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咫尺》水煮红虾

4、出阵

　　素山迷阵，顾名思义，是一个足以将人困死在里面的大阵。
　　若是曾经那个单纯不谙世事的琴芷嫣被困在这里，恐怕到最后被冻成冰坨子，都很难从这里走出去。
　　要知道，这迷阵的主人可是她的大伯父琴千弦，而琴千弦又是什么人物？
　　——正道第一人。
　　如此人物所布下的机关，若没有丰富的阅历与对八卦阵法的研究，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破解开的。
　　在她醒来之前的那个原版琴芷嫣，不就没能走出去？不仅毫无办法，还在此期间不小心受了伤，并被阵中的冷气冻得晕了过去。
　　不过，换作如今的她，区区一个迷阵，倒也不再是多大的难题了。毕竟现在站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被千娇万宠养大的千金小姐，而是前世曾作为万戮门护法的，守卫了万戮门几十年的琴芷嫣。
　　自从当年登上护法之位后，为了不让路招摇的心血付诸东流，琴芷嫣几乎每日都会废寝忘食地翻看那个女子留下的手札，执着地想要将上面的功法与阵法全部印刻在心里。毕竟，既然已经承接了对方的遗志，那么保护并壮大万戮门，便是她的使命。
　　路招摇曾夸赞她是个聪明剔透的女子，其实并非什么客套话。事实上，琴芷嫣也真的没有辜负对方对她的看重，没过几年，便将那些法门统统参透，牢牢坐稳了护法之位。
　　许是翻阅久了，已经变成骨子里的习惯，即便已经将一切功法牢记在心，可后来每次思念路招摇的时候，她却还是会将这些手札找出来，一页页翻下去。不为重温，只为怀念。
　　每看一次，心里对路招摇的思念就更胜一分。
　　虽然在旁人看来的确有些着相，但也正是这种睹物思人的做法，才堪堪支撑着前世的琴芷嫣日复一日地无望地等下去。
　　如今亲眼目睹着手札中曾提及到的难解阵法，她的心中虽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在流淌，却不再有少女时期那些诸如无望、困惑或是神采飞扬的情绪。
　　几十年的独活，终究还是令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沉淀下来，稳重得不似寻常二八少女。
　　幸好身边的路招摇虽然是个身经百战，精通奇经八卦，尤其擅长以暴制暴的女魔头，但由于她此刻一门心思都放在解迷阵上，倒是没怎么注意到琴芷嫣的反常。
　　是以后者便那样背着包袱，静静缀在路招摇身后，目光含愁却柔和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对于琴芷嫣来说，能够再次见到这个明艳鲜活的路招摇，实在是上天的恩赐。可或许是因为等了太久太久，当美梦成了真，做梦的人反而更不敢轻易相信，生怕醒来后会是一场空。
　　万事皆空，万物皆灭。
　　琴芷嫣便是如此。她不知道眼前的路招摇能存在多久，便想着能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
　　只是没过多久，路招摇便寻到了出阵的法门。琴芷嫣心里叹息一声，仍然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陪着她在山洞中绕来绕去。
　　几个圈子绕过去，二人不费吹灰之力，从迷阵中走了出去。飘渺的雾气渐渐被遗落在二人身后，不过几息之间，便再也窥不见那极为合契的两道红白身影。
　　出去后，琴芷嫣大感呼吸顺畅，加上有路招摇陪伴在侧，多年来心头盘桓着的郁郁寡欢终是渐渐消散。望着眼前的辽阔天地，感受着身侧女子的清浅呼吸，她心中一酸，不免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受。
　　她的情绪起伏，自然逃不过身边之人的感观。
　　发觉自见面起，琴芷嫣眉宇间似乎就总带着些挥之不去的忧愁与苦涩，路招摇心内不觉奇怪。
　　眼前之人既然是琴千弦的侄女，那应该属于可以在仙门中横着走的那类人吧？拥有这样光彩的出身，理应过得很快活才是。那么，到底是怎样伤心的往事，才会让这种自小养尊处优的女子都难以释怀呢？
　　哦对，杀父之仇。
　　可是想到这里，她又想不通了。听这芷嫣方才的话语，似乎是她的大伯父不愿让她以卵击石，才放任她被困在这迷阵里，想来对方的武力值应该不怎么高才是。
　　可这恰恰就是最让她想不通的地方。
　　虽说这迷阵是麻烦了点，没个门主的修为轻易出不来。琴千弦此举，恐也只是想将芷嫣晾在一边好好冷静冷静，等到想通了再将这不省心的侄女放出去。
　　但他恐怕自始至终都没想到她会突然苏醒过来。
　　想她路招摇死之前好歹也是一代枭雄，区区迷阵自是难不倒她。想来琴千弦若是知道自己会将他苦心孤诣想要阻止的复仇少女就那样带出去，恐怕会极为后悔当初将自己的尸身困在这里的举动吧。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芷嫣……
　　若说深藏不露吧，可她之前却是确确实实地被困在这里了。
　　可若说她武功平平吧，为何方才摆脱迷阵的时候，自始至终都那么从容淡定，分毫看不出一丝被困的窘迫？
　　若非二人一直呆在一处，路招摇都要忍不住去猜想，这人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夺舍了？
