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氿水之潘

33、故人

　　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南棠稀里糊涂当起了谍人，还是双面谍人。
　　她一边密会赢招，问掌印使的喜好，说掌印使的是非，假意与他关系匪浅，一边向掌印使汇报进展，因讨赢招的欢喜为由索要各类财宝，再拿着财宝与赢招炫耀，她在掌印使心里的地位越来越贵了。
　　赢招竟然被她唬住了。
　　“他心里向来只有城主和钱，你居然能撼动财宝在他心里的地位，确实是我料不到的。他还能允许你来见我，都叫我摸不着他头脑了。”
　　掌印使也被她忽悠了。
　　“他那人死板不开窍，一个护法也就做到头了。不过，揍了你还能留着你，可见心里对你的事十分挣扎。你且别灰心，再接再砺。”
　　飞清也是，对南棠坚信不疑。她远远瞧见兰大人在两大难搞的男人之间如鱼得水，由是深刻反省自身能力的不足，又默默庆幸，跟着兰大人一定能学到许多。
　　“上酒！”赢招大喊一声。
　　跑堂往隔间送酒，门一开一合间有笑声露出。
　　飞清修为浅，不敢上前。她候在外头，留意着隔间里的动静，对南棠越来越有信心。
　　赢招不好酒，南棠更不，只是南棠一不小心把赢招逗得开心了，弄得他一定要上酒助兴。
　　为什么南棠要逗赢招开心？
　　熊大人的伙食毕竟与人有异，生肉血腥，蚂蚁窝又太恶心，南棠先前能吃得下的也就浆果，吃得嘴里都要长草了。她喜欢大鱼大肉，赢招的席面就非常对她的胃口。而且，赢招当她自己人，只要她饭点来，他铁定一番客套。
　　南棠不与他客套，每每坦然入座，分走他一二分肉食。她还了掌印使金块，就真身无长物了，只能嘴巴上捧一捧，权当饭资。
　　所以，这酒不能不喝。
　　南棠干脆利落一口闷。这酒味道不烈，还有点甜。
　　三杯下肚，赢招胡话就来。
　　“刚说到哪了？哦，熊要这名字啊，应该就是城主起的。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啊胖墩墩的，就跟熊长得一样一样的，那时候城主叫他小胖熊，哈哈，小胖熊！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又没办法，城主起的嘛，他不敢对城主说什么，就来揍我，我一喊他他就揍我，你还别说，他那时一个拳头都抵我脑袋大了，揍得我就跟现在一样，满脑子晕乎乎的。后来他变瘦了，变瘦就打不过我了，他再跟我厉害，就被我摁在地上打屁股，哈哈！我走的时候，城主已经改口了，叫他小熊，估摸着他也是不喜欢的。熊要是之后的事了，这名字一看就是城主起的。”
　　南棠呆呆地点头：“我就说这名字不衬他。”
　　“那你觉得他该叫什么？”
　　“恶煞、阎罗、鬼见愁、黑无常、断头将……”
　　“哈哈……”赢招笑不可遏，忍不住拍了南棠肩膀一把，都把她拍地上了，他一点也不觉得过分，笑得更加畅快。“哈哈……”
　　南棠爬起来，吃了块肉。
　　赢招还是笑：“你这脑袋瓜子，怎么想出这些来的？”
　　话本里都有。南棠酒喝得没他多，脑子比他清醒，话到嘴边立刻改了：“书里都有。”
　　“跟我们谷主一样爱看书，哈哈。”赢招把过南棠脖颈，拉过来靠自己脑袋边上，悄没声地说，“但我跟你说啊，这些跟你们掌印使不搭边，他其实不怎么杀人，杀人又没钱是不是。他惯做买卖的，不肯赔本。”
　　“可他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怪凶的。反正我怕他。”
　　“他那不是凶，你不知道他在却月城的名声比汪盈好多了。他就是阴。”
　　“对，就是阴，一直阴，就像这里的天气一样，没个好的时候。”
　　“这里？”饶是酒酣至此，赢招还是觉察出了怪异。“却月城的天气和别处不同吗？”
　　“没有，没有。”南棠一瞬警觉，奈何脑袋空空，不知怎么回答了。她尬笑一声，“我去尿尿。”
　　赢招也一道站了起来，笑着说：“一起啊。”
　　“不行！”南棠没绷住，脸一瞬就下来了。
　　“为什么不行！”赢招也不开心了，心想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
　　南棠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赢招却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我错了我错了！兰兄弟，对不住啊，我这脑子一热就忘了你……哎……”他懊恼地说，“我真不是故意揭你伤疤的。”
　　南棠灰溜溜地出了门来，往后院去。飞清看了眼那方向，没有起身跟上。
　　后院别有洞天。不止回廊尽头处有坑厕，沿途的门洞花墙后更有多方胜景，鱼池假山、曲径通幽。
　　南棠没有如厕之需，又耐不住美景撩拨，误入花圃深处，得见半亩方塘，再想起回头时，已寻不到来时的路了。她拉过小厮问路，小厮不识得她，几句话将她应付了事。她身处其中，越发找不到北。
