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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156 ...

  •   离开的时候没有计划过何时回去,可是回去的时间一到,仿佛又不曾离开过一样。骊歌的余音尚未完全消散,人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熟悉的小巷,陌生的时光。
      回归故乡,只是短暂的,更多的时间是与劳歌呆在一起。傅路特伸手欲帮爸妈收拾行李,可爸妈的客套果断挡了傅路特的热情,缩回手,出门去,有些怅然若失。
      在这个家庭里,固执的保持着旧有的教义,绝不逾矩。父母与儿女尽可能的保持着平衡与民主,实在谈不拢也不要不欢而散,那会让人生分。可是,过于平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依然会徒增一分隔阂。
      傅路特的心里话轻易不会与父母说,她更喜欢去找劳歌,那里更像她的家。劳歌的妈妈在世时,傅路特也会关上门与劳歌妈妈说说悄悄话,两人捂嘴嬉笑时,劳歌会佯装不高兴,对爸爸发牢骚:“看呀,爸爸你看呀!”劳歌爸爸只会笑,他很忙,忙着给傅路特做可口的饭菜。
      劳歌已经在家里等待着傅路特的到来。傅路特冷着一张脸客气了一番:“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我爸妈。”
      劳歌自己是打抱不平的,未等她说完,就抢了话:“放心好了,有我在,肯定妥妥当当的。还有啊,你就不能多呆几天吗?我看你连行李都没有拆封就又要走了吧?”
      傅路特摇头:“没有时间哦。”劳歌又问:“那就得等到明年喽?”傅路特又是摇头:“不知道哦。有可能就不回来了,还有可能回到那边继续任教,或许会直接回家来喽。谁能说得准呢。”
      说不准,一切都是说不准的。
      是劳歌陡然生了怅惘之心,在傅路特面前动了真情,将不曾谈起过的往事细说了一番,傅路特只管低头听着,手里将一条薄毯折腾个没完没了,折叠又展开,展开又折叠。
      “你真的和谭坛断了联系呀?他挺好的啊,怎么就断了呢?你呀,就是这样固执,总是随着自己的心。叔叔阿姨很担心你的呀!”
      “担心我嫁不出去啊?”傅路特看着劳歌笑。
      劳歌却嘟了嘴:“说什么呢!以你的条件,当然是要择东床佳婿啦。我要是有你一点优秀,说不定我的日子也就不一样了……”
      傅路特起初还是认真的听着,慢慢就有些走神,眼前的劳歌忽然像极了妈妈,特别是在说到自己妈妈的离世,那带泪的眼睛格外相似,比如提到姐姐时,妈妈的眼里含着动人的神采,嘴里说着无限的柔情,从出生到离去,事无巨细,酣畅通达,就像是准备已久的演讲稿,一字不落。
      但不同的是,傅路特对于妈妈的诉说并无亲切感,那多是她未曾参与过的。
      傅路特挂着礼貌的笑容,回应着劳歌不时递过来的目光,但心里逐渐有了异样的感觉,有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像生了虫,一点一点噬咬着她。傅路特将手中的薄毯扔到床头边,虽是轻轻,却透着不耐烦。
      劳歌终于停下了回忆,牵起傅路特的双手紧紧的握住。“璐璐,你是幸福的,叔叔阿姨虽然不能陪你去美国,但是这最近的十六年,他们是没有缺失的,未来还有很多个十六年。不像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妈妈。”
      傅路特感到今天的劳歌有些反常,便挣离了劳歌的手,姣好的面容有着不和谐的笑意。
      “可是又能说明什么呢?我想我的爸爸妈妈早就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本叫傅璐特,爷爷希望我是一块特别的美玉,高考前我自己改名道路的路,是想有一条独特的人生路。我不怕别人说我特立独行,我只担心会失去自我。我想他们更不记得我的乳名吧?家里家外,熟识的人都叫我璐璐,可是我的爸妈只会叫我囡囡。”
      劳歌辩解:“囡囡是我们对于女孩子的爱称嘛,亲切又热情。”这许多年,两人之间胜似亲姐妹。
      “可我不叫囡囡啊!”傅路特声音不大,神情却愈发严肃:“囡囡是对小孩子的称呼,换言之,只要是小孩子,都可以用‘囡囡’来指称。我更不是心心,那只是我的孪生姐姐,我们除了基因、血缘、容貌,还有什么是相通的?请不要忘记,我们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房门虽未上锁,却是紧闭的,不容门外的人推门而入。话说得多了,渐渐失了分寸,情绪不觉激动起来,时高时低的音调像汽笛声冲破了房门。劳歌爸爸匿在房门外惴惴不安,身后是傅爸爸和傅妈妈。两家人原本要合桌叙谈,兴高采烈瞬间成了寒天冻地。
      傅妈妈呆呆的看着那扇门,极速的眨着眼睛,身体却是僵直的,两只手悬在半空中微微有些颤抖。傅爸爸隐约听到女儿铿锵有力的说话声,也僵硬的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囡囡……”傅妈妈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竭力的张望着,像伸长脖子的大鹅,颇显滑稽。
      但怎么能笑得出来!
