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定江山》哈利欢·马尔福

38、第 38 章

　　透明液体一滴滴从颈口里挤出，顺着细长的管子，没有丝毫波纹地，徐徐输入苍白的手背上，淡青的筋络血脉里。
　　不自觉地收拳，好像这冰凉的药水，是在我的血管里流荡。小心翼翼地准备在她的手腕下垫上古芊菁刚送来的羽绒垫——大小姐细心起来可以这么细心。
　　“输液的时候，整个手臂都是冰凉的，”她翘起嘴，唇膏精心勾勒出细致小巧的嘴形，虽然浅绿的颜色实在不敢恭维。“只是她睁不开眼睛，没法告诉你有多冷。”
　　三天前我告诉古芊菁童靖阳的身世背景，为了证实可信度，把她带到了母亲的病房。今天一大早，她又来了这里，带来了羽绒垫，和止不住的眼泪。
　　我感激地冲古芊菁笑。羽绒垫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抬起一看，是另外一个垫子，天鹅绒面子，塞着柔软轻和的棉絮，比缎子缝制的羽绒垫更暖手了几分。
　　老爸托着脸盆进来，我正拿着垫子出神，他慢慢捱到身边，声音轻得几乎没有分贝。
　　“怕她冷……”
　　掖着垫角的拇指摸到绣花，是一串葡萄藤。
　　“你妈以前绣的。”他嗫嚅着，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古芊菁伸头看了看，轻声道：“若绮，你看这个葡萄藤的形状，好像一个方字啊。”
　　我不需看第二遍。
　　钟湘的帽子，歌词簿，首饰盒，扳指……所有的一切，都有葡萄藤的标志，形状都呈“方”字。
　　如果当年爸爸能仔细观察，就会完全了解妈的一片心意。
　　晚了二十多年的了解。
　　“若绮，帮我托一下。”他的声音慢慢厚重起来。“该擦身了。”
　　我托着母亲柔软的颈，很细，好像一用力就会弯成月亮的形状，父亲张开手，托住她的另一半，很仔细，很温柔地张着一手温暖的毛巾，一处处，一片片，毛巾慢慢擦过她白嫩细滑的后背。他那只断了小指的手，依然将擦拭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似乎，虽然她睡着，他却能清楚的感知她每一寸，轻点，重点，左边，右边……
　　一滴水打到毛巾上，我转过脸，假装没看到父亲微红的眼，却意外撞上古芊菁爬满泪水的脸。
　　“爱情撞上车”在一片诽闻中，不折不挠地开机。我不得不承认还是小看了林立翔的手段，即便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开机仪式依然来了演艺圈很多红星，和冲着红星们的记者们。红星闪闪放光彩，只要“不小心”露个大腿，就是“不慎走光露点”特大新闻。
　　目光浏览处，发现那些所谓当红艺人，大多是正在走红的新秀或小器亦未成的中年人，闪着星光的睫毛下是企图借着诽闻天王林立翔的名声露脸的居心。
　　黎华这个该死的家伙就是不肯陪我来。“除非你给我买衣服，”他慢条斯理地拒绝道。
　　“三个房间都是你的衣服啊老大，你是蛇么？每个月都蜕皮？！”我的气愤丝毫打动不了孩子他爸的决心。事实证明黎华的拒绝是正确的，首先这样的氛围就不对他的胃口，其次，“爱情撞上车”如此挑衅“笑傲天际”，黎华若去，岂非有反挑衅之嫌？
　　以半成品匹诺曹的姿势端坐在席边，眼观鼻，鼻观心。演艺圈，自始至终不是方若绮施展风华的舞台，替身演员也好，王瑞恩的女二号也好，即便《一代歌后钟湘》中的女主角，也被另一部戏里的萧依莉抢去风头。我想我天生不是幕前的人吧。
　　余光被一团草绿晃了视线，定睛看去，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两个熟悉的绿脑袋打架似地晃动。瞅了个空悄悄滑下坐席，从桌子后爬了出去，绕过黑压压的电线，古芊菁恼怒的声音细而有力。
　　“流氓，你来这里干什么！”
　　想也知道，古芊菁的臂膀正被某男很嚣张地捏在掌心。
　　不由地欣赏起来古小姐的细胳膊细腿。大小姐最近明显用了什么偏方减肥，那腰细得跟我的小腿似的——我对黎华解释了一千遍，方若绮现在身材发福纯粹是因为肚子里有个孩子，这厮依然不屈不挠地嘲笑我说，是脂肪细胞有丝分裂……
　　古芊菁死命挣扎，胳膊肘骨关节好像要破皮刺出，我恶狠狠地想，如果黎华再敢嘲笑我胖，我就把古芊菁的胳膊拆下来当刺刀捅他……
　　“就算订婚，也不能跟他！”某嚣张男终于冷冷地开口。“林立翔不是个东西。”
　　古芊菁惊讶地瞪大眼睛：“订婚？和林立翔？童靖阳，你脑缺氧？”
　　“芊菁，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所以不能眼睁睁看你……”
　　“你欠我很多？呵呵，童大少，你什么也不欠我，你只欠扁！”
