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碧水莲君

38、前生（六）

　　“这个家伙怎么了？”周雨暗自纳闷。

　　这几天周霆似乎老是躲着自己，一大早就跑去练武，练完了去先生那里读书，一点都不叫人催,乖得要命。只是每到下午在周雨面前学习或者温书的时候，他动不动就脸红，眼神总是十分闪烁，居然有几分躲着周雨的样子。
　　“奇怪！”周雨纳闷地想。

　　凭着对这个一向由他教导的家伙的了解，他几乎马上断定：“这个家伙干什么坏事了！”想毕，他便叫书童秋荻：“去把霆儿叫来。”
　　秋荻说：“霆哥出门去了，我刚见他的小厮牵马去呢。”
　　周雨有些不悦，这家伙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说都不来说一声就跑了。
　　“等他回来，必好好说他。”周雨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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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蜿蜒的黄土道，远远地伸向远处的青山。土道的两边是青葱的田野和茂盛的灌木。
　　两骑快马一前一后从道上飞驰而来，身后扬起一溜儿黄色的土尘。嗒嗒的马蹄声，惊飞了远处树林里一群不知名的小鸟，扑楞楞地飞向了远处。

　　“阿蛮，快点！”当前一骑上的人大声笑道。马上的少年，一声亮紫色绸衫，黑色快靴，玲珑俊秀神采飞扬，正是跑出来的周霆。
　　后面隔了一段路的那匹马上，一人小厮打扮，却是他的贴身书童阿蛮。那阿蛮苦着个脸，扯着嗓子喊道：“二爷，跑慢点，我追不上了。”
　　周霆大声笑道：“阿蛮，你好无用啊！”
　　阿蛮连忙道：“是啊，是啊，我追不上了。这马慢。二爷，歇歇吧？”
　　周霆大笑，慢慢放缓了速度。阿蛮连忙跟上。一主一仆慢慢地在田野上策马缓行。

　　“二爷，今儿出来时间长了，咱们也该回去了。”阿蛮小心说。
　　“为什么，我还没尽兴呢。”周霆任性说。
　　“好二爷，您就当可怜可怜小的吧！这偷偷溜出来，又跑这么远，再不早些回去，大爷会揭了我的皮的。”
　　“揭就揭好了，又不是我的。”提及周雨，周霆心中一动一热，那俊美的容颜浮上心头。

　　“二爷……！”阿蛮长声惨叫，不断哀告。
　　周霆根本没听清他嘀咕些什么。他的心中，早就因为那个人变得满满的了。一阵温热，一阵悸动涌上心头。那个熟悉的影子，那天惊艳心跳……。
　　可是……。悸动中一种莫名的烦恼涌了上来，说不清，但是很浓重的烦恼还夹杂着道不明的深深的愧疚。
　　“我怎么能……，我真是……。”周霆不由得胡思乱想，茫然中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远方。
　　远方，弯曲的土路延伸向未知的山外，天色要晚了，淡黑色的山岚已经涌出，路，一直通向黑暗和迷惘中。

　　“回去吧，二爷。”阿蛮不知道素来开朗的周霆为什么一下忽然情致低沉了起来，只能小心地劝道。
　　“嗯。”

　　二人勒马回身。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很多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群挟弓带箭的人转过前面的那道弯，出现在他们面前。看见他们，那群人中一个大声叫道：“周霆，你怎么在这里？”

　　周霆看时，却是离此二十多里的王家堡的少堡主王天逸。
　　“天逸大哥，”周霆抱拳做礼，含笑道，“这是从哪儿来？”
　　王天逸还礼，笑道：“刚从山里打猎回来。今儿收获不少。”
　　“恭喜恭喜。”周霆客气到。王家堡和周家庄从祖父辈就有交往，算是通家之好。父亲当年，也带周霆去拜访过。王天逸年纪比他大了几岁，和周雨年龄差不多，他们几人也算是从小熟稔的。