      印象中,傅路特是没有对父母动过气的,再不情愿的事情也是付之一笑,再勉强的交谈也会应承下来。今天是怎么了?难得的失控,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有些心寒,还有点凄凉。
      “囡囡……”傅妈妈的声音细微,憋在嗓子眼儿里,如同被困的蝴蝶,无法振翅远飞。门内的声音低下去了,似是无人。门外的人僵持着,犹如三尊石像,只待时间的冲刷。语塞、无言、默声,彼此难堪着。
      门外有细小的动静,还有轻轻的啜泣声。傅路特迅速扭转头去,看向关着的房门,劳歌动作慢一步,从床上起身去开了门,光束一闪,惊醒了诧异的傅路特,她惊恐的看着熟悉的面庞,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走回来,神情闪烁。
      想必是被听到了?
      话说出去了,不感懊恼,更不悔恨。傅路特的气息有些紊乱,但她努力的控制着,不让任何人有所察觉。她感到些许的如释重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就让它慢慢蒸发吧!
      傅妈妈几乎是仓惶而逃的出了劳歌的家。走在石板路上,转过几道石桥,她的情绪依然有些慌乱,两手交替着揩拭着眼角,但不影响她姿态的优雅。有路人当然注意到了傅妈妈不宽松的脸庞和略显红肿的眼睛,对方有心问,但傅妈妈绝不会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她极力保持的高雅可不能被琐碎的家事破了功。她怎么能够放下颜面向他人哭诉自己的不幸呢?那些尘封于往事竭力想要淡忘与平复的不幸,是何其沉重。拼命挤出的丝丝笑意说不上好看,但也恰如其分。
      接下来的两日简直是度日如年。傅路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是闭门不出,她已然失去了面对父母的勇气,特别是他们殷切的目光。她蜷缩在靠窗的小床上,望向寂寥的天际。劳歌的电话不时的打过来,傅路特在手机振动了几个回合之后终于接了起来,却是泪如泉涌。现时,有悔、有恼、有羞、有气。
      傅爸爸和傅妈妈也在对坐叹息。傅妈妈的手里握着一支旧时钢笔和一张信笺,傅爸爸苦着一张脸发出疑问为什么就不能与女儿坐下来当面说呢?“写信?她会看吗?”傅妈妈苦笑道:“有些话可是面对面说不出来的,还是得靠这信来表达。”
      傅爸爸又问:“你打算以什么样的方式给她?放到她的房间里还是离别时塞到她的手里?”
      傅妈妈摇摇头:“都不好!放到桌子上,引起不了囡囡的注意,白费我们的心思,若是在飞机场塞到她的手里,这和当面说没什么区别,而且大庭广众,也是难堪的。”
      父母儿女的交流非得借助于一张纸,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呢?这是一封对折再对折的短信,上面是傅妈妈的笔迹。斟酌了无数的言语,撕毁了无数的信纸,最后才勉强留下这一张。
      离别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
      行李托运办理好了,机票也取出来了,现在只等过了安检等候飞机到场起飞了。傅爸爸和傅妈妈在一旁低语,傅路特站在一旁看手机。那外国友人度过了蜜月期,正予她发照片。她将照片一张一张的仔细看起来,大多都是旅游的照片,风土人情的信息比较多,两人不太像是度蜜月,倒像是某机构的研究员在做实地考察。傅路特一边看一边微笑,小心翼翼的躲避着父母不时的侧视。
      一张婚礼现场照片进入了她的眼帘,在新人开怀大笑的背景画面里,仿佛是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该不会这么巧吧!”那人似乎是说过要公私兼顾,在出差的空隙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时间上是吻合的,可是主人公不会如此巧合吧!
      她将照片放大再细看,却是模糊不清。恢复原状,状态确是清晰无比。不确定是不是那个远在家乡叫谭坛的男人。她突然对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兴趣,她要问问那究竟是不是他。但不急,她要想一个漂亮的开场白和不落俗套的问句,她要看看那个灵魂是不是也充满了趣味。
      不能再拖了,要过安检了。千言万语都不消说,傅路特的眼角也微微湿润,说的煽情一点,这一别,得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了。十六年了,陪伴在侧的父母突然就不随着自己走了,难免怅惘无措。傅爸爸轻声催促傅路特赶紧走,不是因为时间的紧迫,而是再不走,傅妈妈的泪水将要难以收住了。
      飞机一路向北,平安落地。傅路特携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家中,与房东约好了下午五点交房,在这之前,她要静静的一个人待一会儿。
      父母在的时候,还觉得偌大的房子很是拥挤,总感觉失了独立的空间。现在父母不在,再小的房间也成了空旷的原野。傅路特这才明白什么叫做一望无垠,她理解了什么叫做旷野中的一棵树。的确是冷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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