　　欠个解释么……闪在一边看白戏的我无奈地想。古芊菁倔强扬起的侧脸，分明有泪珠在喷射怒火的眸中滚动。明明柔和的五官线条，因为强撑着的固执和假装的满不在乎变得僵硬，又慢慢抖动着仿佛随时会一段段碎掉，我甚至可以想像在没有童靖阳的日子里，她是如何用不耐烦的、毫不在意的神态关上门外一片片关心或者好事的脸，然后靠着门背慢慢蹲下身，用牙齿咬住与骄傲相悖的眼泪。
　　她只需要一个解释，童靖阳，我给她的解释，与你给她的，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很多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在爱情的过程里，女人重视的，只是男人的心而已。
　　“童靖阳，你干什么！”
　　林立翔踏着闪光灯以阿童木冲云霄的姿态冲了过来，一把拉过古芊菁，冲着童靖阳怒目而视。
　　“不许碰我的女朋友！”
　　古芊菁尚未站稳，林立翔已挥出一拳，我眼疾手快挡住，喝道：“林立翔，别太过分！”
　　他却依然直直冲向童靖阳：“姓童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已经被华荣雪藏的艺人，我捏死你就像踩死蚂蚁，敢和我抢女人？”
　　我回过头，一排记者愣愣地望着我们。
　　“愣着干什么，拍啊！”我冲着狗仔们叫道，真是，这么好的新闻都不知道抓，浪费八卦读者的钱么。我都替他们急。
　　话说回来，这样的场景，两男两女，两个绿头发，夹着现任天王，一个孕妇还挡着他空中挥下的拳头。说是四角恋么又不像，说是孕妇防身术大揭密又貌似“孕妇不宜模仿”，确实一时很难找到切入点，你说，放在社会新闻、娱乐新闻还是科普教育栏目比较好？
　　果然做了妈妈，都知道站在他人立场思考问题了，赞自己一个。
　　闪光灯闪得眼前一片雪光光。
　　手里猛地一松，原来童靖阳一把拽过古芊菁，往肩上一抛，扛着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跟扛着狐狸的猎人似的。
　　我和林立翔，和广大记者朋友，你踢着我的脚跟，我踩着你的脚趾，争先恐后追了出去。
　　古芊菁散着一头绿发，拼命捶打着童靖阳的后背，尖声大叫，这样的音波恐怕只有蝙蝠听得清。就当我以为古芊菁将发出超声波的时候，“扑通”一声，童靖阳翻起美人，往前一甩。
　　古芊菁一屁股坐在乔亚楼下硕大广场硕大的喷水池里，一股股粗壮的水柱从头到尾浇下来，可怜大小姐刚想站起来，又被巨大的水力活活压坐了回去。
　　拍胸脯……幸好这是《一脚定江山》之黎方篇，如果是童方篇……我跟作者没完！
　　“喂，你这人……”
　　交通协管员追着童靖阳，可怕的□□老大的独生子抢了他的扩音器，饶是古芊菁置身于轰隆巨响的水帘洞，童靖阳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每个角落。
　　“芊菁，我对不起你，也配不上你。凭你的条件，应该有比我好十倍的男人来照顾你，所以，我以为离开了我，你会过得更好。可没想到，你竟然和林立翔这种人渣订婚！我绝对不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所以——”
　　显然童靖阳这辈子都没这么大声说过这么多话，他深深吸一口气，身后一大排人跟着吸一口气。
　　“古芊菁，如果今天想离开这里，就答应做我的女人！”
　　……
　　……
　　……
　　童靖阳，古芊菁没说错你……你他妈就是个流氓！
　　雷到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怜古大小姐已经被喷泉喷得头昏脑胀分不清南北，只顾着扬起手臂遮水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去拉她，快去拉她！”隔着喷泉，我急急喊道，眼看古芊菁就要被活活浇成脑震荡了。
　　他感激兼心领神会的眼神透过迷漫的水汽传来，有些变形。接着再次拿起扩音器喊道：
　　“芊菁，我爱你！！！”
　　我orz……
　　喷泉的声音已经大到让童靖阳幻听。
　　“我是让你去拉她……”我有气无力地嘟囔，“没叫你说我爱她。”
　　终于童大少爷听到了我的心声，大踏步到喷泉边，一把拉起晕头转向的女主角，可怜古芊菁引以为傲的一头灿绿色秀发，此刻奄奄一息搭在肩头，双目茫然地眯着，一脸从未来穿越过来的模样。
　　他勾过她的脖子，霸道地，却不失温柔地吻了上去。
　　很熟悉的画面。
　　很久很久以前，他从车窗探出身，霸气却覆着柔情的吻，绵长而悠远。古芊菁一次一次，沉醉不知归路。我远远地望着他们，童靖阳清亮而闪着黑色石子般的沉郁眼神如印在幻灯片上的图像，一片片展开长长的、过往的案卷。
