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之时》随棉

1、第一章

　　这场雨是真的很大。

　　不仅是雨，风、闪电、雷声，哪一种都仿佛世界末日的景象。

　　那闪电竟然真的是紫色的。祁礼仰着头眯起眼睛，原来动画里、电视剧里那些夸张的雷雨，还真的是源于生活的。白天里天空黑得让人恍惚了昼夜，那闪电如同紫色的树枝，在天空中清晰地显出了身形。

　　从小生活在临海城市的祁礼台风见过不知凡几，不过还真是第一次在大白天里见到这么清晰的紫色闪电。

　　撑伞还不如不撑伞，祁礼背着书包站在公车站下面，看到马路对面有人撑着伞被风吹着走，眼看要被带向马路被车撞，惊得不得不放开雨伞，让它自由飞翔，便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雨伞。

　　靠，学校真没人性，竟然到了台风临门的这种时候才肯放我们回家。祁礼在心里埋怨着，一边不停地搓着冷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的手臂。

　　幸好祁礼等的公车很快就到了，她拿雨伞半挡住公车驶过来溅起的半米高水花，在公车开门的瞬间窜了进去。

　　可惜就算只有一秒，她也被兜头淋了个落汤鸡。

　　糟！透！了！头发衣服书包鞋子，全都湿得透顶！尤其是袜子沉甸甸地裹着脚，一想到里面是路面的脏水……呕！好恶心！祁礼拿着纸巾在湿透的身上做无谓的挣扎的时候，突然咔嚓一声巨响，就炸在耳边，炸得全公车人精神恍惚，连司机都吓得开歪了车头，好在立刻又拐了回来，赶紧降低了车速，不敢再像平时一样当老司机。

　　祁礼嫌座位湿哒哒的没坐下，被这一神龙摆尾的操作甩得差点栽地上，整个人都扒拉着扶栏，纸巾坨在湿漉漉的车上。

　　待车开稳了一些，祁礼觉得乱扔纸巾不好，便弯腰去捡。

　　手刚碰到那纸，忽的又是一声惊雷平地起，炸得车里的人哇哇乱叫，祁礼更是啪叽一下屁股着地，屁股肉砸的生疼，还湿了一大片，感觉耳朵里嗡嗡直响，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什么鬼啊，就离谱。”祁礼在巨大的雨声里嘀咕着，烦躁地扯着仿佛尿了一样的裤子。

　　“别搞了妹啊，快找个位坐下。”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叫了祁礼一声。

　　“哎，好。”祁礼不好意思地抬头扫了一眼车里，往日能把公车挤胖了的人群现在只剩零丁五六人，全都下意识往祁礼这边看。

　　祁礼冲他们尬笑一下，手遮遮掩掩地捂着湿屁股，刚坐下，忽然瞳孔一缩，眼前好像幻觉一般闪过一片光亮，只一瞬间，却让人失去了言语。

　　“轰——！”

　　祁礼感觉天地间似乎都沉寂了，雨声一瞬间被推得极远，她什么也听不到，只有眼前的车窗还在不停地摇晃，耳朵针扎般的疼，徘徊着水烧开那样尖锐细长的长鸣，心脏疯狂地加速跳动着，直震得她胸腔作痛。

　　啥？刚刚……刚刚那道闪电好像就炸在公车旁边？那么近？

　　祁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她一米远的地方，那一瞬间没入地面的电光、肉眼可见的乱窜的电流是真实的？那不是电影里才有的特效？

　　开玩笑的吧？再怎么大的雷雨也不可能有这种魔幻景象吧？

　　全公车似乎只有她看到了这一幕，其他人只是被巨大的雷声吓得够呛，身边的中年妇女哎哟哎哟得叫了几声，嘴里骂骂咧咧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祁礼内心一片惶惶然，之前只当是一个普通的台风天——要知道在雨镇这个海滨小城里，台风不过就是常见的、可以额外放假的夏日特色，平时都是躲在家里抠脚玩手机，偶尔抬头惊叹一句好大的风，但现在……

　　要不要告诉司机让停车？

　　但是停车了要做什么呢？进建筑物里躲着吗？可是她怎么叫全车人跟她一起去避难？说大家有可能被雷劈？这说了也没人会信啊！而且这雨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难道要大家一群人一起躲到天黑？那怎么回家？这么大的雨叫父母来接？

　　祁礼越想越远，觉得叫司机停车这事确实不靠谱，又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肯定看花了眼——从小到大也没听说过这个小城市有谁被雷劈死的，被雷劈什么的，感觉只发生在小说、或者外国的新闻里，而且车应该是有避雷的吧？什么顶上接了避雷针之类……咦公车有避雷针吗？或者接了地线什么的鬼的……不对地线是什么来的？啊我又不是理科生，物理什么的最讨厌了。但我们要相信设计公车的人肯定是考虑周全的吧？

　　说不定还能被劈出了什么超能力呢？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耳朵已经渐渐恢复了听力，心脏也跳得累了，慢慢平缓了节奏，祁礼的不安便很快消散了，看着窗外发起了呆，耳边依旧是巨大的雷鸣声，不过却已经适应了起来。

　　应该只是雨太大了的缘故。祁礼盯着那片阴沉沉的天空，云层压得那么低、那么厚，好像整座城市被囫囵塞进了一个玻璃球，丢进了汪洋大海，而现在，那个玻璃球被闪电劈开了缝隙，海水强横地撕扯出属于它的缝隙，开始灌了进来。

