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未出阁》文筱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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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上这小斜坡，远远就看到桂花的影子从熟悉的院墙内探出来，鼻子在一呼一吸之间，桂花的香气如同顽皮的精灵拥挤着钻到鼻子里来。双脚不禁停下来，人立在原地仰望这棵桂树，上面布满的黄色小花似是夜空中的星辰。待到走近些，有心要撷一朵落下的桂花，转念一想还是不要破坏这幅好光景，不觉加快步伐，匆匆奔至门前，伸手叩响了那扇熟悉的小门。
　　心里想着会是一个熟悉的面孔，亲切而贴心。果然，在三下叩门声之后，隐约而渐渐清晰的听到有人从屋子里小跑而来，门打开，是那张熟悉的脸，两个声音不约而同的叫起来：“啊！是你啊！”门内的人将门外的人让进来，嘴里略有埋怨：“不要带东西来的呀，人来就好了呀。”
　　一阵笑声，两个人簇拥着走进屋里。似是到了自己的家，无拘无束。
　　“跟你说哟，知道你要来，爸爸一早就出去了，专门给你买了好吃的。中午要在这里吃饭的呀，不吃不高兴的。”
　　盛情难却之下，客人只能答应：“好，那我得大吃一顿了。”
　　“那是的呀，难得来一趟嘛。小时候我们常常在一起的嘛，你在我们家里住的时间比在你们家里住的时间都多。可惜你上大学之后就不来往了，一年也就这么一次。你不知道我有多寂寞。”
　　在厨房里发牢骚的人叫劳歌，是傅路特的好朋友。细细算起来，两人的友谊已经过了二十年。虽然傅路特在十八岁之后漂泊在异乡求学，两人也只是见面次数上少了，但是联系却没有断。劳歌知道傅路特一路读书读到了博士，还结识了一个关系甚密的希腊朋友；傅路特同样知道劳歌结婚生子后在家做了全职太太，两个儿子很调皮，学习成绩不太好；母亲突然生病离世；家里还有一个奶奶需要照顾。
　　但是两人在通讯工具的交流中是很少对于生活的际遇进行讨论的，无论是好还是坏，都保持慎重的态度，一概不提及不评价。命运的安排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只能顺势而活吧。但是见了面又有些不同，有些在电话里不方便说的话，现在可以当作茶资而谈了。
　　劳歌在厨房里为傅路特准备茶点和水果，傅路特在一旁亲自洗涮茶具和泡茶。两个人已分不清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彼此过于相熟，这家里的摆设对于傅路特来说，比自己家的陈设还要熟悉。
　　傅路特一边冲洗茶具，一边问两个小孩子去了哪里。劳歌属于早婚，年龄一到就抓紧时间领证成婚，母亲为此大病一场，留下病根反反复复，直至早殇。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是淘气的时候。“他们呀，跟了外公去菜市场。让他们去吧，在家里也是淘气。我跟他们说你要来，吓得两个人一溜烟就跑了，怕你要他们看书写字，连作业都还没有动呢。”
　　劳歌腆着一张脸，卖力的端着水果篮在控水。傅路特笑着说这个年龄不正是小孩子淘气的时候嘛。这反而惹了劳歌的气：“淘气哟，说不听的。哥哥对学习一点兴趣都没有，上课打瞌睡，下课就睡觉，回到家里写作业还是睁不开眼睛，弟弟倒是听话一些，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孩子也容易感冒，休息的时候出去玩一天，星期一必定上不了课的，咳嗽发烧，每次都不会落下的。愁死人了。我给他们报了辅导班，人家老师说管不听的，求着我们给退了钱退了班，丢死人喽。”
　　两个人手里各自端了东西，回到客厅里坐下。傅路特开始泡茶，像妈妈一样优雅自若。劳歌一边看她手势动作，一边继续发牢骚：“我上学不多，辅导不了多少功课。还好他们爸爸擅长一点，我管不了他们就等着爸爸下班回来喽。”
　　劳歌的丈夫下班回到家最早也得九点钟。
　　“家里还有个奶奶要我照顾。”劳歌从傅路特的手中接过一杯茶，饮了一口：“爸爸的身体也不太好，每年两次都要住院的。”
　　这话提醒了傅路特，她忙站起来要和奶奶打招呼，却被劳歌拦下了：“不要啦不要啦，奶奶在自己屋里，不要去惊扰她了。最近有些老年痴呆，我们不要无事生非了。”
　　傅路特只好坐下来，也喝了一口手中的茶：“那我就不去打扰了——没想过再去上班吗？”
