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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半年后。
      《一代歌后钟湘》已经完成了两年的拍摄。在黎华资金的鼎力支持下,戏顺顺当当进行着,而且,又有投资商冲着“黎华”这个品牌,正在和我们讨论片约的问题。
      对于谁都是一个好消息,即便已经病重到连黎华和我都分不清的黎湘离,双目都射出了精光,几个月来第一次叫准我的名字:“若绮,干得好……”
      “都是黎华的功劳,我只是负责导戏和演戏而已。”
      “我只指导了你一个月,你却很胜任导演这个职位,果然和你妈妈一样聪明。”
      黎湘离惨白的面容映上了云霞般的红色,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笑如绵糖。
      我也笑着点点头,抓住他枯瘦如柴的手:“导演,您放心,我一定会不负所望,打败王瑞恩!”娘的,不把这厮踩脚底下我决不干休——何况他还逼我还一千万!
      听到这个名字,黎湘离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瑞恩……瑞恩……唉,这个孩子……”他的每一字都好像浸着筱筠那天喝的咖啡,多少糖都化不开的苦。
      “我真……对不起那孩子……”
      这话我听不懂。
      我只知道王瑞恩是一个激进顽固的家伙,是个心理阴暗的小人,不懂尊重前辈,只会一味利用他人甚至玩弄感情,怎么值得上人品才学一流的黎导一句“对不起”?
      “若绮,我知道,你对他心里有怨,你们的事情,我大致有所耳闻……可是,答应我,不管最后谁输谁赢,都不要怪他……”黎湘离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方才精神焕发的眼眸有浑浊的泪涌出。
      “其实,我是王瑞恩的外公。”
      心脏咯冷一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时候我的脾气,比今日的瑞恩还要糟糕。一味自大,不懂关怀他人感受。当年拼命反对他妈妈嫁给一个小场记,一怒之下把他们赶出家门,甚至不允许任何一个剧组聘用他父亲。目的是逼得他妈妈回头来找我。谁知道,那孩子,脾气比我还倔……生下瑞恩后,他们因为生活所迫,双双得病去世,瑞恩在孤儿院整整呆了十八年……”
      “十八年里,您一定经常去看他?”我试探着问。
      黎湘离的目光转回到我身上:“你看人很准,我确实一直去,却没有勇气出现在他面前。后来,他投身导演圈,我就知道是冲着我来,这些年,果然有了不俗的成绩,只是,他还有很多欠缺,比如太年轻,太急进,太冒失。当开拍《一代歌后钟湘》,我就想……”
      “接着这个机会逼逼王瑞恩,让他不得不磨练自己的技术,挑战高难度?”我抬眉。
      我说这位老爷爷,您要锻炼孙子,不用把我们都赔进去,您孙子不择手段排挤您,结果殃及池鱼。“您现在想跟我说,不要和他结仇吗?黎导,您是否该和王瑞恩谈谈,您的心情应该传达给他。”
      “……”
      “难道要像对女儿的遗憾一样,给孙子也留下遗憾吗?”
      他笑了,“鬼丫头,难怪黎华这么喜欢你。”
      我急道:“他哪有!成天欺负我!还说我不还清债就不跟我交往……”
      “怎么会?黎华只不愿意当面说好话,我了解他,正因为这部戏关系到你和你母亲的命运,所以才会投这么大笔钱进来。演艺圈,谁不为了名利,而他何必冒这么大险?”
      “您是说,他是为了我才……”
      “傻丫头,怎么自己的事情反而糊涂了。他暗里帮了你多少,只是嘴上不说,因为知道你是个自尊很强的孩子,不愿意你在他面前有自卑感。我导了一辈子戏,这点还是看得清楚的。”
      我垂下头,玩弄着手里的钥匙圈。
      “你和你妈妈一样,不管生活怎样压迫,都磨不掉与生俱来的高贵品格。而你比你母亲更坚强,若绮,看你从这部戏里一路走来,你妈妈的影子已经越来越少,我看到更多的,是你自己的魅力。”
      菊丝般的纹路绽放在他粗糙的肌理上,形成一朵苍老却生机盎然的花,夕阳斜斜照进,笑颜如天边最炽热的火烧云,红得照亮我心中每一块不曾发觉的角落,一览无遗。

      “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王瑞恩尖锐的嘴角险险套着一抹讽刺的笑。
      “你的宝马还是这么气派。”我用惯常的姿势靠在车窗上,树木朝后飞奔,轮胎撵过的小水坑时不时溅起泥丸似的水珠。
      “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不会想重叙旧情吧。”
      “也许是高利贷的休息室,然后把你痛扁一顿?王瑞恩,你可真够胆大,竟敢赴我的约。”我冷冷地。
      “你胆子也不小,竟敢主动来找我?明知高利贷是站在我这边的。”
      “不过,某些真相,却站在我这边。”
      当我复述完黎湘离关于王瑞恩往事的最后一个字,他一个急刹车,我抬头,回生医院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果然是导演,对时间的掌控出神入化。”我真心赞叹道,顺手打开车门。
      “他在这里?”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是的,他在等你。”我昂着头,“你可以不去,因为从来没想过你会有种面对他。”
      王瑞恩砸车门的声音惊跑了路边的一条小黄狗。
      黎湘离没有在病房等我们。
      医生从急救室出来,五分钟前,他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王瑞恩垂着双手,软软靠着墙壁。
      “他怎么可以先走?我们还没正式较量过呢!”他哑声道,“一辈子都这么阴险,逼死我父母,逼我走上这条路,又釜底抽薪,掀翻棋盘……”
      “没人逼你,是你自己逼自己。”我依旧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双手抱头,原本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头发被插入发际的手指伸得凌乱颓靡。
      王瑞恩,你也有失态的时候吗?永远从容冷静、运筹帷幄谋算人心的你,也有不能掌控的命运吗?
