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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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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回来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他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可以进来?
很多很多问题一起涌上心头,思绪乱如杂草。
想起身,可周围黑压压的记者像陨石般压住任何可以离开的路线。
想喊叫,这个世界却只剩下黎华和导演回答问题的声音。
“方小姐,请谈谈对第一场电影拍摄的感受。”
我想出去,可以吗?
“方小姐?……”
我想叫他的名字,大声地,可以吗?
“方小姐!”
我想揍你丫的可以吗?!
一只手突兀覆上藏在椅背下的手心,黎华解围道:“方小姐还是新人,面对这么多记者朋友有点紧张。有什么问题问我,因为整部戏我和她合作最多。”
你当然与我合作最多。
你演暗恋钟湘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导演么。
你又知道钟湘情系何方?
你又知此刻的我,魂在哪里?
欧凯文。
这个名字睡前要喊上多少遍我不知道。
这个名字让我对来道歉的莫筱筠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个名字掐断了生命中最初最长的友谊,唯一的友谊。
即便是莫叔的亲情感也无法挽留。
可你就那样不声不响走了。又突如其来地出现。
我却必须依偎在黎华身边,对着镜头微笑。
人生真是嘲讽。
终于结束,却依旧挣脱不开黎华的掌握,移着步和每个大人物打招呼。
走到一个人面前,黎华颌首笑道:“这位,王瑞恩导演。”
王瑞恩?凌乱的思绪稍微回归了一些——那个总盯着黎湘离不放的年轻新锐导演?
抬头看眼前的男人,一丝不苟的头发,青蓝西装,衬得五官愈加英挺,飞入鬓角的浓眉好像雕刻出来的冷峻,星眸闪着清亮的光芒,浑身上下绝决倔强的干劲一览无余。
一看就是个决不回头的人。
“方小姐……”他抬起下巴,“你的舞跳得很棒。”
抿起嘴角挤出一个社交的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外交辞令,这样尖锐冷硬的男人面前,向来粗豪的方若绮竟然手足无措。
“王导应该夸她师父教得好。”黎华适时接口。
“原来是你教的……”王瑞恩侧头拿过一杯鸡尾酒,修长的十指轮流弹过杯身,无限迷眼。
“谢谢今天来捧场。”黎华牵起我正要离开,王瑞恩突然开口:“黎华,下个月我有部新戏要开拍,可有兴趣?”
“如果角色有挑战,片酬又迷人的话。”他彬彬有礼一欠身。
看到了王瑞恩,才发现黎华身上的温暖。
从第一脚踢上去,就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如屏幕上看上去如此不可接近,没有想逃开他的感觉,从他目击我和高利贷的冲突,就未曾想过在他面前隐瞒些什么,或者……自卑些什么。
有股相同的气息一直在我们之中漾着。
那是……什么呢?……
终于得了空隙,控制着步速来到欧凯文身边。
“若绮,好久不见,还好吗?”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文静的眼眸。
我好吗?我很好,身体上没有伤不是吗?因为伤在心口,没人看到。
“医院派我去德国公干,这次好不容易申请了假期回来。”
弯起眼睛,笑不露齿,我怕,一旦笑得太大声,就会把眼泪震下来。
“今天怎么会来?”
话音刚落,灯光再次暗下,柔静的华尔兹从高空流泻。他扬起手,轻轻伸在我面前。“能请你跳支舞吗?”
最初的爱情摇曳在一重两轻的华尔兹中,抓住了瞬间却掌控不了后两拍,只能任其轻轻拖曳,如潮水冲上岩石,溅起的浪花搁浅在夜风里,没有回音的降落。
倚在欧凯文的胸膛,那里传来熟悉的苏打水味道,轻轻把头靠上去,闭起眼睛。
“德国很漂亮,”似水的音乐中他的呢喃如最晶莹的水珠,从苍绿的叶尖缓缓滴下。“干净的街道,整齐的树木,夜晚的莱茵河水泛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天上有银河,地上有莱茵……若绮,在这里,你过得好吗?”
终于开口了。
你还是会走的对吗?
不管如何,这次我们之间,没有莫筱筠的安眠药。
所以你会带我走的对吗?