　　“什么破院子！花园还是迷宫啊？我回去就跟我老子说把这里给铲喽！”
　　南棠在假山里头休息，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了神，无意中听到了这么一句，语气冲冲的，要吃了炸药似的。她无意出头，静默不出声。
　　“都官使，这院子是城主建的。”有人小声提醒。
　　南棠龟缩，往里挪了挪。心里不停祈祷，可千万别这么给碰上了。
　　“我不知道吗？要你提醒？一天天地尽给我添堵！”
　　“都官使，我看那人就在里面，要不找掌印使帮个忙？这里还是他熟。”
　　“还嫌我不够被人笑话的！”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人逃了会更棘手。”
　　“逃不了。”
　　“都官使可是有办法了？”
　　“哼！什么办法？天黑之前要还抓不住人，你们提头来见。”
　　沉重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一段沉默后，方才那个男人声音又出现了。
　　“听到没？找不到人，我们脑袋不就保了。虽然都官使也只是说说的，但她发脾气已经很恐怖了，都给我提起精神来，把人找到，少挨三天骂，明白吗！”
　　“明白！”
　　南棠来假山里头是为了找块平整的石头坐一坐，不是为了藏身，她这处不隐蔽，还在口子上，没两下就被人给发现了。
　　洞里洞外，两人双双一愣。
　　“哟嚯！你谁啊？”
　　南棠留了个心眼，故意没提掌印使。“我是逍遥谷的人，跟着玄护法一起来的。”
　　“哦，原来是逍遥谷的客人，失敬失敬。不过你怎么在这里啊？”
　　“迷路。”
　　“怎么就迷路了？”
　　“你们都迷路了，我还不能迷路。”
　　“说的是。那我送你出去吧。”
　　南棠笑了声：“你都迷路了，怎么送我？”
　　“这……”
　　“我就呆在这，等我的人来找。”飞清总归熟悉的吧。
　　“那……”
　　“忙你的去吧。”
　　笑话！她一个掌印使跟前红人，怎么能和都官使扯上关系。
　　可等人走后，南棠又开始犯愁，她是要自己找路出去还是原地等飞清来寻？
　　“南棠？”
　　南棠酒劲有点上来了，以为是幻听。
　　“南棠。”
　　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唤，南棠纳闷地回头，看见一人扶着假山内壁缓缓走出。
　　“漆禾？”
　　南棠使劲晃了晃头，人影还在，她这才确信眼前这人就是漆禾。他乡遇故人，南棠难免高兴又激动。可是——
　　“你怎么会在这？”
　　漆禾咳了两声，南棠这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好像受了伤，已不能好好站着。南棠立刻扶她坐下，探一探她的灵脉。
　　“我放心不下你，就下来了，听到逍遥谷在找丢失的婢子，起了疑心，跟着他们过来，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却月城的猎物。”漆禾正眼瞧着南棠，关心地问，“你呢？你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
　　南棠心中感动，却不欲诉苦，只道：“说来话长。你刚不看到了么，我在这里混得还行。”沉默片刻，她先问起了紧要的事，“你有没有……裴长清的消息？”
　　漆禾微微一愣：“你还没见到他吗？”见南棠满脸疑惑，她又说，“他应比我更早下来的。”
　　“他还活着？不，他一直在上面吗？”
　　“是啊。除了你，大家都没事。”
　　在这魔域担心受怕这些时日，南棠总算得到了一个安慰。她眼底微热，轻轻应了一声。
　　“嗯。”
　　“我本打算和他们一道下来救你，但裴峰主似乎另有主意，我也不好过分插手瀛洲内务。但想着和你一见如故，也做不到袖手旁观，这才和他们分开了。”
　　南棠深吸口气，逼退一点眼里的热意。“多谢。”
　　“相识一场，不必多言。”
　　“那也要郑重谢你一回。”南棠知恩也感恩，“你受了伤，按理要吃了药养一养，但这里的药我不熟悉。我先想办法帮你离开这院子。”
　　但办法也不是一时半会想得出来的。在那之前，赢招派来寻她的小厮先一步到了。
　　为了不引起怀疑，南棠只得先离开，回到隔间门口时，听得里头一派谈笑风生。
　　赢招来了个客，一个脸容圆润、笑起来酒窝若隐若现的女子。若非方才听着了声音，南棠可不敢将她和都官使联系一处。
　　南棠心下一动，陡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赢招见了南棠，笑着朝她招手：“怎么去了那么久，掉坑厕里啦？快进来陪我喝酒，这人没意思，一口不喝。”
　　南棠顺着赢招的手指看向汪盈，一脸嫌弃地皱眉摇头，不怕死地说：“这人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