　　“轰！！！”

　　“吱——”

　　“靠！”

　　突然的一个惊雷，带动司机一个死踩到底的急刹车，把祁礼整个人都往前抛，她双手和膝盖都死死抵住前面的座位，十指抓得生疼，才好险没直接甩出去，旁边似乎有人咕咚咚滚到地上，也不知道怎么样。

　　车好像还没停住，甚至似乎将要倾倒，祁礼认定是出车祸了，脑子里一根弦绷到了极点——

　　她要死了吗！

　　过了好一会，祁礼才慢慢回过神，静悄悄地抬头，怔怔地看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中年妇女围到司机身边，好像很生气地在大声吼着什么。

　　吼着什么呢？

　　眼前是司机那张发青的脸，和他身后巨大的玻璃窗，和窗外那发白的雨幕、看不清路面的积水、两旁被早早剪秃了的树木、不断晃动的雨刷、那三个人一张一合的嘴型——

　　他们在说什么？

　　“轰隆隆！！！”

　　祁礼费力地侧耳想听，前倾过身子想看，甚至想站起来，可她发现一切都这么困难。

　　装着城市的玻璃球支离破碎，她能听见清脆的碎裂声，还有从天空中汹涌而来的海水狂暴的咆哮。

　　疼——！

　　祁礼的脑子里只剩了这个念头。

　　痛！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痛！

　　皮肉、骨头、血液、她全身都在叫嚣着同一种、却又千奇百怪各有千秋的疼痛！每一个毛孔都被针扎、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有什么在灼烧她的皮肤，在撕扯她的头发、在切割她的手指、在蹂躏她的心脏，血管、肠子、喉咙、脚趾头、膝盖、肺……她的哪里、是哪里在痛？她的呼吸、嗅觉、知觉、她的精神，她所有的、所有的一切组成她的一切！

　　都好痛！！！

　　祁礼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撕扯、抽拉成丝地剥离出了她的肉·体，她在一寸、一寸地离开那让她痛不欲生的疼痛，她就要解脱了！

　　快！再快些！祁礼甚至感觉到一股狂喜，她不想忍受那疼痛了，快让灵魂离开这个令人恐惧的身体！

　　可是，我会死。

　　……死？！

　　祁礼突然一个激灵，那些极致的疼痛在使她清醒、又在使她梦幻。

　　不、不、不能死！我才17岁啊！我的人生还什么都没有开始，我的父母朋友，我憧憬的一切！

　　她的疼痛支配了她的一切，可她的一切又不能向疼痛低头！

　　灵魂死死地抓住肉·体，而千疮百孔的肉·体在向她的灵魂哀嚎哭诉——真的好痛啊，不想再忍受了，快走吧……

　　不！不痛！和刚刚不是一样的痛苦吗？刚刚都没死，为什么现在要死？

　　刚刚？刚刚过去多久了？

　　为什么、为什么疼痛还没有停止？到底还要多久？

　　一秒过去了，上一秒我没死，那这一秒我也可以。

　　还可以……还可以忍受。

　　……

　　痛是什么？这是痛吗？如果不把这种感觉当成疼痛，她是不是就能忍受下去？

　　肌肤燃烧起来也能活下去吗？身体破碎也能活下去吗？不呼吸也可以吗？可以把这些当作快感吗？

　　不想死，不能死，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啊——！！！！！！！”

　　她看见那破碎的玻璃球裂了、炸了，海水把玻璃球的一切冲散了、冲毁了，可它的身躯彻底泯灭于海底的那一霎那，她又仿佛看见什么微乎其微的光芒直接冲破了海底千万吨重的水压，眨眼间冲破水面、扶摇直上、直冲云霄！

　　她看见黑压压的仿若海底的天空又变回了万里碧空，天地两级颠倒扭转，各归其位。

　　“祁礼！祁礼！医生！她醒啦——！！！”一声惊喜到几近凄厉的嚎哭声，把祁礼从那无法自拔的疼痛中抽离了出来。

　　“……ma”祁礼喉咙一涩，想叫眼前蓬头垢面、又哭又笑的人一声，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喉咙一阵尖利的疼痛，她立刻想抬手捂住喉咙，身体一动却带来了更加可怕的疼痛——

　　啊啊啊她的身体！她好痛啊！

　　祁礼目眦欲裂，眼睛暴突出来，全身绷紧，可这疼痛！可这疼痛！！！

　　“不要！不要用力！祁礼、祁礼，妈妈在这里，放松……”祁礼浑身包裹着的雪白的绷带往外渗出了刺目的红色，祁母被吓得不轻，赶紧按下了呼叫的按钮，一边柔声劝她，想碰她，却无处下手，眼泪又刷地淌了下来，可嘴里还是不停地叫着女儿的名字。

　　“呼、呼、呼……”祁礼睁着无神的眼睛，听着祁母的轻声叫唤，强制自己放松下来，一脱力，立刻全身都软得根本感受不知道自己的手脚，真不知道刚刚是哪里来的力气。

　　好疼啊……怎么会这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礼来不及思考，一松劲，就晕了过去。

　　“作孽啊、作孽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一整个车的人啊……幸好我的女儿……”剩下的声音变成了呜呜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