　　想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路招摇干脆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让人头大的事。她向来过得放纵恣意，此刻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自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就算琴芷嫣真的有问题，届时以自己的武力值，也不足为惧……
　　想通了一切的她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一拂衣袖，穿林拂叶而去，不知不觉间就走在了前面。身后芷嫣走得略慢，路招摇蹙眉，正想回头叫那白衣女子快些跟上来时，却听见身后突然出现一声诧异至极的惊呼。
　　“芷嫣姑娘，您居然出来了？”
　　回首望去，一个穿着打扮与芷嫣一般无二的弟子从树后探出身来，正一脸惊奇地看着她。
　　诶，倒是有点意思。
　　路招摇转过身来，映入那弟子眼帘的赫然是琴芷嫣那张清秀脸孔。见那弟子一脸为难地要“自己”同他回去，路招摇勾起唇角，还未说出什么，便见不远处的芷嫣不知何时已然走上前来，坚定道：“我不回去。”
　　“如今我已知晓我爹的真正死因，你们既然不肯信我，我便亲自前去为父亲报仇雪恨。”
　　话语虽平静，却不难听出其间浓浓的恨意。那弟子听了她的话，眉头紧锁，然而下一瞬看见并肩而立的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时，却不由得慌了神，震惊道：“怎么有两个芷嫣姑娘？”
　　三人面面厮觑，静立半晌后，路招摇率先反应过来，大摇大摆甩着袖子走上前去，一记手刀劈在那弟子的脖子上，便将人给劈晕了。
　　琴芷嫣许久不曾见她使过这般暴力的手段，一时间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便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倒霉弟子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见她只是上前一步探探那弟子的鼻息，并没有自诩正义地指责她什么，路招摇感到很满意。她向来欣赏不多话又识时务的人，如今对于正巧两种特质都符合的琴芷嫣，可谓满意至极。一时半会儿对她的态度倒是真的亲近了不少，挥挥手，心情极好地招呼芷嫣继续跟上。
　　下山的路上，二人不可避免地聊起了万戮门，然后便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点分歧。
　　私心里，琴芷嫣是不想让路招摇再重回万戮门的。且不说现在的万戮门由厉尘澜牢牢把持着，倘若路招摇一声不吭地回去，就算侥幸将其从门主之位上拉下来，短时间之内手下也是没有什么可用之人的。
　　昔日那般高高在上恣意妄行的女魔头，遇到这种情况，无异于一朝从云端落在泥沼里。她怎么忍心看见对方露出那副失落模样？
　　更让琴芷嫣深深抗拒的一点，却是在于厉尘澜。前世她陪在女魔头身边，从头到尾见证了他的痴心不悔，更是知晓，路招摇便是在与他朝夕相对的情形下一寸寸沦陷的，等自己发觉的时候，二人早已日久生情，路招摇更是心甘情愿做了他的门主夫人。
　　假如这次回去再出现这种状况，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办？
　　这一次，她还能如前世那样，眼睁睁看着路招摇离开自己，义无反顾地投向厉尘澜怀抱么？
　　答案自然是不能。
　　琴芷嫣不愿将自己变成一个口蜜腹剑、满手血腥的人，可若要她看着心爱之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也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当路招摇向她问起而今万戮门的作风时，她回想了一番脑内记忆，犹疑一瞬，终究还是玩起了不甚光彩的文字游戏。
　　“万戮门如今差不多快要统一江湖了吧，如今的门主厉尘澜可谓风光正盛。”
　　什么是风光正盛？
　　扬眉吐气、小人得志是风光正盛；意气风发、万众臣服是风光正盛；甚至，凌驾于众人之上，也是风光正盛。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初误会还未解开时，对于自己的一切都被厉尘澜凭空夺去的事实，女魔头心中究竟有多不甘。而如今面对仇人过得风生水起，而她自己却被冰封在素山迷阵数年，并于江湖中销声匿迹的惨烈对比，心高气傲如路招摇，怎会甘心，又怎能服气？
　　果然，在听到那句刻意加重的“风光正盛”时，路招摇的语气可谓是咬牙切齿，紧接着便不死心地又追问起了如今万戮门中尚存的管事的状况。
　　琴芷嫣不欲让她难堪，便将自己所知的一一道来，同时也在心里回想着前世的那些故人。暗罗卫长林子豫，东南西北四位山主……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渐与前世重合。
　　只是这一次，有了她这个变数从中作梗，不知道女魔头还会不会对厉尘澜敞开心扉，心甘情愿居于人下？
　　……不，就算有这个苗头，她也要尽早掐断。
　　这一世，路招摇只能是琴芷嫣一人的。
　　只能是她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