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氿水之潘

37、上师

　　谁管他有事没事，赢招只想知道巷子里面的人是谁。他瞧见濯凌这副狼狈样，心里多少有点顾虑，不敢贸然闯进去。
　　他故意刺激濯凌：“你是不是都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啊？”
　　濯凌这才看了赢招一眼，皱眉道：“也是一个男的。”
　　“还有呢？”
　　濯凌重复了一遍：“也是一个男的。”
　　“我听清了。”赢招照旧没理解他的隐晦。
　　濯凌目露不耐烦，冲冲地道：“你也冲着兰崖来的？才明里暗里地要跟我抢？”
　　什么明里暗里的，说得好像他能看出来一样……赢招闭了嘴，极力镇定地将目光对向巷子里。却听到耳边一声大吼，濯凌已不管不顾地又往巷子里冲进去了。
　　赢招有点傻眼了。这人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濯凌这人，准确地说，八大堂主都是一样的头脑简单的货色。他们资质上碌碌无奇，但被吹捧得过了头，也就轻易相信了自己卓乎不群，一个比一个更目中无人，成日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上的。并且，碍着太平谷和诛侯的威名，大伙儿也都不得不给他们面子。时日一长，他们只会觉得那是他们自己有面，而不会觉得沾了谷主的光。
　　今日这事太伤颜面，而濯凌就是这样，越是尊严扫地越不消停。没多久，里头果然传来一声惨叫，他又被人扔出来了。
　　再冲击，再摔倒，再冲，再倒……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还是要往里冲。
　　这份毅力，连赢招都不由得要赞叹一二。
　　他这到底是面子使然？还是内心坚定自己一定会赢？
　　赢招不知道，只一味旁观。直到最后一次濯凌进去后没再能出来。他担心着南棠，准备进去一探究竟，但另一头戴鬼头面具的人比他更快，从人群外走进来，毫无迟疑拐进了巷子。
　　慢了几步，他也跟进去了。
　　巷子深处，濯凌精疲力尽地趴在地上，一只脚踩着他的头，把他半张脸踩得已经变形。
　　赢招的视线顺着那脚往上，只能在昏昧里看清一个简约的身形，但还是狠狠一怔。他当然认得这事自家神主的英姿。他往神主身后找，果然在墙角发现了一动不敢动的南棠。
　　这就没他什么事了。
　　赢招心底彻底一松，进而思索自己的去留。
　　他不想错过这场好戏，不舍得出去，又不能暴露神主踪迹，也就没敢走过去。他看了看墙，双手抱胸，就势往上一靠。
　　濯凌被人几番蹂/躏，直至锐气全无，此刻他惨兮兮地趴在地上，眼里毫无神采，心里可说是已如死灰。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觉得有些面熟，努力转动眼珠往上，看到那个面具时顿时一惊。
　　“上师？”
　　赢招听得这名号，顿时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鬼面人。
　　就在几年前，太平谷谷主诛侯招收了一个幕僚，为他在格局已定的内部新设了一个上师的头衔，以礼相待，给尽尊容，瞬间惹得魔域震动。各门各派纷纷倾巢探查这上师是哪号人物，却一无所获，甚至就连长恨这名号都是太平谷传出来的。按理说，这样不寻常的人物，但凡在江湖上闯荡，多少该有点名气了，不可能一点马脚不露。
　　濯凌立马气焰高涨起来，急道：“上师来得正好，有人抢我奴隶，上师帮我抢回来。”
　　南棠人被神主用法术定在了那里，但上前理论的冲动可压不住。
　　她怎么就成奴隶了？被抢又不是她愿意的，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情都做不得数！被卖又不是她愿意……就算是吧，但把她这等气度的上仙充作奴隶，他好大的脸呀！
　　她两辈子都没那么寒碜过！
　　上师没着急上前解救，低头对濯凌说：“奴隶不过身外物，少几个也无妨。我把你的命抢回来，已属不易。”
　　濯凌一愕：“他是谁？”
　　上师没说话，转头看了赢招半晌。赢招本来斜靠着围墙，在上师不动声色的注视里，慢慢站直了。
　　他这个眼神其实不分明，但他在这时候看向自己，就有了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在里头。
　　赢招这般想着，心头悄悄一紧。
　　神主甚少出逍遥谷，上师也甚少出太平谷，即便两谷比邻而居，他二人也不该见过彼此。不过，高人身上总有一些让人无法解释之处。
　　上师转回头，看向神主，语气极为平静：“我要把他带走。”
　　这种平静让赢招听得特别不舒服，想必神主心里也不舒服。赢招冷声一笑：“我还想把却月城变成我的呢。”
