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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步登天 ...

  •   杨炎家的车好马也好,再加路程短,两家也就相隔几个路口,倏忽便到了杨炎府邸。
      盼杨率先跳下车,庞平恭敬撩开帏幔,撑着杨炎幼清的白手扶他下车,最后长四牵着马儿去向偏门。
      盼杨惦记着玉蝉,眼睛紧咬杨炎幼清,都没注意这高门大院什么样子,跟着一同走了正门。
      “这正门也是你走的路!?”庞平跟在杨炎幼清身后,轰赶盼杨。
      盼杨愣了愣,慌忙走了旁门。

      杨炎幼清心中郁结,一路冷面不语,庞平紧跟身后也不说话,盼杨知自己一身污秽讨人嫌,便自觉隔开数跬距离。
      三人排成一字,绕过怪石绿池后,便走到了前庭。庭旁有一汪月池,池中假山堆叠,荷尖稚嫩,庭前有一片宽大的碎石空地,空地当中栽着一颗大银杏树,树冠茂密,树荫凉爽,一个小案放在根处,想必是杨炎幼清赏景赏月用的。
      这庭院自然与太子府不能比,无论格局面积都要小上许多,不过单住个杨炎幼清,已足够幽静淡雅。
      “公子回来的可真及时,园婆刚做好……哟!”一个穿着黄绿花绫罗裙,头上挽着云髻的年轻女子出现在庭内,她生的眉清目秀,肤若凝脂,颇有几分姿色,当下端着一个髹饰食案,似是要张罗饭食,忽见杨炎幼清身后的盼杨,脸上笑容就变了。
      “这……小……小乞儿是谁啊,公子要行善吗?”女子迟疑道。
      “我五哥哥、尹国公子铎的庶长子,盼杨是也!”杨炎幼清夸张道,接着脱靴上到庭内,庞平将靴摆正。
      “啊!?”女子惊诧,眯起眼睛探出头,专心打量起盼杨。
      盼杨长这么大,头次被貌美女子打量,脸上不觉红了,可惜他头脸污渍太多,没人看出来。
      “公子可回来了,今儿的肉羹可好了,园婆说……”此时庭后出现一提着髹饰食盒的女子,这女子身着浅蓝棉裙,乌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髻,虽无刚才那女子般动人,但也仪态大方,温婉娴静。
      “这是……”蓝裙女子看见盼杨也愣了。
      “是公子铎的庶长子,杨盼杨是也~”那黄绿群女子嬉笑道。
      “啊……?”蓝裙女子微微施礼;“见过小公子……”
      “璎娃,你别逗媛月了,”杨炎幼清坐在软垫上,被唤作璎娃的黄绿裙女子赶紧拿出一个黑漆凭几放在杨炎幼清身后,方便他倚靠。
      另一个被唤作媛月的蓝裙女子脱鞋上庭,摆放饭食。庞平看没什么事,便一语不发的退下了。
      璎娃嘴叼玉簪,跪在杨炎幼清身后,摘下其玉冠,一头油亮乌丝瞬间流泻下来,她熟练挽起满把长发,抓出松散发髻,再用玉簪穿插定型,顺便脱下他鸦青色纱褙子,叠好放在一边。
      “公子可松快些?”璎娃甜笑道。
      “嗯……这东西好看虽好看,可是压死我了,”杨炎幼清活动下脖子,口中的东西是指那玉冠。
      “那便着人再雕一雕,我现在就去。”
      “不急,”杨炎幼清吃一口青菜摆摆手,一打眼看见了庭下的盼杨。
      此时的盼杨瞪大眼睛,表情呆傻,似是看愣了,旁人不知,盼杨只觉得此情此景美如仙境,男女皆不是凡尘俗物,天人下凡一般,相较之下,自己就如地里的石头,跟他们天壤之别,羞愧之心不觉升起。
      “公子,这……小公子该如何?”媛月收起食盒问。
      “今日吃过饭吗?”杨炎幼清问盼杨。
      “没有……”盼杨如实回答;“前日昨日,今日……都没有……”
      “啊!?”璎娃追问;“你怎的没吃呀,是逃荒来的?”
