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碧水莲君

12、今世（十二）

　　事情比冷修文能想象的还要严重。

　　从那天晚上开始，碧眼人不见了，就像躲在了什么地方一样。可是，就从那天晚上开始，冷修文发现，他的眼睛开始看得见那些一般人看不见的，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东西。

　　现在只要太阳一下山，他就变得提心吊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奇怪的东西就会忽然进入眼帘。
　　——在学校公路边上头破血流肠穿肚烂的女人，后门那个提着半边腿头颅一半不见了的找妈妈的孩子，而那个小树林里的男人，则是在离小路很近的地方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舔着乌紫流血的嘴唇！……
　　只要太阳下山，除非闭上眼睛，否则冷修文就会看到那些阴暗的诡秘的角落里蠢蠢欲动的东西！就是闭上眼睛也不行，闭上眼睛，那种森森的凉意会从后脊梁骨一直麻下去。

　　更糟糕的是，那些东西很快就发现，冷修文看得到他们！于是他们很快地认准了他，就像铁钉被磁石吸引一样，会试图一次比一次靠近他，空洞的眶子里，射出古怪而狂热的光芒——就像，就像饥饿的人看见一盒撕开了包装的糕点一样！
　　不仅如此，这些东西似乎会专门来找他，他见到的在他身边晃荡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了……。
　　每一个，都是那种看着一盘鲜美的食物的眼神……！

　　地狱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已经很接近了！

　　…………………………………………………………………………………………………………

　　李运发现，冷修文在短短的几天内变化太大了。

　　虽然自从他那次煤气中毒以后，性子就有了些改变，原本爽朗明快的性子，变得有些阴郁，话也少了。但是，那种改变跟现在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现在的冷修文，完全失去了原本阳光洒脱的帅哥样子。白天，阴郁沉闷，好像有重重的心事；而一接近晚上，就烦闷焦躁坐立不安。有几次，李运看见他对着空气说话，对着空气大声吼叫：“别跟着我！滚开！”

　　有一个晚上，他把自己的手机拼命地向着窗子砸去，怒吼着：“滚开，别来烦我！”窗玻璃被砸了一个大洞。那天晚上，全宿舍的人睡觉都觉得冷飕飕的。
　　冷修文的脾气开始变了，原本人见人爱的阳光帅哥变得暴躁阴郁，似乎一有风吹草动就濒临爆发的边缘！

　　最让李运害怕的是他的眼神，李运说不清那是种什么眼神。——很久以后，李运在冬至看见了宰狗的时候，才发现，那时候冷修文的眼神就像那条被捆绑而挣扎乱咬的狗一样，因为恐惧，绝望而疯狂挣扎的眼神！
　　李运担心起来，冷修文毕竟是他最好的朋友。私下里他问过冷修文几次，是不是有什么事。但是，冷修文只是古怪地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要不要，让冷修文去看看心理医生呢？李运开始认真为朋友考虑。

　　………………………………………………………………

　　做完最后一遍修改，保存，然后打开邮件，把文档传送出去。看看电脑商显示的时间——晚上十点。
　　终于完成了！秦慕周伸了个懒腰，十分满意。这是一家国际权威的研究杂志社要的关于中国渔民手臂刺青中特殊符号的稿子，花了他半个多月的时间，现在一切终于OK了。
　　他站起来，舒了舒长期伏案变得有些僵硬的筋骨，随手拿了个苹果，开始削皮。
　　他削得比原来好多了，不再那么厚，可是果皮还是连不在一块去。于是他想起冷修文削的果皮来了。那个高挑的帅气总是微笑着的小伙子，削苹果的样子几乎可以用优雅稳健来形容。
　　“削得那么薄，他是怎么能做到不断的呢？”秦慕周想，咬了一口自己削得歪歪扭扭的苹果。

　　忽然，手机响了。他打开看看，然后按下接通键……。
　　电话那头有人急促地说：“秦老师，我是李运……。”
　　……

　　“什么？”还握着手机，秦慕周就讶然地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你们等等，我这就来！”
　　他连忙扔下那啃了半个的苹果，抓起外衣，掏出钱夹看了看里面，匆匆拿了车钥匙就要出门。临走时又想想，回到卧室里拿了一叠钱，连忙出去了。

　　………………………………………………………………………………………………

　　一间小小的房间，就是那种警察局里那种审讯用的普通的小办公室。一张桌子，桌子前后面各一张椅子，靠墙一张大大的旧沙发。
　　几个人：李运，冷修文，小鸢，还有一个同班的男生孔谨就挤在这张大沙发上。几个人脸上身上都有挂彩的痕迹。小鸢抽嗒着鼻子，眼睛红红的。除了冷修文，几个人都垂头丧气的。
　　冷修文直直地靠在沙发上，脸色冷冷的，十分桀骜的样子，眉宇间带着没有消去的愤怒，他的手捏得紧紧的，捏得指关节发白。这种样子，和他平常分外的不一样。
　　在他旁边，李运他们几个小心地看看他，又互相看看，不敢吭一声。