离开这里,这个让我伤痕累累的地方。
可为何,问我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答应我,不要再弄伤自己。”他按住我的发,手掌在颤抖,鼻尖埋进发际,沉重的呼吸从天灵盖流到耳边,沉重到不忍再听。
紧紧靠住他的胸膛,不为人注意地,将嘴唇印了上去。
惊觉那里面,仿佛有巨大的单簧管在悲鸣。
不知不觉一曲舞完,灯光大亮,我们不得不松开手,各自退回座位。
放手的瞬间不知为何那手指离开掌心就不再回来似的,心头一紧,脚后跟失了准,一个踉跄,掉在一个人手臂里。
“原来你跳华尔兹也很有天赋。”几缕发丝从黎华的前额垂落下来,散成一片迷离的光帘。他冲着欧凯文笑道:“谢谢你来捧场。”
“应该的。”凯文向后慢慢退去,退向灯光渐暗的地方,慢慢被人影掩去。
拿到初级结业证书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一直担心着黎华那家伙故意整我不让毕业,听说他教完初级课程就不教了,更是连连松气。
很多人都说看不透黎华,唯一和黎华稍有点交情的古芊菁说他是娱乐圈的大隐士。我认为自己看得比谁都透。
黎华很爱钱。
还很会骗钱。
却一副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的潇洒样,我做不到。我相信每次看到钱所有人都能注意到方若绮眼中滚动着的$,贪钱能贪到黎华那种宠辱不惊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
所以他才能做众人服气的天王,也就是古芊菁口中的隐士吧。
结业式上王瑞恩也来捧场,笔挺的西装,整齐向后的头发,带着清晨第一缕太阳的清爽,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可结业式一结束,几乎所有女生都向他围去。
相信王瑞恩身边一定没有平常人都有的东西——名片。你能想像天王黎华一边发名片一边恭敬地说。你好,我是黎华——的场面吗?王瑞恩在导演界的地位,相当于演艺圈的黎华。即便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即便一言不发,仍是全场最瞩目的焦点。何况是,新人聚集的训练中心,谁都试图引起大导演的注意。
我靠在安全门旁,把结业证书翻来倒去看,报名照拍的真丑——要命的是,简历上也贴这张照片,反正怎么都是替身演员,怎么都露不出脸,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谁知道黎湘离竟凭着这张照片千里追“凶”啊!
人声从围拢的圆形慢慢变成中空的直线流,抬眼瞬间,王瑞恩排开众人,站在我面前,眼神落于照片上。
“没料到,黎导演竟然用初级班的新人?”他细细打量我,漆黑的瞳孔是不见底的深潭,“能让如此老资历的导演青睐,一定有特别的地方。”
记得唯一引起黎老注意的,是那句“换导演”。
这话还真不敢老实做答。
王瑞恩的身材很高大,肩膀似乎比黎华还宽,站在面前几乎把视线中所有的灯光都遮掉的样子,空气被压到膝盖以下,青色的下巴抵住我上翘的前刘海,不留痕迹地把它们按了下去。
“我们在宣传会上见过,你舞跳得很好。”哪里有风吹来?慢慢吹开他的笑容,漾起一湖春水的波澜。
“谢……谢谢。”
老实说在这般高大的男子面前很有压力。他的气势,他的笑容,好像和我生生隔了一个世界,透着明亮到仿佛不存在的玻璃,真实如触手可及,但女人本能的直觉却让我不敢靠近。
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笑容因为紧张而不自然地抽搐。
“别的新人都在巴结我,你却离得这么远?”他摇起一缕探究的神情,紧逼两步上前。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而已。”这样的理由靠谱吗?
娘的,这男人长这么高大壮实干吗?有这样的好身材干吗躲在监视器后面做导演?拍007多好,一枪勾一个马子,一部电影下来后宫佳丽可以开夜总会。
却把我逼出安全门靠在楼梯角落里,呼吸困难。
“我有一部新戏,有没有兴趣?”
“……”
“……”
“多少钱?”话一出口简直想一锤子把脑浆敲出来,整个一没进化好的类人猿,好像进了人类世界光认得人民币怎么长!
王瑞恩笑出声,很好听的男低音,“磁性”这个词用来形容已经力不从心,好像一把高级剃须刀,银白金属把手和暗蓝色镶边,寒光闪过,是刺穿人心的冷硬。
“看你值什么价。”他的笑里有直穿胃底的寒霜,眼角却飘着浴室氤氲的暖雾。“下周日来试镜吧。”
这是我第一次与王瑞恩“短兵相接”。
第一次遇到如此看似和煦如春风,却莫明让我打寒颤的的男人。
赤道与两极,距离有多远我不知道,只看到他的身上,山海相接——冰海与火山相邻如此之近,不知一旦火山爆发,与冰海如何平衡?
或是谁输谁赢?
战争的味道更浓一些。
莫筱筠说我看人一向很准。我承认。比如她,我一直心知肚明,老爸也好,黎华也罢,心头都有杆秤。
王瑞恩像是最不符合化学分子常规结构的尘埃,让秤失了准头。
那部新戏叫做《透明的微笑》,萧依莉演女一号,女二号还在征选中。
但宣传做得很大,并且让所有人震惊。因为王瑞恩宣布,这场戏,将角逐四年后的金像奖。
四年后的金像奖……
又是一拍四年的戏。看来王瑞恩和黎湘离耗上了,连时间上都要拼,投入的血本够我等穷人活三生还能做慈善。
“丫头!”脑袋被卷起的资料轻轻敲了敲,不满地转过头:“黎华!”
“看到老师怎么这副表情?应该欢呼雀跃外加恭敬行礼。”他一本正经。
“对不起,因为黎老师您的神出鬼没使我本能地使用见鬼的表情。”慢慢把表情调回正常,“你怎么也在这里?也来试镜?”