　　他们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吵架；他把她扔在水塘里，她愤恨地哭泣；她在他面前撒娇的样子，他在她面前的顺服，他们之间无言却默契的互相放纵……我闭上眼睛，手背上好像依然覆着童靖阳有力的掌心，一阵阵安全感沉默地传来。这是一个可靠的男人，我想，但可靠的男人有时候也伤人。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嘴唇，酒吧那两次相遇，相救，谁都知道，那个被我当作黎华而扑着哭泣的伟岸强硬的背是童靖阳的吧，只是那时候，我真的很渴望能被亲吻。黎华不在的日子，以为自己永远失去黎华的日子，我只需要一个吻，给我安慰，和力量。
　　童靖阳永远是属于古芊菁的，就好像方若绮永远是属于黎华的，一样。不管生命里曾经经历过多少人，比如童靖阳与方若绮的相交，方若绮与欧凯文和王瑞恩的相交，仅仅只是相交而已。最后，我们都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归属，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怀抱，自己的家。
　　宝玉都明白，每个人一生最多只能得一份眼泪。在这个连爱情都可以快速消费的快餐时代，你我，也许只要这一份眼泪，便能了去几辈子的宿愿。
　　“古芊菁！”
　　林立翔握拳恶狠狠地瞪着长吻的两人，正要冲过去，我再次拦住他。
　　“我为了她……为了她……”林天王开始语无伦次，“她怎么可以……”
　　“为了她，连莫筱筠也抛弃了，是不是？”我扬眉笑道，“搞艺术的却被艺术给搞了，玩手段的却被手段给玩了，林立翔，你这叫自作自受。”
　　“这个贱人！”他的面容扭曲到分不清五官，愤怒在每道纹路里火辣辣地燃烧，“这个贱人，她父亲要不是岳行空，我连玩她的心都不会有！”
　　“砰——”
　　他没有机会再说第二句，我那当脸一拳蕴积了多年的怒气。
　　“三八，你敢打我？”他捂住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沉睡了几年的拳头终于觉醒，畅快淋漓的一挥，使得怎样的理智都挡不住排山倒海的快感。
　　“是的，我打你，怎样？”冷笑着抬起下巴，我知道明天就会卷铺盖走人，我知道所有的人都会在拍手称快之余暗叹我冲动，可，我都要三十岁了，抓住青春的尾巴再好好血性一会儿，上帝都会原谅我。
　　“这一拳，是童靖阳的，你哪根蒜苗雪藏他，哪根蒜苗跟他抢女人？”我数落着又是一拳，林立翔被我打得原地转了个圈向后退去，“这一拳，是古芊菁的，你揩了她多少油，别以为开着帕撒特就不是电车痴汉了——这一拳，是黎华的！”
　　林立翔摔倒在地上，鼻血流进嘴里，我扬拳欲再打，他怀里掉出一张相片。
　　紧握的拳松了，我怔怔地望着地上，选秀冠军和民歌餐厅老板的女儿，相依相偎着，俨然全世界最普通不过的情侣，仿佛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和利用，只是像孩子一样单纯而甜蜜地恋爱。
　　林立翔恐惧的尖叫已经入不了我的耳。我蹲下身，捡起相片，莫筱筠笑得很天真，眼角每一滴水波皆是幸福。
　　揪过他的衣领，沉声问：“你还打算利用它搞点噱头吗？”
　　他略略平静，目光落在相片上，血污斑斑的脸突然放松下来，好像那照片是一剂镇定剂，目光定格在莫筱筠脸上，眼神黯淡，嘴角竟然露出温柔而伤感的笑容。
　　他看了我一眼，哑声道：“你打吧。”
　　任由童靖阳把我拉开，没有补上属于莫筱筠的一拳，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力。
　　原来别人的感情，我们永远没有资格评说对错与否，爱或不爱。道德分黑白，法律论是非，而感情，只分有，还是没有。我自以为是地认为莫筱筠仅仅因为我的相救而痛悔才自杀，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林立翔只把女人看做往上爬的工具……其实男女之间相处，利用算计间，谁说没有一点点的真情？
　　即使是那一点点，已让陌路的我，失去指责的立场。
　　“你打电话给我说，芊菁和林立翔已经订婚了，并且会在开机仪式上，答应林立翔的求婚？”童靖阳倒拽着我向前走去。
　　孕妇方若绮活动着许久没打拳击、突然运动导致肌肉有些抽紧的手腕，讪笑：“如果你不来，我想他就会求了……”
　　“恩，你想，都是你想。”他冷冷地说，“想成这样，不做编剧可惜了。”
　　我死命挣扎开钳制，厚颜无耻地点头道：“有时候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我真是一个天才。”
　　“却是一个蹩脚的导演。”古芊菁打着喷嚏，“方若绮，我会找黎华赔服装费、化妆费、精神损失费，你就等着吧！”
　　天下事就是这样，好心当成驴内脏，古芊菁，你什么时候向黎华看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