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岑岭

4、象牙塔

　　云雾遮挡阳光，面前场景变得清晰。

　　蒋玉涛原地等待好些会，对方仍是没有动作，只傻呵呵地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实在等得心烦，掏出糖塞入口中，舌尖舔舐着，蹙眉道：“喂，你干什么来的？”含着糖，话音含糊。

　　唐繁锦吓了一跳，脸颊迅速升温，紧张地攥紧行李箱，缓而抬头去看。

　　门后，有男人插兜而站：额间碎发遮住长睫，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颚可见细碎胡茬，穿米白T恤和浅棕短裤，脚底还踩一双蓝色拖鞋。

　　他看起来很颓废，唇边叼一白色物件，好像是香烟之类的东西。

　　唐繁锦凝神看，发现那只是根纸棒，才莫名放下心来。

　　男人许因等不到回答，右手烦躁地撩开碎发，藏在发丝里的眼神格外锐利：“推销，还是入住？”

　　他望向自己，目光像在审视。

　　唐繁锦吞吞吐沫，启唇想回答又担心对方听不清楚，忙拎起行李箱跨步跑进门。手指触碰到门扉，掌心被露水沾染。她伸出手，话音紧张：“你好，我是新来的住户，我叫唐繁锦。”

　　表情里带着小心，双眸的神色确为真诚。

　　蒋玉涛垂眼，视线在她手掌停顿，烦躁消散许多，却没有与她相握：“跟我来罢，交押金，拿钥匙。”说完就转身朝前走。

　　唐繁锦忙快步跟上，行李的滚轮在地面发出咕噜声响：“请问如何称呼您？”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手机，“我们之前都是网络联系，现在可以留个电话吗。”抿唇，低声解释，“这样有问题的话，我也能及时与您联系。”

　　两人前后走着，穿过庭院与长廊。

　　蒋玉涛打开房门，又侧身让开道路，努努下巴示意她进去。

　　门半开着，屋内窗帘紧闭，隐约可见墙角摆放的哑铃。

　　过往的新闻浮现眼前，警惕心如雷达般叮当作响。唐繁锦朝后退两步，笑容略显僵硬：“我就在这里等您。”指向行李箱，又解释道，“轮子太脏，我就不进去了。”

　　蒋玉涛轻嗯作答，从桌案上抽过纸笔，一并递给她：“先做登记吧。”指尖划过202的那行，“在这里签名就行，押金扫这个码。”

　　唐繁锦接连点头答应，距离之近，能闻见对方身上极淡的草莓味。她瞥向那半截棒棒糖，又快速将目光落在登记表上：这小楼仅有二层出租，除202室和204室外，其余两间都写有签名，想必是一并租出去了。

　　既然有其他租户，说明这个地方是正经的出租房。位置虽然偏僻些，但起码没有居住的安全问题。

　　唐繁锦舒口气，快速签好自己的名字，又掏出手机扫描收款码。

　　付款成功，对方的姓名被隐藏，只在星号后留一个‘涛’字。

　　唐繁锦顺势问：“该如何称呼您呢？”

　　“蒋玉涛。”
　　他说得随意，视线瞥见对方打开的通讯录，“不用留电话，我就住一楼，有事就直接敲门。”

　　唐繁锦听见名姓时一怔，仔细回忆了番，又感觉其声音与广播里不同，笑道：“好巧，你与我喜欢的主持人同名同姓。”

　　蒋玉涛眉梢微蹙，语气迟疑问：“新闻主持，还是综艺节目？”

　　“是电台主播。”
　　唐繁锦谈及喜欢的事物时唇角衔笑，眸间闪亮似星辰，“他主持的栏目叫《伴你同行》，他是很优秀的主播。”

　　过往的记忆再次袭来，蒋玉涛忽然感觉眼前女孩有些面熟，仔细想了想却仍难寻头绪。离开电视台后，他就彻底同过去告别，不再演播也不再谈种种旧事。

　　那份从没有得到认可的工作，根本不值得他去长久怀念。

　　蒋玉涛从小父母就离婚，身为上市公司总裁的父亲在郊外留给他一套二层小楼作为全部的养育金，就再没有于他生命中出现过。蒋玉涛鲜少谈及父亲，尽力想将关于父亲的一切抹去。

　　事实证明，他失败了。

　　哪怕电视台工作是他自己考入，也会被同事嘀咕说是沾有父亲的光。既然没做都会被误会，他还不如舒舒服服地安于现状。

　　蒋玉涛回到这间破旧小楼，用三个月时间重新装修，在招租网站上随意刊登消息。

　　他早已没有任何方向，混沌的生活过一天算一天，只是夜深时，偶尔会去听过曾经是他主持的节目。

　　“你有听过《伴你同行》吗？”
　　唐繁锦仍在絮叨，整个人放松下来，眉宇间皆是神气。

　　蒋玉涛垂眼，贝齿咬碎糖块：“没有。”