“真让我伤心,竟然如此小看黎老师的地位?”黎华煞有介事地摇摇食指,“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只有导演上门邀约。——而我今天来,是推掉片约的。”
看,大牌就是这么耍的!我低声下气收拢拳头摒紧双腿绞尽脑汁如何通过试镜,人家这厢轻松站着就推掉我等馋涎的大月饼!
腰间一收,被轻轻拉进怀里,一瞬间以为这厮又要拉我跳探戈——耳边传来低语:“记得那场戏吗?我被你甩了耳光。”
……
怎么不记得,每次打你我都很爽。
“等会儿试镜,就逆转过来演。”
逆转?
靠,你以为你是千寻我是成步堂?
试镜前拿到剧本,才明白“逆转”意思。
剧中有一个情节,女一号的闺中好友女二号,背叛了女一号,巧施计谋夺走了好友的心上人。
剧本,果然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背叛者的心态也显得如此苦衷连连生活所迫。
我就得试演那女二号,现实里的受害者变成剧中的背叛者。
这个逆转,岂是180度可以转清的?
萧依莉站在镜头前,强烈的灯光洒在洁白的连衣裙上愈加凭添那清纯高雅的气质,大家闺秀果然不俗,连一个点头一个颌首都像经过百般锤炼似的,完美得不染凡尘。
踩着跑鞋,在她眼前站定,廉价牛仔裤更加粗俗的样子。怎么看我都是个因为自身条件不能比拟所以心生嫉妒的猥琐小人,连背叛的资格都不曾有。
“是我干的。”我望着她,心慢慢打开,筱筠站在里面,用最干净的声音,不急不缓陈述着事实,“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从小到大你总是聚焦的中心,而我只是陪衬?我要你尝尝失去的滋味。还有——”我靠近她,咬牙切齿,“失败的滋味!”
这个逆转和我的经验完全颠倒。什么都有的是筱筠,还从我碗里抢东西。
所以,妒忌未必是因为不如别人才产生的,而是拥有太多,不习惯别人拥有的一点点东西,只许自己施舍给对方,不许别人在自己不设防的时候得到。
王瑞恩的剧本,还真老套了点,不如黎湘离精致。
“咔!”王瑞恩从监视器后探出头,“方若绮,你真刚刚初级班毕业吗?”
难道他想说我的水平根本不能毕业吗?
“黎湘离果然会带新人,你表情的控制能力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笑了,这笑带动全场,颇有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宏伟。
一谢黎华提醒,二谢黎导对我方向感的百般训练,三谢天生有的一点点表演细胞。
最该谢筱筠附身。亏得昨日公寓楼下的一场及时雨,让我见识到什么叫做彻底的背叛。
“若绮,”莫筱筠挽着欧凯文,一脸干净无邪的笑,眼光扫到处,净是我绷紧的肌肉。
欧凯文的眼神没有闪躲,任筱筠挽着,身形笔直。
“很意外吧?”她眼中闪着一丝莫明的光影,“凯文这次回来,就是和我结婚的。”
“哦。”
很意外自己竟然如此镇定,明明看见天边的晚霞,慢慢断裂开,像孩童随手涂上的彩虹,一块一块不成规则的错位。
“五月五日,也就是我生日的那天,请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接过请帖,多日来的表情训练终于在这一次发挥了完美的作用。微笑着说“恭喜你”时,眼神没有慌乱,鼻翼没有张大,嘴角没有抽搐,笑容好像发自内心,如从自来水管里流出的水,自然而然。
不给我颁金像奖我跟评委急!
“若绮,”凯文上前一步,用没有被挽住的那只手轻轻搭上我的肩,“好好照顾自己,祝你幸福。”
这是本世纪最大的讽刺。
竟然出自欧凯文的嘴里。
她挽着他踱步离开,错肩刹那,转过头来,唇角净是冰冷的笑意:“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会衷心祝福我的,是吗?”
在楼下站了很久,保安伯伯探出头来看了又看,确定我是否还有呼吸。
站了到底多久我不知道,当一阵大雨降下,才发现天已全黑到看不清最近的电线杆。
请帖的字都模糊了,依稀可辨“欧凯文、莫筱筠喜结连理”几个字。
只不过被下了药,为何他竟然娶了别人?
在我忙于拍戏的时候,莫筱筠到底做了什么?
难道护士所说全是假的?他的欢喜和沮丧,完全不是因为我的应邀和毁约?
连澄清误会的机会都没有,他就娶了她;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他这八年来,一次次打架背后的潜意识,到底为了什么!
丧彪再来打我一顿吧,只要能把我送进他的医院!
电闪雷鸣,双膝酥软,跪倒在水塘中,冰冷的雨水从衣服渗透,爬进骨头,每一寸,都节节断开。
谁说最痛莫过于心痛?黎华你这个骗子!
最痛的,是你已经辨别不出身上,哪里痛!
你说,今天的试镜,我有理由不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