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小兔菲菲

6、古庙

　　第六章：古庙
　　穆白身轻如燕在半空中飞了一阵，稳稳落在一户人家的矮墙外。江南水多，房子沿水而建，白墙灰瓦连绵不绝，远远望去，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水墨之感。他经过一户人家时，门口的小厮一副青天白日见了鬼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摸了摸脸，想着今晚八成又要找一座破庙古刹将就着栖身了。
　　这破庙古刹虽好，可难免总有些不仅如此人意的地方，他抬头看了一眼黑云翻墨的天空，方才还十里艳阳，如今便要黑云压城了，果然不负烟雨江南之名，要赶紧找个地方避雨才行。
　　滚滚黑云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雨珠滴答滴答的落入湖面之上，打破了它原有的平静，娇艳欲滴的荷花，被这正突如其来的急雨打的东倒西歪，狼狈不堪。穆白在大雨中跑了一阵，终于找到一出废弃的庙宇避雨。
　　破败的庙宇就立在一条窄巷里，周围花天锦地，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便人迹罕至了起来，满园枯木横生，静的只剩下春雨落瓦之音。穆白便在里面游荡了起来，外面大雨滂沱，也不急着离开，刚到天井，入眼的就会一抹淡粉。
　　真是没想到，在这样一处狭小的地方，竟有着一座尚未干枯的池塘，更难得的是里面还开着一抹野荷，在大雨中盎然□□着。
　　穆白忍不住笑着感叹道：“十里菡萏没赏成，倒在这里收获一抹野趣，不错，不错。”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听，有它相伴倒也不显无趣。
　　穆白来到廊下，一屁股坐在栏上，跷着二郎腿，听雨赏荷好不惬意。
　　也不知是不是惬意过了头，穆白躺着躺着竟睡着了，天上黑云翻滚一声惊雷落下，落在庙的正殿上，惊得他险些从栏上落下，张口骂骂咧咧道：“好家伙，这是看我日子过得太舒坦，给我敲丧钟呢！”
　　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只见殿里原本正襟危坐的神像因那声惊雷早已成了‘五体投地’之式，真是造了孽了。
　　穆白跨入殿内，运起掌力，一掌击在了神像的肩上，将他摆回了原位，心道：“全当日行一善了。”
　　行走江湖之人大多不信鬼神不行佛，他们这些人，又有几个手上没染过血，身上没背过人命，日子久了，便也全然不在意了。
　　落在瓦上的雨声渐渐散去，滂沱大雨化作细雨绵绵，院墙外传来路人归家时急促的脚步声，仿佛这庙里有什么吃人的东西，片刻不敢多做停留。
　　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庙宇，怎么就把人给吓成这样？穆白摸了摸下巴，瞧了眼倒映在水中的自己，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青石铺成的小巷里，一道身影远远走来，大娘穿着蓑衣缓步走来，用着嘶哑的声音叫卖着：“菱角，新鲜的菱角，有人要买吗？”
　　穆白听着叫卖声，摸了摸肚子，才想起自己错过了午饭，隔着老远冲买菱角的大娘喊道：“大娘，你这菱角怎么卖？”
　　忽然被人叫住，大娘停下脚步四处张望，见穆白从破庙里出来，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惊讶之色。
　　穆白有些好奇，怎么见着自己从破庙里出来，她脸上就一副活脱脱见了鬼的表情？
　　只见大娘吓的连手里的篮子都顾不上了，菱角散落一地，，嘴里胡言乱语的喊着：“饶命，饶命，别吃我，别吃我……我老胳膊老腿的不好吃。”
　　穆白满脸惊讶——见过一言不合各种出手的，从未见过像她这般上来便跪地磕头求饶的，只不过想买个菱角祭祭五脏庙，用得着这样吗？
　　回头瞥了眼身后的破庙，能叫一个人吓成这样的，想来身后这处破庙也没看着那么简单。
　　中年妇人这会儿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脸绝望之色，仿佛他就是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随时会一口吃了她。
　　穆白扫了她一眼，伸手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说道：“大娘，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肚子饿了想向您买些菱角吃。”
　　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张脸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个麻烦，江湖就是个是非之地，自己初掌断剑山庄时，为了能在站稳脚跟，可没少得罪江湖上的人，如今为了躲避麻烦，只得换上这么一张丑脸。