      以为自己是基督山伯爵,花尽一生力气向一个自以为的敌人发出歇斯底里、破釜沉舟的进攻,而对方只一个转身,连实体的身影都不曾留下,所以,那穷尽三世的气力顿时落空,尽数弹回自己身上,加倍尝到被报复的痛苦,王瑞恩,这就是执着于仇恨的代价。
      静静地望着他,一丝复仇的快感,夹杂着遗憾的伤感,如绕着竹签纠缠绵长的麦芽糖,轻触嘴唇都是无奈。
      天边的云惨白得吓人,如被盖上白布前,老人最后的容颜。昨日回光返照的神采飞扬,至今盘旋脑海。短短长长的黑夜,阴晴不定的白天,无生命循环的上升,一路留下生命的残缺。
      黎华紧紧抱着我颤抖的双肩,我才没在葬礼上软了脚骨。从上次事件后我的腿一直不太灵便,虽走路无碍,到底不能像以前那样飞腿都是招数,扬脚皆能伤人。
      黎湘离是否猜到,弥留的最后一刻告诉我真相,未必能来得及看上孙儿最后一面?
      台上发言人读着演讲稿:“黎湘离同志一生爱国爱党,奉公守法,忠于职守,兢兢业业,提携新人,爱护后辈,为人民导演了许多优秀作品,无私奉献了一生……”
      身后传来一身冷笑。
      王瑞恩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
      我缓缓转过身,道:“不,他嫌贫爱富,贪慕虚荣,顽固不化,自私懦弱,但,他是你唯一的亲人。”
      他身形微动,又平静下来。纵然仇恨万千,也逃不开那一点点分离不了的血缘。否则,你何必来葬礼,又何必戴上墨镜,掩饰真实的心情?
      身边的萧依莉挽住王瑞恩,如黎华牢牢扶持着我。
      这个时候,唯有把自己放在最信任的人手腕中,才不会摔倒吧。
      我抬头看黎华,他的双目胶着在黎导的遗照上。
      慈祥如春风的笑容,最后遗留的目光,停驻在我们身上,如天堂的祝福,从云端慢慢落下。

      “你说,我是不是比较像青蛙,优秀的两栖类,水上陆地都能活得风生水起?”收工的时候我像一条没有脊梁的虫,软趴趴地倒在黎华身上。
      说实话这戏让黎华来导没准更好。黎导只带了我一个月,接下去黎华充做了幕后黑手。
      人家导演只顾着导,我还要顾着演。指出别人的缺点不困难,最尴尬的是一看自己的镜头不满意,还得当着全场大声喊:“我那个镜头不好啊,我没演出人物的精髓啊,大家准备重新拍啊……”很长一段时间“我”这个词于我来说已经不是人称指待,而是一个符号化的称谓。以至于当黎华看着监视器,都会冲口而出指着我:“那个‘我’,表情不对,重来!”
      我发现导演与演员最大的区别,是导演不光会看人,还会看戏。锐利的目光一扫,就洞穿全局,所以黎华不导戏可惜了,他总是一副人世洞穿的样子,悠然抱胸俯视苍生,若非那日埋首于我的伤疤之中,实在觉得,他离红尘很远很远。
      也许有伤有痛、有悔有恨的王瑞恩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可惜,他背负的十字架,是连上帝都看不过去的。
      看着黎华辅助我导戏的样子,对整场戏从容淡定却丝毫不漏的把握,渐渐有了些感慨。
      原来,你可以一片空白地做演员,却不可能没有过往地做导演。不经历沧桑磨难,根本导不来一出震慑灵魂的戏。如饱经沧桑的黎湘离,如苦大仇深的王瑞恩,如进入演艺圈经历种种磨难、看遍众生百态的黎华,又比如,从跌打滚爬里站起来的方若绮。
      一部好的戏,首先取决于导演对角色的理解。黎湘离的成功在于,他的剧中,从来没有绝对的正派人物或反派人物。一个满身缺点的人,也有让人动容的真情,而一个出类拔萃的角色,也有脆弱不堪的阴暗。可是,黎湘离却没有抓住钟湘的弱点,在他的理解里,钟湘根本就是女神化身,完美无暇。
      “你这么改,不怕钟湘的粉丝拍死你?”黎华握住被我修改得一塌糊涂的剧本,端起咖啡遮住眼睛。
      “第一,钟湘是我妈妈,我对她比谁都负责任,第二,这些是她给我的感觉,也是事实。第三,钟湘的粉丝都老了,要拍也拍不动了。”
      “恐怕第三点才是你有恃无恐的重要原因。”他拍拍剧本,“写得不错。”
      “哎——”这厮竟会直接夸我?