      “公子铎没认你?怎的还光着脚?”媛月也好奇。
      盼杨被二位仙子问的彷徨,一时哑然,只沉下头,看着自己乌黑的光脚。这一路他形单影只,走的艰辛,好容易到了常州又遭冷遇,其中的心酸无助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先带他去沐浴,完了再支会园婆做些吃食端过来,”杨炎幼清看他单薄孤独,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有苦说不出了,便不想为难他,先解决口腹再说。
      此话一出,璎娃媛月都愣了愣,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那璎娃机敏,提着裙角跨下庭阶,趿拉着绣鞋去支会园婆了。
      媛月反应慢一拍,只得领着盼杨去浴室。

      盼杨去了浴室才知道,两位仙子姐姐都不愿领自己洗澡,一是因为自己太脏,二是因为伺候沐浴十分费力。
      媛月绑起广袖,提着淘米水蓄满前室的铁锅,又去后室抱薪烧火,待到铁锅冒出热气,她擦一把脸上的汗,微喘道;“小公子可以沐浴了。”
      “多谢仙子姐姐,”盼杨拱手施礼,脱衣下锅。
      盼杨流浪许久,早已不知廉耻为何物,只是有些担心自己肮脏碍了媛月的眼。媛月瞧他不过半大孩子,只当是大号的稚童,也不避嫌,还撸起袖子用肥珠子帮他搓洗。
      这一洗可不要紧,竟是换掉了两锅乌黑的淘米水,用掉肥珠子数把,还梳断了两把篦子,总计耗时一个多时辰。
      最后洗的媛月双手酸胀,鬓发凌乱,香汗淋漓,衣襟裙角皆湿透,这盼杨才算洗出了真实面目。
      虽然他依旧瘦骨嶙峋,身上诸多莫名旧伤,但生的长手长脚,肩背笔直,五官上隐隐有剑眉星目之相,口鼻端正挺阔,深如刀割的双眼皮不像杨铎,许是遗传那凌妙儿,但那两片薄唇跟杨铎是十分的像,现下他年纪还轻,媛月相信只要好生喂养,假以时日定能长成跟他爹一样的俊朗男子。
      “也算没白受累……”媛月擦把汗,竟觉出饥饿。拿出旧衣给盼杨穿上,又用骨簪给他挽了个四方髻,算是洗完了。
      “哟,你生有反骨?”媛月给他梳头时摸了把后脑,那里有处凸起。
      盼杨早就知道,听说生有反骨者生性叛逆多疑,最是不忠不义,曾经他在白梁山寨中,就因为……
      “俺只是太瘦了,”盼杨捂住后脑躲闪;“俺吃饱了身上有肉,就摸不到了,这不是反骨!”
      媛月看他神情惊慌,举止无措,猜到是担心被驱赶嫌弃,心中对他反倒多了几分怜爱。

      待到盼杨再次出现,杨炎幼清都呆愣了,还别说,这小饿死鬼除了太瘦以外,与杨铎年少时真有几分相似。
      “瘦成把枯骨……”璎娃早已摆好吃食,就等盼杨来吃。
      “辛苦媛月了,”杨炎幼清笑道,媛月施礼,引着盼杨脱鞋去到庭内。
      盼杨头一次来这富贵地方,一切之于他犹如戏文显灵,遂走的心中惶恐,脚底都不敢踩实,怕弄脏了地板。
      盼杨此时还不知,这三节台阶犹如他的通天梯,今日这一走便是羽化登仙,彻底与过往诀别了。

      饥饿许久的盼杨吃了个盆干碗净,都没看清是什么菜,不过看清他也不认得。
      杨炎幼清单手握一卷书,看得漫不经心,待到没有声音了,才从书卷后露出一只眼去看。
      正巧盼杨也看他,就觉得那眼如浓墨勾勒,线条形神兼备,目光摄人心魄,惊的他心头一紧,立刻垂头。
      “怕我?”杨炎幼清放下书。
      “嗯……俺……谢公子款待!”盼杨施礼。
      “哎,小公子,你从哪来?口音这么耳生?”璎娃脆声问。
      “俺……俺是息州琴城人士。”