　　幸好如今他已经卸了庄主之位，和那些破事也算是彻底划清了接线，往后只管走自己的独木桥便是。
　　买菱角的大娘被扶了起来，瞧着穆白的那张脸哆哆嗦嗦地说道：“鬼大爷，只……只要您不吃我，这些菱角便当是老婆子孝敬给您的了。”
　　穆白笑了笑，心里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鬼大爷？
　　无奈地解释道：“大娘，人鬼殊途，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鬼啊！好好看看，站在您面前的是个好端端的活人。”
　　他这么一说，大娘装着胆子细细地打量一番，看着地上那一团影子，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顿时火冒三丈骂道：“见了鬼了！青天白日的，你这浑小子装什么鬼，吓唬老婆子……”
　　她一张嘴仿佛就像往嘴里安了连环弩似的停不了，穆白愣住了，觉得自己就不该解释那一通。
　　一筐菱角不过十几文钱的事，穆白随手从怀里掏出半吊钱给了大娘，瞧着她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把钱往怀里揣，大概是许久未曾见过这么多钱了。从兜里抽出一张纸，大娘挑挑拣拣抱了一份菱角塞进穆白手里：“浑小子，吃了菱角就赶紧走，这地方不干净。”
　　穆白随手拨开一个菱角塞进嘴里，抬头看了看周围，含含糊糊地问道：“怎么个不干净法？有鬼不成？”
　　大娘身体不自觉一颤，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压低了声音：“总之，别留在这儿过夜，就算露宿街头，也总比没了命强。”话音刚落，就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似的，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话说的不清不楚，说一半留一半就跑了，勾起了他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往嘴里有塞了几个菱角，穆白缓缓转过身，瞧了眼身后的破庙：“有意思。”
　　他活了大半辈子跟着一群牛鬼蛇神混在一起，还从来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这青面獠牙吃人的恶鬼可怕，还是那群不显山不漏水的牛鬼蛇神更厉害些，晃晃悠悠地走进了破庙。
　　夜里，穆白栖身在破庙里，惊奇地发现，入了夜这里竟安静到诡异，透着一股阴森，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一个让鬼居住的好地方。”
　　说完又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柴火，将整个正殿照的通明，靠在石像脚下静静地等着那吃人的鬼上门。
　　穆白在这小镇上东游西逛了大半日，头一靠上石像便睡着了，一直到午夜时分，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动静，有什么东西从墙头窜进来落地的声音把他惊醒了。
　　一团黑影在殿外一闪而过，速度极快，穆白双目紧闭，皱了皱眉，伸了伸懒腰，侧过身继续睡觉。
　　大殿内沉寂了下来，火堆不时发出一阵噼啪声，穆白的耳朵动了动，听着一道呼吸声缓缓向着自己靠近，他弯了弯嘴角－－果然，有人在装神弄鬼。
　　他继续装作睡着的模样，丝毫不曾察觉身后的动静，待那东西靠近时，下一刻便被击飞了出去，砸在几丈开外的地上，发出一阵嘶吼，挣扎着想要起身。
　　穆白先是一愣，下一刻飞身上前，掐住那东西的脖子，凑近了看竟是一个蓬头垢面长着一双猩红血眼的人，也难怪附近的人会把他错当吃人的厉鬼了。
　　力气还挺大打，穆白暗暗惊叹，觉得自己之前那一下打轻了，居然还有力气想要挣脱自己的压制，难不成是天生神力？
　　就在穆白愣神之际，一只利爪向他袭来，在衣袖上留下几道爪痕。
　　穆白惊道：“你…你是老周头！”
　　穆白惊讶之余，连唤了几声老周头的名字，见他全无反应，只得狠了狠心，将他四肢的关节卸了，再想办法查明老周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
　　穆白眉头深锁，原还想找老周头讨一杯他亲手酿造的竹叶青解解馋…没想到时隔多年老友再相见，竟会是如此情形，真可谓是意料之外。
　　行走江湖多少都会些医术，穆白握着老周头的手腕把脉，苦笑道：“好厉害的毒，我竟从未见过……”
　　这可真是棘手了，这毒虽然立时三刻要不了老周头的性命，只会令琪疯癫伤人，却也并非非寻常大夫可解。瞧他这幅半人不鬼的模样，怕是中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穆白思来想去，翻遍大半个江湖，只想到两人或许能解此毒，他们分别是药师武寒，鬼医‘无名‘。这两位，在武林中的医术，那都是顶级的，一个是杏林中的泰山北斗；另一个是后起之秀，近年来声名鹊起。