　　“呵呵，这山里的野物好打，我说周霆，你大哥还是那么忙。要不问问他，有时间咱哥儿们去一次，包你们不后悔。”王天逸爽朗笑道。
　　周霆眼睛一亮，又一暗：周雨整日事务缠身，怎比得这少堡主父母双全，无忧无虑。
　　两相一比，忽然心中暗道：“原来大哥好辛苦啊。”又忽而想到自己，竟是一味的贪玩，从来没有想到过为兄长分忧。
　　此时心中暗暗心疼周雨，愧疚自己任性。但心事却不可说出来，嘴上只道：“那敢情好。我回去跟哥说去。”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要分手。这时，忽然周霆一眼看见王天逸马边悬挂着一样什么东西，不由得“啊”了一声。
　　王天逸一愣，顺着他的眼光一看，便笑了：“你的眼睛好尖啊。这可是我今天猎到的一件稀罕东西。”说着，便解下来给他看。
　　周霆接在手中，——雪白的皮毛，沾染着点点血迹，软绵绵的身体似乎还有点温度，不是那只狐狸是什么！
　　见这狐狸似乎还有点气息的样子，他连忙道：“天逸大哥，这东西果然稀奇，能把它给我吗？”
　　王天逸楞了一下，不过，他素来豪爽，见周霆捧着这东西不放，显见得十分喜爱，便慨然答应：“既然你这么喜欢，拿去吧。”周霆连忙谢了。

　　王天逸和着他的从人，风驰电掣地去了。这里周霆小心捧着那白狐，轻轻地摇摇，道：“醒醒，你还活着吗？”
　　他的手心里，白色的狐狸紧紧闭着眼睛，鲜红色的血迹在雪白的皮毛上十分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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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急忙忙回到家中，周霆心急如焚。这狐狸，历来如他的伙伴一般，如今狐狸伤成这样，他心中十分担忧。
　　连忙唆使阿蛮弄来伤药，给狐狸仔细裹了，又偷来周夫人的人参，熬了一盅，给狐狸灌下去。一切弄毕，便将它用锦被裹了，不管阿蛮如何劝说，只将狐狸放在自己床上，好生照看。
　　幸好，到半夜，那狐终于喘息粗了些。
　　天明时分，狐狸勉强睁开眼，看见面前可爱的容颜，晶亮的眼睛中隐隐有红丝，说：“小家伙，看样子你喘过来了！”
　　狐狸没有别的动作，只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周霆弄了只狐狸来养。

　　周夫人和周雨对这消息反应完全不一样。
　　周夫人把这个看做是玩物丧志的表现，又骂又呵斥；要周霆把狐狸给丢出去。周霆根本不听，脖子一梗，一副绝不受教的样子。周夫人无奈，只得命人去见周雨，把周霆养狐狸这事说了，要他教导周霆。
　　可对于这件事，周雨却不愿意想得太严重。在他心里，周霆仍然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养一只自己喜爱的宠物，这应该不是件大事。所以，当他看见周霆晶亮的黑眼睛带着渴盼看着自己的时候，心中没来由地一软。
　　但是表面上，他仍然只是淡淡地：“既然养了，便好好养着，那也是一条命。”
　　周霆楞了一楞，才发现大哥是默许了自己，忍不住忘形地蹦起来，一把抱住周雨：“谢谢大哥！”
　　他虽然十五岁了，但是个子不高，只结实的小胳膊紧紧搂住周雨，一脸雀跃。看着他俊秀的小脸，周雨再是自持，也忍不住莞尔道：“去吧。好好找个地方，记得不要让夫人看见了。其他的，我会说。”
　　周霆使劲抱了周雨一下，欢呼着去了。

　　看着他活泼的背影，周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霆儿一直是寂寞的，因为周夫人素来十分紧张他，故而几乎不准他出去，再加上一直以来，他又十分优秀，因此在同龄人中间，说得来的没有几个。这点周雨深有体会。