　　劳歌结婚之前是一名护士。高中没考上念了护校，托关系在市里的大医院里当护士，就是这样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当时两个人各有伴侣，可姻缘这事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男的因为和朋友打架负伤入院，女的为他包扎打针，一来二去的就对了眼缘，各自闹着与自己的伴侣分了手，马不停蹄的要结婚。劳歌的母亲劝女儿不要一时用气，要考虑长久的打算，可劳歌说自己有孕在身，父亲气结住院，母亲恼羞成怒，家里一下子乱了套，劳歌也失了肚里的孩子。最终做父母的依了女儿，不久就结婚了。
　　这些事现在已是很少提了，直至于不提。故事中反对的人有的去世了，有的年老了，也没有力气再去生气。当事人的孩子在茁壮成长，对于父母的事没有兴趣。只有傅路特和劳歌偶尔同坐，那些事才会像旧胶片一样重映一遍，但在看后也失了品评的兴致。
　　劳歌笑着摇头：“和你说实话的，早就没了上班的心思。做护士不容易的，三班倒，每个月还要考试考核，很是累人呢。我两个孩子都不省心的，爸爸又不能过于操劳，不可能长久的帮我带孩子。我还得照顾奶奶，家务活都得我做的。幸好我爸爸的退休金也高，养活得了我们全家的。我这点手艺啊，也都造福家里人了。”
　　家乡的茶点精巧而美味，傅路特吃了一块又一块没得停。劳歌笑言：“还是家乡的东西吃着可口吧？中午啊，爸爸要做三黄鸡的。你现在在那里还习惯的吧？”
　　“嗯，海边的城市嘛，饮食都是差不多的，海鲜为主，和咱们这里差不了多少。这次回来，妈妈又特地去问了外婆几道家常菜，要回去做给那边的邻居尝一尝。”
　　“叔叔阿姨一直陪着你，你可真幸福呐。他们完全撇去了自己的生活，全心全意的为了你呀。”
　　“你是知道的。”傅路特只回了这一句，便不再说下去。劳歌自是明白老朋友的心情，也就岔开话题缓和略显凝重的气氛：“对了，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啊？在外这么多年，没有让自己心动的人吗？那个希腊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发展的希望啊？”
　　“不要开玩笑了，他只不过是谈得来的朋友，没有什么发展希望的。而且他一开始是骗了我的呀，说自己的母语是英语，后来不是说实话了嘛，但是在我这里的第一印象可是失了分的。而且，我暂时不想结婚的，我得给自己的人生多活一世。”
　　劳歌捂着嘴笑起来：“他不该在你的面前撒谎，简直就是不自量力。不过啊，你也得抓紧了，你的生日又比我大两个月，可我的大儿子都十岁了。你要是再不抓紧啊，我儿子可要另择佳偶了。”
　　傅路特也附和着笑：“那就先恭喜啦！”
　　以前开玩笑，要做娃娃亲的。劳歌的父亲跳着脚反对：“璐璐，你要是和这样的人结亲家，那就是不要面子的啦！”
　　笑过了，劳歌语重心长的劝道：“不要怪我婆婆妈妈的，女人嘛，还是得靠婚姻的。当初大家都不看好我，还笑我气死了自己的妈妈，我就偏要过给他们看——你瞧，我现在的婚姻多好啊。我和我的丈夫多么和谐，他主外我主内，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好吗？傅路特不便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是好朋友，有些话可以肆无忌惮；也正因为是好朋友，有些话还是得反复掂量，最终还是不能说出口，烂在肚子里最好。
　　傅妈妈对于劳歌的婚姻看得真切，一切的好只不过是劳歌自己的假想。
　　“和劳歌见过面了？她的爸爸身体还好吧？唉，这孩子也真是的，年纪轻轻的就不上班了，早早的生了两个儿子。”
　　傅路特笑道：“妈妈不是很希望囡囡早些结婚生子的嘛。”
　　“哎哟，你这里等着我呢！爸爸妈妈是希望你早些成家立室，但不要像劳歌那样子哦。人生一世，也得为自己活的。为自己活不能说是自私的，只有自己活好了，父母才会放心，儿女也会安心。不要在婚姻之中有心理包袱的，那样子夫妻之间会有猜忌，儿女之间也会有隔阂的。”
　　傅爸爸在一旁也发了言：“劳歌的爸爸退休金是高，但要一份月钱养活一家六口的。劳歌没有收入，女婿又像是半个赘婿，吃住都在岳父家里，他的心里多少也是带着赌气成分的。一大家子都是表面的和气，一旦劳歌的爸爸突发意外，劳歌就成了婚姻中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