子瑜的眼眶泛着红，但他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着，台灯的光打亮他的一半脸庞，而另一半则是不受光的灰暗。“反抗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焦子瑜笑着问。
　　“你受伤的事情，尽管你自己不在意，”房间里只开了台灯，陈澜的表情在门前的灰暗中显得很模糊，但语气却异常的冷静，“我爸和你姑姑会在意。”
　　“张可会在意。”
　　“柳粤和小冬会在意。”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觉得许茵也会在意。”
　　陈澜停了停，因为他看见焦子瑜眼眶的红终于化成泪滴在脸颊上画出如诗的泪痕。
　　“其实我也会在意。”陈澜低下了头，兴许是长久以来用淡漠作为态度的他一时间不能接受这样的剖白而感到无措。
　　“高迪。”焦子瑜突然说出一个名字。
　　陈澜慢慢抬起头，“高迪？”
　　焦子瑜深深叹了口气，“你不是问我谁搞的吗？”说完焦子瑜走到陈澜面前把门打开，“我告诉你了，放过我吧。”焦子瑜静静站在门边，等着陈澜离开。
　　陈澜看见走廊的灯光照进房间里，照亮了焦子瑜的面容。
　　高迪的名字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撺掇。
　　他突然又想起试课结束后高藤告诉自己是她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许辰，他猛地发觉焦子瑜受伤的时间就是他和高藤谈话的时候，他又想到明天要见许辰…
　　此时陈澜的脑中涌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太乱了。
　　而且令人极度愤怒。
　　“别去找他。”陈澜走出房间后，焦子瑜在关上门前低声说了一句。
　　等陈澜再回过头时门已被关上，经过走廊时他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焦媛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意识到陈军今晚也没回家，于是他回房间拿了一张厚毛毯下楼给焦媛盖上。陈澜知道今晚的焦媛一定很伤心，就像一个妈妈看见自己的孩子一身伤痕地从学校回来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样让人心碎。
　　陈澜此刻真心希望焦媛和焦子瑜今晚都能做个好梦。
　　但他清楚今晚是个难熬的夜晚，未来还有数个难熬而又清醒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