　　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没底。赢招定定地看向前方，不去看上师，也不看神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神主把脚收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向南棠那边。南棠瑟缩得更厉害了。
　　这变故叫赢招措手不及，叫他不可思议，叫他脸上火辣辣的难受。明明他家神主谁也不怕啊，明明他家神主也不是好说话的人啊。
　　濯凌没了压制，仍旧爬不起来。他不只是累，还伤痕累累。
　　上师却是个好脾气的人似的，弯腰把濯凌从地上捞了起来，因他伤得重站不稳，还让他撑着自己站立。但濯凌不争气，人一站起来，脾气也涨起来了。
　　“他到底谁啊？能打过我的绝对不是寻常人，他是不是莲下谷的？”
　　赢招听了直想翻白眼，七大魔谷中但凡有点资历的都能把他打趴下，他居然真的相信那些阿谀奉承的话，相信只有莲下谷三长老才会比他强。
　　上师淡淡道：“不是。”
　　“那还怕什么，上师，你尽管给我上，这次你帮了我，日后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上师叹了口气，还没开口拒绝，另一头南棠已经喊上了“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大焦热堂濯凌堂主，快救救我！”神主一拳挥在墙上，让南棠脑袋边的砖头都陷进去了几寸，她哑了半刻，接着更大声的喊，“濯凌堂主，救救我！我是你买下来的呀。”
　　濯凌一听，气性更大。
　　“绝不能放他们走，不然以后我面子往哪搁！”眼见着南棠就要被拖走了，他竟全然忘了自己刚差点死过一回得事情。“你不上我上！”
　　上师抬手提起了他的后衣领，稳稳地将他定在原地。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南棠拉扯不过，只能声嘶力竭地干吼。
　　“你放开她！你放开她……”濯凌四肢乱舞，冲着神主不停地挥拳踢腿。
　　两人一唱一和，活像一对被强行拆散的小情人。那些堆在巷子口不敢进来又不愿离去的看热闹的人，竟是哄然一笑。
　　与那轻松氛围不同，里头几人的脸色皆五彩纷呈，好在夜色遮掩，少了几许窘迫。神主咬牙，上师叹气，赢招扶额，一个个的都没眼看。
　　上师只当濯凌对他买下的奴隶太过在意，甚至都没正眼瞧过南棠。他见神主脚步停滞，还客气地道了一句“抱歉”。
　　神主直接把南棠弄晕了扛肩上。没有人阻拦，只有濯凌的鬼哭狼嚎响彻却月城的上空。
　　人群里，有人要动，被身边的人轻轻扯住了。他指向了楚馆门口，漆禾已被伏，由一队守卫押了出来。
　　为首的汪盈听到了濯凌的声音，立马推开人群往巷子里进。
　　先前却月城的守卫都进楚馆支援了，反而没留意到这里的热闹，这会儿为时已晚。汪盈用力吐出一口气，就要去追。赢招多事地拦了她一把，遭到了怒目相对。
　　他也不恼，指了指还在场的两人，对汪盈介绍道：“这位是太平谷的长恨上师。”
　　汪盈对上师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看了一眼也就过去了。这会儿她正在气头上，一下子没能听出赢招的弦外音，怒声道：“放开。”
　　濯凌听到了她的声音，转头就向她求助。“都官使，我的奴隶被人抓了，在你们的地盘被抓了，你得负责。”
　　这不是无理取闹，却月城能受众广泛靠的就是规矩，不容人侵/犯的规矩。
　　汪盈道：“濯凌堂主放心，他们插翅难飞。传信，封城！”
　　濯凌高兴地抚掌：“对对！封城！”
　　“没用的。”濯凌小声说了一句，也不像是要说给谁听的。汪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愣了片刻，才从前头的那句话回过味，惊疑不定地瞅了他好几眼。
　　太平谷内部割裂，上下悬殊太过，门主诛侯乃魔域至强者，八大堂主系数不足为虑，而这位来历神秘的上师自然要和门主划为一类。长恨上师都甘愿放过的人，她还有什么底气说要追究到底。
　　汪盈重新整理头绪，难得地朝赢招投去感激的一瞥。
　　但一码归一码。
　　赢招欺她太甚，这笔帐不能不算。汪盈趁其不备直接给了他一拳，下了狠手，打在他腹部。
　　听到赢招的呻/吟，她才觉得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顺了。
　　赢招趴在她肩上，龇牙咧嘴道：“你还来真的？”
　　“谁跟你来假的。”汪盈一边招呼手下上前，一边把赢招从肩头卸下。“来人，扶着点玄护法。”
　　但一下子来了好多守卫，近的远的都有。
　　近的把赢招抬回了酒楼，远的传来了一个坏消息——那个刚被他们降伏住的仙门女子，被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