      “息州在哪……?”璎娃不解;“那琴城的名妓……说话也是这味儿?”说罢,璎娃跪坐好,学道;“各位客官,听俺来唱一曲儿~”
      说罢,三人笑作一团,盼杨在一旁,哭笑都不是。
      “俺……俺这是白梁话……俺路上没钱了,差点饿死……是白梁的恩人救了俺,就在那……待了3年才出来的。”
      “那你娘亲呢?”媛月问。
      “死了……”盼杨叹口气;“俺们出了息州往北走,遇上山崩,娘和……都死了,就俺活下来了,俺也没盘缠,只有那个玉蝉,也不知道常州怎么走,就走走停停,到了白梁城。”
      此话一出,三人都噤声,似乎说什么也不合适。
      “那你怎知道我五哥哥住在常州太子府?他有联系你们娘儿俩?”杨炎幼清问。
      “对,”盼杨抬起头,眼中有光;“爹一直给钱养着俺们,可后来琴城闹水患,俺们就没联系了。”
      “既然一直联系,不应该拒不见面啊,你可见过五哥哥给你们的书信?”
      “没……”盼杨摇头。
      “你可识字?”媛月又问。
      “识的不多……”盼杨惭愧道,又加一句;“俺可以学!俺学的可快哩!”
      璎娃听他乡音忽然浓了,捂嘴笑出声。
      “息州……在阵国,遥想当年,五哥哥的确跟着太子去过一趟阵国,”杨炎幼清回想,接着一挥手,带起苏合香风;“这不甚重要,五哥哥明显不想见你,想必那钱啊……不是他寄去的。”
      “啊?那是谁?可娘说就是他啊,他还写信!”
      “字迹可以仿造,具体是谁……恐怕你爹自己心里有数,”说到这,杨炎幼清望向院中银杏树;“你爹贵为太子嫡子,尹候嫡孙,其实也有诸多不便,不可能与你娘有过多来往。”
      “仙人公子……”盼杨忍不住问;“那……太子是谁……?尹候又是谁……?”
      杨炎幼清没想到自己被称为仙人公子,原本的清高自傲,因着盼杨的质朴退去几分,只笑道;“莫要乱叫,你可学他们叫我公子,论辈分,我是你叔父。”
      “叔父公子!那太子……是俺爹的爹吗?那尹候……是啥意思?他是俺高祖?”
      “自然,”杨炎幼清纠正其称呼;“你现如今身在尹国国都常州,出门在外不要用白梁话称呼杨铎,要叫他父亲,可不是爹,尹国太子是你大父,就是你爹的亲爹,尹候是你爹的亲爹的亲爹,你高祖,可懂?哦,尹候是尹国的国君,国君懂吗?”
      “国君……?那不是……一国之主!”盼杨瞪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刚才他还是乞儿,现在居然尊贵起来;“俺爹……俺父亲是太子嫡子……国君的嫡孙?”
      “你怎的什么都不知道?”璎娃摇头,蹙眉望着盼杨;“可别高兴的太早了,尹候可不止一个嫡子,虽然太子殁了,但自那以后尹候一直没有再立储,他那嫡子嫡孙们都瞅准这太子之位呢,最后这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自然,”杨炎幼清点头;“尹候已年过九旬,随时都可能下世……下世就是死!你真的读过书吗怎的什么都不知??”
      盼杨讨好的笑笑,抓抓脑袋。
      倏的,杨炎幼清看到了14岁的杨铎,满脸讨好的向他递过一只夏蝉。
      “不说了!蠢笨如猪!”杨炎幼清腾的站起身,拂袖而去。璎娃紧随其后。
      媛月面露不满,收拾碗碟。
      盼杨不知他为何忽然这般生气,懵懂无措中,求助望向媛月。
      “他就是这般性子,时晴时雨的,”媛月知他心中所想;“你莫要管他,随他去便可,要不了几柱香气就消了。”
      “姐姐……我实在愚钝……那……这意思是,尹候自从太子殁了就再没立太子了?”
