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楚*明

5、生生世世

　　话音刚落，沈白便出手，温热的血肉抵挡不住凌厉的手刃，陶音甚至来不及反应，指尖便已经穿胸而过。血水顺着指尖滴下，慢慢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洼，一点一点氲开。陶音白色的衣服迅速红了，上面点点，像开到极盛的桃花，妖娆艳丽。空气中桃花香忽然浓烈，随着红色的血液，弥漫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陶音像是并不吃惊，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他伸出一只手握住还在自己胸口的手腕，刚想说什么，忽然间记忆如浪涌一般席卷而来。
　　他呆住了，瞪大了双眼……

　　原来，我等的人……竟然是你吗？
　　陶音的手用力扣住沈白的手腕，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陶音想起不知道几世之前，他还是个普通的书生，他与同门的那个人有一段违逆人伦的感情。当东窗事发之时，他们说要一起离开，离开世俗之地，到宽广的天地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们约在城外的桃花树下，不见便不散。
　　最后他等来的，是怒气冲冲的兄长。他被带回家，羞愤至极的父亲用家法打得他一个月都下不了床。他日日趴在床上等那个人，最终等来的是他大喜的消息。
　　而他身败名裂，背的是勾引同窗的罪名。绝望之下，他病症急剧加重，竟然这样撒手人寰。临终前他仍然心心念念的，是那人是否有什么苦衷，因为他最终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也没有听他亲口解释一句什么。
　　他不甘心，所以临死前不断重复着，下一世还要与那人一起，这么着断了气。

　　到第二世，他的誓言实现了，他与那人依旧纠缠。
　　他是低贱卑微的小倌，那人成了他的恩客。他不记得前尘往事，却记得他要等一个人。那人对他百般温柔，他仍是放不下要等的人。终于他的年纪大了，于是答应了让那人赎身。本以为就此了却一生，哪知道他搬进那人的宅邸不久，他最爱的小妾就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他，那人一怒之下，甚至不肯听他解释，一剑穿心。也是像这样，临死前他忆起前世，他不甘心又这样结束，于是他发誓下一世还要纠缠不休。

　　第三世，那人是将军，他成了他的副官。征战多年，他始终没有等到要等的人，那人说：不过是个梦罢了，这么当真。于是他也觉得，不过是梦罢了。从凤凰山顶他们海誓山盟开始，他们相伴多年，最后皇上赐婚，一道圣旨成就了那人的高位。而正是他，亲手将御赐的毒酒灌进他喉咙里……

　　每一世，每一世，不管他如何不甘心，总是这样结束。不管他们如何相爱，如何海誓山盟，那人最终都会背叛他。像第一世一样，他总会因那人而死。
　　不同的是，他的寿命越来越短，他和那人的关系越来越远……
　　好像上天的讽刺，他临死的时候，总会想起前世所有的纠葛，每一世他都不甘心，发誓要与他世世缠绵。

　　这一次，转世为桃花妖么？
　　他确实在桃花树下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但是……可笑啊……
　　泪自陶音眼角滑下，滴落在衣服里，转眼就找不到了。

　　到如今……几世了呢？他已经记不清了……到后来，只是他的执念而已，爱什么的，早已经消耗一空了吧。
　　够了……陶音扯出一个酸楚的笑容，已经够了，他不想再被背叛，也不想再等待了，他已经失望太多次，已经很累了。

　　陶音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沈白的手慢慢抽离自己的身体。
　　失去支撑的身体，无力的向后倒去。
　　沈白满面惊色，上前一步接住他，跪倒在地。
　　陶音躺在他怀里，自嘲的笑了笑。看，下决心也不是很难的事阿，现在在他怀中，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你……”沈白想说什么，却又好似忘了刚才要说的话，皱起眉头。陶音倒下的瞬间，沈白觉着内脏似乎全都纠结在一起，痛苦至极。可是这种痛苦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就经历过一样，用尽全力压也制住不住。沈白有些迷惑，心中似乎有什么一身而过，却走得太快，什么都没抓住。
　　怀中沈白伸出一只无力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那手冰凉如同窗外落下的雨，哪里还有昨夜半分温存。
　　陶音喃喃说着什么，声音太轻了，沈白俯身到他耳边才听得清。

　　“我……放……了……你……”他听见陶音一字一句艰难的说。
　　这句话勾起了什么，沈白正要细听，手中一轻，陶音的身体逐渐透明……
　　“等……等等……”他慌乱道：“等等！”
　　但是一阵光华过后，地上只余片片桃花瓣。
　　沈白独自跪在地上良久。

　　雨声渐渐小了的时候，沈白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推门而出。
　　目光所及之处，整个树林的桃花没了先前繁茂的样子，落红一地，还在枝桠上的，也一派蜷缩干瘪的景象，像是都要谢了。
　　沈白站了片刻，雨就停了。
　　风带走了盘旋不去的桃花香，隐隐的腥臭便显现出来，渐渐涌动而上，让人几欲作呕。沈白皱着眉头压下心中的厌恶感，用目光寻找这个腥臭源头，果不其然在木屋附近看到十几具散乱叠在一起的尸骨。大雨冲刷掉浮土，他们才得以重见天日。那其中有些只剩白骨，有些才开始腐烂，面目都辨不清楚，但身上的衣服用料却都考究，想来正是那些失踪的世族子弟。
　　一阵风吹过，几片凋零的花瓣落在沈白脚边，他低头看了一会儿，俯身拾起来，耳边似乎又响起陶音最后的话语。
　　“我……放……了……你……”
　　放了谁？又为什么放呢？
　　大雨过后的空气清清冷冷的，距离他最初见到陶音，不过七日。
　　沈白一把火烧了陶音的屋子，看火光吞噬一切，转身便走。

　　宝儿躺在树下，沈白快步过去，摇了两摇。
　　靠着桃树的童儿悠悠转醒，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惊叫道：“公子你回来啦！”
　　沈白松一口气，随便应了，说：“我们先出去吧。”
　　宝儿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公子，你昨日走得好快，我追都追不上，只好在这里等你。晚上你还不回来，我就睡了一会，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公子啦！”
　　“……昨天？”沈白反问。
　　“是啊，怎么了公子？”
　　“没什么。”沈白见宝儿尚不知自己睡了几日，便也不去点破，随口说：“别多话，快走吧。”
　　主仆二人匆匆而行，离开了桃花凋零的桃花渡。

作者有话说

　　改个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