　　当年，父亲去世了，母亲带着自己。孤儿寡母，没有少受人欺凌。同龄的孩子，嫉妒心总是比同情心更强烈，宗学里那些当时和自己差不多的玩伴，往往将对才华的妒忌发泄在对孤儿的欺凌上。
　　那时候，自己也是寂寞的。
　　非常非常的寂寞！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又为娘儿俩的吃用操心着，根本没有心力顾及自己到底怎么样了。所有的委屈烦恼，周围无一个可以诉说的人。
　　周雨记得那时，所有的委屈就只能对着自己手里的那块玉诉说。那块玉，是父亲去世后，母亲给的。母亲被父亲意外的死亡吓怕了，听人说玉能辟邪，便将传家之物拿来给自己戴着。
　　那时候，那块不会说话的玉，就是自己唯一的同伴了吧？周雨怅然地想着。
　　玉会不会真的辟邪他不知道，但是，那玉在他的心里，是特别的。

　　“霆儿也需要一样特别的东西。”周雨知道。这狐狸毕竟是活物，会比那玉好多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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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家伙，你真命大。”周霆抚摸着那蓬松的白毛。
　　那白狐已经能抬起头来了，湿漉漉的褐色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舔他的手。周霆咧嘴笑了。
　　周霆真的很高兴有这个伴，真的。

　　白狐在一天天地好起来。
　　很快，它就像一个雪白的毛球一样，可以在院子四处蹦跶了。

　　阿蛮愤愤地对秋荻说：“这野物，养不长，看吧，没多久肯定会跑掉的。”
　　秋荻笑笑，没有回答，因为他听得出来，阿蛮的话里有些酸酸的意思。阿蛮已经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说周霆对那畜生比对他们几个贴身的小厮还好了。

　　不过，阿蛮的想法落空了，白狐一天天好起来，似乎没有半点要逃跑的意思。
　　“原来，狐狸也可以养成家养的呀！”秋荻也惊讶了。

　　随着白狐的恢复，周霆的快活在一天天升级。现在的生活，是他最喜欢的生活，有周雨的照顾，有白狐的陪伴，每天，都快乐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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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乐的生活总是很快的。似乎没有过多久，夏天结束了，秋天来临了。

　　重阳节，周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设置了菊花宴，请周夫人和周霆赏菊。
　　不过是个普通的家宴，周霆安顿好白狐，便去了。席间，周夫人免不得要教训周霆两句，而周霆因为大哥在座，也自规规矩矩地一一答应。
　　周雨性子清冷，不喜多言多语；而周霆虽然爱高谈阔论，但却被教训了几句没了兴致。因此虽是重阳节宴却和往常家宴一样，大家都尽了点情面，就都散了。
　　忍耐了半天的周霆装作一脸恭谨地等周雨和周夫人二人离开，便迫不及待地偷偷摸索了点什么，一溜烟地回房了。

　　“喂，白毛，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一进门，周霆就对蜷在他书桌上的白狐小声说。
　　白狐懒洋洋地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又把鼻子搭在前爪上，昏昏欲睡。
　　“你瞧，这个！”周霆掏出自己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
　　一股扑鼻的香味涌来，白狐霍然精神，连忙爬起来。周霆手里，原来是一坛酒。

　　周霆绕有兴致地摆上两个酒盅，自己一盅，白狐一盅，一人一狐便装模作样地对饮起来。
　　周霆其实没什么酒量，才不过几盅下肚，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具体说了些什么，后来他连问都不敢问青弧，总之，后来很久以后，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青弧都会用一脸看不起的样子看着他。
　　总之，那天周霆很快就喝醉了，昏昏沉沉地自己去睡了。他一醉，白狐乐得独享。

　　半夜，周霆迷迷瞪瞪地爬起来上茅房。等他回来，看见自己书房里灯光还亮着。便好奇地走过去，书房门窗都紧紧关着，因为夜已经深了，所以四下无人。
　　周霆奇怪地绕到书房窗边，舔湿窗纸，觑着眼望里面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