      “嗯,”媛月收拾好,盖上食盒。
      “那为何?”
      “不知,我只是下人,哪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媛月似是怜悯盼杨,想到他是公子铎的庶长子,压低声音又多说了两句;“虽然尹候嫡子多,不过早早就派去各自封地做封君了,不会参与太子竞争,他们的嫡子也只能在封地和封地以下的地方待着,太子遗留下三个儿子,皆是嫡出,你父亲杨铎是嫡三子,所以呀……给你们寄钱的可能是那两个世父之一。”
      “三子……俺知道这事要立储要立长,那俺爹……俺父亲!只能做封君了?”
      “这可未必,你可知你嫡母是何人吗?”媛月问。
      “啊?俺还有嫡母?”
      “有呀,”媛月轻笑,拿着食盒下了庭,盼杨紧跟其后。
      “你那嫡母可是厉害,是阵候嫡长女呢,阵候就是阵国国君,现在犀天子眼前的大红人,天天住在犀朝国都里不出来。”
      “啊?阵候?那不是……息州就在阵国!”
      “对啊,你刚从你嫡母的娘家过来呢,你和你嫡母算老乡。”
      盼杨被媛月逗笑,被她这样一讲,立时觉得自己和嫡母的关系都拉近了。
      嫡母应该容得下俺吧。
      “所以啊……”媛月又压低声音;“有了阵候的支持,你父亲很可能做太子呢,这尹候年事已高,九旬啊,随时都可能……”媛月四处望了望;“那到时候,你父亲恐能直接成新尹候!”
      “啊!俺……父亲,能成尹候!!”盼杨头晕脑胀,几欲晕倒,短短几时辰,身份由泥变云,甚至可能高过杨炎幼清,这可是昨日的盼杨想都没想过的。
      “这都是闲话罢了,小公子莫要太放心上,”媛月看盼杨脸色苍白,似是要高兴疯了,忙打圆场;“小公子还是想下……如何跟公子铎相认吧,不然人家金山银山,怎么也匀不到你手里……”
      “哎……所言极是……”盼杨耷拉下脑袋。
      “小公子莫要太担心,我们公子嘴硬心善,他既把你带回来,就不会不顾你,你索性住下便是,怎么说我们公子也是炎侯嫡子,还能差你这口吃食?”媛月安慰。
      由于刚才那一顿填鸭,盼杨已经懂得了这候那候的含义,现在又听炎侯,当即反应过来,杨炎幼清也是国君之后?
      “炎侯……?是炎国国君的嫡子?”
      “可巧了,跟你父亲一样,也是嫡三子。”
      “那怎的没在炎国,跑到了尹国?”
      “小公子这话真是说笑了,公子脚上又没链子,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而且他们杨炎氏,本就世代住在尹国,是现任杨炎家主去炎国做大司马,才居家搬过去的,开始他们也姓单字杨,是他们家主做了炎国国君,才由单字杨姓,改为姓杨炎。”
      “这……大司马怎么就成了国君?臣子能当国君吗?”盼杨抓住疑问。
      媛月瞧了盼杨一眼,笑而不语。
      盼杨敏锐觉察,这事不可说。

      当日,杨炎幼清没在露面,支会庞平给盼杨收拾出个庭院叫他住下,又拨给他个总角小厮伺候。
      盼杨看着伶俐小厮,才意识到自己也做了主子,不真实感更强烈,堪堪捱过一日,清早本想去给杨炎幼清请安,却被告知他见客人去了。
      这个客人不是旁人,就是盼杨父亲杨铎。
      昨日他听说自己庶长子被杨炎幼清接走,甚是惊诧,当晚便寻来,可杨炎幼清早就吩咐过,只要是杨铎来访一概不见,遂碰个满鼻灰走了,一夜未眠。
      今日鸡鸣时分,他空着肚子来叫门,终得见,此时正在前庭内,与杨炎幼清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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