　　这样的两位名医圣手，上门求见治病之人本该多如牛毛，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两人在这江湖武林之中神秘得很，且不说那行踪飘忽不定的鬼医，就说药师无寒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十几年，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寻了一处地方隐居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想寻这两人治病，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穆白忍不住头疼起来，见着躺在地上的老周头满脸痛苦的神情，皱了皱眉。
　　他低声说道：“老周头，我平生最痛恨食言之人，你还欠着我一壶好酒，可千万别死了。”
　　话音刚落，便背起地上的人从破庙中冲了出去，闯进了附近的医馆，在装药的柜子前一阵翻找。
　　医馆的掌柜躲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架势？当真体验了一回什么叫人在家中睡，祸从天上降，深更半夜的，被两个长相酷似厉鬼的人闯了空门，只得求爹爹告奶奶道：“两位爷爷饶命，饶命啊！”
　　穆白似乎并没有听见掌柜的话，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丢在掌柜的面前：“把桌上的药熬了，给他服下，在我回来前照顾好他。”
　　话音未落，人影便消失在了医馆之中，只留下掌柜的跌坐在原地，望着东倒西歪的门板出神，惨败的脸上一副虚惊一场的模样。
　　出了医馆，穆白抄起轻功向着城外飞去，借着夜色，一溜烟上了那悬崖峭壁林立的群玉山。这群玉山，素有会向瑶台月下逢之称，虽重山险峻天险重重，也遮掩不了它的美。
　　然而，穆白此刻却没有闲情雅致去欣赏群玉山的美景，值奔有着天险之称的琅玕峰而去。
　　天尚未亮，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穆白的身形狼狈，脚下的路断断续续，上一刻脚下还有着路，下一刻便立马变成了悬崖峭壁，踏错一步便会掉下去，与崖下那些孤魂野鬼做伴。
　　悬于头顶的峭壁之上，一阵碎石滚落的声音引的穆白抬起了头，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坠落下来，穆白皱皱眉，脚尖轻轻一点，飞身而起稳稳接住了那人。
　　从天而降的人身上穿着青衣，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这，悬在半空的手却死死攥着什么不肯松手。
　　穆白这一低头，目光立马顿住了，怀里的人也看清了他的模样，这人正是邀他游湖赏荷的那位俊俏公子，此刻有些狼狈，衣襟袖摆都被峭壁上长着的荆棘划破了，整个人活像在泥地里滚了几圈，当即脱口而出：“是你？”
　　青衣公子苦笑道：“兄台，我们可真是有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可不正是有缘嘛！白日里才分开一会儿的功夫，半夜三更又遇上了。
　　话音刚落，青衣公子便挣扎着想要从穆白的怀中出来，被他紧紧环住，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别动！如果你还想再试一次刚才的感觉，就使劲挣扎好了。”
　　青衣公子身子一颤，忍不住探出头，看见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顿时放弃了挣扎安静下来，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一旁是悬崖峭壁，另一旁是万丈深渊，脚下的路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土崩瓦解。
　　穆白无奈地笑了笑，扫了一眼，便知道这公子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富家子弟，这公子虽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偏偏生了一双妩媚的含情眼，水光潋滟，让人过目不忘，只是这双眼睛生的再美，也解不了眼下的危机，收回目光，抬头四处张望一番。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道低沉的声音想起：“不想和悬崖下的那群孤魂野鬼做伴，就抓紧我。”
　　话音散去，穆白便纵身跳下悬崖，降落几米稳稳落在一颗长在峭壁间的断树上，一个借力，稳稳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