　　唐繁锦反倒松了口气，将文件夹递还给他：“幸好没有听。”低头，弱弱吐槽一句，“现在的主持人真是差些意思。”

　　她语调很轻，神色没有遮掩与虚假，脸侧被晨光晕染，显得格外真实。

　　蒋玉涛忍不住笑出声：“唐繁锦，是吧？”喉结震鸣着，声音低哑而好听。

　　被点名，唐繁锦莫名感到紧张：“嗯。”

　　蒋玉涛笑容更甚，将钥匙扔过去：“这个拿好，跟我去看房吧。”

　　没人说话，楼梯间仅有脚步声更迭。

　　唐繁锦将拉杆提高，准备拎行李箱上楼。

　　蒋玉涛瞥了眼，问：“需要帮忙吗？”

　　唐繁锦摇头，顾自将行李提上楼梯，回头笑着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蒋玉涛没有再劝，耸耸肩膀表示随她意愿。

　　二楼的客房一共四间，201到203皆靠右侧墙壁，唯独204室在楼梯的正对面。四扇门都涂用红漆打底，金色数字标明房号，站在楼台边向下望，能看见院落与远处的山景。

　　没有城市的忙碌和勾心斗角，这里的安静让人十分舒服。

　　唐繁锦越看越欢喜，感觉自己积攒多年的运气终于在此时体现：价格便宜环境又好，简直是捡到天大的便宜。

　　如此想，她望向蒋玉涛的眼神流露着感激。

　　“每月十五号交房租，水电网费按当初约定的算。”
　　蒋玉涛边说边开门，“不能在破坏墙壁，其余随便你装扮。还有...”顺势转身，目光与她相对时，眉梢轻蹙，“你这么看着我做干嘛？”

　　唐繁锦微怔，赶忙收起情绪：“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

　　蒋玉涛含着糖，用指节敲击门锁：“最好换一把，这个锁口有点松。”

　　唐繁锦点头答应，想了想，还是由衷地说：“谢谢。”

　　阳光洒来，落于她肩膀，她唇角带笑，任由长睫在眼睑留下晕影。

　　蒋玉涛凝眸望向她，视线停顿片刻，才将手茶会裤兜：“不用。”说完就下楼，背影消失在拐角。

　　唐繁锦将行李拖进房间，仔细去打扫每个角落。她把书堆在电脑旁，又将收音机放在最显现的位置：“我会加油的。”拍拍播放键，像在同某人对话。

　　等所有家当安顿完毕，天空已见月色。

　　唐繁锦吹完头发，就呈大字状随意躺在床上，睁眼看向天花板，忽而轻声笑了。身体是疲惫的，心却无比雀跃，这间方寸大的小屋从此就是她的新家。

　　一楼，蒋玉涛坐在窗台喝水，抬头望向漫天星空，不知怎么就回忆起唐繁锦的话语。

　　她曾是自己的听众，她说他是优秀的主持人。

　　“呵。”
　　蒋玉涛垂眼笑，语气多有自嘲，“我可和优秀两字从不搭边。”

　　风拂过，云朵挡住星光。

　　他再没有心情赏风景，起身关上桌灯。

　　房间顿时黑暗，阖眸入睡后，是难得一夜好梦。

　　隔日天刚亮，唐繁锦已盘腿坐在电脑前，按照网上的操作开通灵活就业：勾选，确认，一切没有想象中困难。

　　做足全部的准备工作后，她开始思考视频账号的方向。

　　按照曾做数据分析的经验，游戏、美妆和美食都是有较多受众的频道。可她没玩过游戏，更对化妆一窍不通，唯独做饭还稍有经验。比起那些专业性强的种类，美食当真是最适合她的。

　　唐繁锦深思熟虑后，决定将美食作为方向，又以低价购入他人闲置的厨具：烤箱，空气炸锅，甚至是烤肠机，她将能想到的东西都购入囊中。

　　相机的成本太高，她用手机做拍摄工具，又找到免费的网课学习。

　　唐繁锦没有摄影的经验，只能跟随课程做笔记：画幅，景深，角度，光线......她拿出上学时的认真，硬是要啃下每个知识点。

　　一天又一天，尝试拍摄的视屏逐渐沾满内存。她将自己的拍摄画面与网课比对，稍作调整后又再次尝试。

　　昼夜难分，无比专注地学习。

　　唐繁锦会为掌握新技能而欢喜，却不会因失败难过，比起枯燥无味的工作，每次探索与尝试都是新的征途。她不再是困于牢笼中的小雀，而是尝试振翅飞起的鹰。

　　电脑里仍在播放教学视频，画面闪烁着映于桌案。

　　唐繁锦将手机对焦，按照操作调整数据，屏息按下快门键。

　　倒计时开始跳动，她飞快跑到镜头前，默然倒数三秒后，笑着招了招手：“大家好，欢迎来到唐小熊的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