　　忽然，脚步声，说话的声音响起，接着就钥匙在钥匙孔里转动的声音。门接着开了，几个人走了进来！
　　李运他们像是按了弹簧一样跳起来：“秦老师，你来了！”
　　一个警察笑道：“就是这几个了，本来也没多大点事，就是把人打得太狠了。不教育一下不行。另外，医药费……。”
　　秦慕周连忙说：“医药费我们会配合的，这个请放心！”
　　警察满意地点点头，又对李运他们例行交待了几句。便让秦慕周领他们走了。

　　“说吧！怎么回事？”秦慕周简单地说。尽管在警局里，他已经基本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但是他还是想再听他们说一次，毕竟，他们也算是他的学生。
　　冷修文坐在驾驶位旁边，离他最近。但是却一言不发。
　　后面的三个人中，李运嗫嚅了一下，讲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天下午，他们为了完成一个历史资料作业到Ｋ市的博物馆去。小鸢女孩子家，把这个当一次逛街，打扮就花了不少功夫。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晚了。
　　等大家乘公交车左换右换转到博物馆，没做完事情天就黑了。冷修文在博物馆里已经十分不耐烦，脸色阴沉。出来看见天完全黑了，那周身的气场就更低得吓人。
　　这一段时间大家都觉得修文怪异，所以包括李运在内都不敢招惹他。原本小鸢嚷着要去吃东西的也不敢了，大家急忙去公交站台，准备乘车回校。

　　不料出来的时候，小鸢不慎踩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的脚，小鸢已经连忙道歉了，那女人还不依不饶，脏话臭话一大堆。李运听不过去，又是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便上来帮了几句腔。结果那女人一下子炸了毛，又跳又骂不说，很快就打电话叫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来，要揍李运他们。

　　“几个人？”秦慕周插口问。
　　“六……，六个。”李运说。
　　“咦，你们厉害啊，六个人打你们四个，哦不，小鸢当然不算，应该是打你们三个，还被你们揍成那个样子。呵呵！”事情和警局说的一样，心里轻松下来的秦慕周笑。

　　李运胆怯地看了冷修文一眼，冷修文脸色仍然不好看，但是没有刚才那种样子了，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李运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他不晓得怎么跟秦慕周描述刚才的情况。一向不惹事的冷修文在这些人拳脚相向时突然暴怒，那歇斯底里的样子，把他们都吓着了。
　　其实，李运他们也就开头挡了几下子，那六个人，那六个人都是冷修文一人放倒的！
　　所有的人，包括李运都不敢相信，那个眼光冰冷，动作狠绝的人是冷修文，那快速的动作每一下出去，要么就看见鲜血，要么就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李运他们最后是吓着了，不是被那些混混，是被冷修文！
　　李运和冷修文做了三年的好兄弟，无话不说。冷修文体育好身手矫健不假，可是，那和今天晚上完全是两个概念。今天晚上，今天晚上的冷修文，一举手一抬足，那狠准稳的劲头，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李运忽然冒出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脊背发寒的念头！

　　他不敢告诉秦慕周，冷修文在痛打那些混混的时候，狂怒地吼出的一句话：“……滚，滚开！……鬼欺负我，人也要欺负我……，全都滚，滚开！”
　　想想冷修文近来的反常，李运心虚地看看小鸢，看看孔谨，他们也看看他，就是不敢看冷修文。他们的眼睛里都写着满满的疑惑和——害怕！

　　李运真正替自己的好哥们担心了！
　　在他们旁边，冷修文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几个学生很感激秦慕周，要不是他来，警局就要直接和Ｋ大联系，那么，他们很可能会挨处分。因为，尽管是正当防卫，那几个人的惨象，也实在是……！防卫太过当了！

　　到秦慕周的住处随便包扎了一下，处理了那些於痕和小擦伤，他们几个就回学校去了。李运犹豫了一下，找了个借口晚走了几步，把冷修文这段时间不大对劲这件事跟秦慕周说了。
　　但他也不是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含含糊糊地告诉秦慕周冷修文似乎有心病，反应有些古怪。他想，秦慕周也许会有什么法子帮帮冷修文的。
　　学生对总是老师有种天然的依赖，哪怕这个老师大不了他们多少，哪怕这个老师还没有教过他们。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被吓了一跳。
　　因为冷修文在小树林里走着走着忽然转身大喝：“滚开！不要跟着我！”他满面怒容，杀气腾腾的样子，像是在呵斥什么人，可是他走在大家的最后，身后是一片黑暗！
　　小鸢呜咽一声，紧紧抓住李运的手臂，孔谨白了脸，李运装出镇定的样子，心却怦怦跳。

　　那天晚上，李运睡下的时候心想：不行了，一定要带冷修文去看看心理医生。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挖空心思想想了一夜的借口要带冷修文去看心理的李运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往冷修文的床铺看去，却惊讶地发现，冷修文不见了！

　　………………………………………………………………

　　一般来说，当人在面临巨大的恐惧和压力的时候，往往有两种表示：一种是崩溃；另一种是爆发。
　　冷修文就属于第二种。
　　最开始，他和任何人一样，是恐惧和疑惑。
　　可当他发现自己如同进入一张无路可逃的绝望的巨网以后，就由原来的恐惧到愤懑；由愤懑到不甘；由不甘到爆发。于是，在巨大的恐惧的压迫下，他潜藏的某些东西忽然爆发了出来。这些东西，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是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具有的。
　　这些东西，应该是来自他灵魂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