      “我果然没白教你。”他笑得倾国倾城。
      朝天空翻了个白眼,果然这家伙就不肯放过一点点自夸的机会。

      又两年后。
      《透明的微笑》在《一代歌后钟湘》后一个月杀青。作为女二号,不得不出席宣传会。
      王瑞恩看我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绝情起来竟可以如此绝决,为什么从来不相信自己第一眼对他直觉的判断——决然的、不回头的尖锐男人?
      “方小姐,作为两部大片的重要角色——何况又如此直接竞争的大片,你夹在中间会不会很难做?”
      “你——”我伸指一戳,被身边的萧依莉生生按下去。
      就你,一个月前,《一代歌后》上也问这个破问题,找抽是不是!
      “除了这个您从乔亚一路问到彩虹的问题以外,还有什么高水准的问题吗?”活活把不耐烦挤成礼貌的笑,现在,我是成熟的方若绮,冷静,冷静,冷静……
      那记者显然有着比丧彪更大的耐心,和更不知死活的胆色:“传闻方小姐替身演员出身,曾经被高利贷追债,是靠着和黎湘离导演秘密交易才……”
      我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直直站在他面前:“才怎么样?”
      “我们只负责向大众报道真相!”
      我斜眼冷冷看了王瑞恩一眼,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希望您明白此刻是王导新戏的宣传会,与去世的黎导没有关系。”看我成熟多了吧,多客气的外交辞令,有礼有节,最重要的是,在没有拔拳头的情况下警告该无冕之鸟,不要再给去世的人泼污水。
      “大众都非常好奇,一个被高利贷追债、中途辍学的小太妹,凭什么会被黎湘离这样的大导演看中,黎湘离一生小心翼翼,却在临终前做出这样的事情……”
      照相机啪地掉在地上,记者跌倒在地,捂住半边脸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镁光灯像杀人一样轰然亮起,发疯般地刺穿我。
      “方若绮,你闹够了没有!”
      我回过头,比那记者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依莉站在身后,满脸怒容。
      大庭广众,高贵文雅、微笑都好像经过千锤百炼的萧家千金,竟然如此动怒。
      我冷笑一声,一把揪起记者,冲着萧依莉道:“你给了这家伙多少钱?”
      “方若绮!”王瑞恩使着眼色,一边的保安把我和记者扯开。
      宣传会完全在一片混乱中解散。休息室里,王瑞恩脸阴沉得随时会下一场冰雹,我推开钳制住我的五个保安(其中两个已经脱了臼),直直走向萧依莉。
      “你们出去。”萧依莉也直直看着我,冲着工作人员淡淡地说。
      休息室就我们对影成三,一刹那似乎有种奇怪的感觉,这般尴尬的境地,有着时空错乱的扭曲。
      萧依莉迈开修长纤细的步子,笔直走向我,扬起了手。
      “啪!”
      一记清脆的响声,我没有捂脸,依旧眼也不眨地盯住萧依莉。
      “依莉!”王瑞恩惊惶失措——这是我自上次萧依莉病发后第二次看到王瑞恩失措的样子,当然,使他慌张的原因不是我,而是担心土匪出身的方若绮会以十倍掌掴他的美人千金。
      我没有还手。
      打起丧彪来我从不手软,打了莫筱筠至今都觉得解气,但是萧依莉,不是一个我愿意动手的对象。
      “早就想打我了对吗?”我抽起一丝先知先觉的笑,“从王瑞恩河边接近我的那日就想教训我,对不对?”
      “对!”萧千金素日的高雅温柔一扫而空,换来的是比王瑞恩更冷酷的冷笑。“方若绮,说实话,如果你不是黎湘离的女主角,依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接触,我会和你成为好朋友。偏偏你演了钟湘,所以我对你的恨,已经超出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范围。”
      “依莉,你说什么?”王瑞恩站起身,声音发着抖,“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我接近她的目的,从一开始你就是支持我的!”
      我孤零零地站在门边,空气触到皮肤都是冷的。
      “我当然支持你,因为我知道你的痛苦,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也许你接近我也是利用我,但我不在乎,瑞恩,我不在乎!”她的眼泪如雨后的荷叶,大颗大颗滴下叶尖,“只要你能完成心愿,就算利用我,利用我的家族帮你,我通通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这个女人——”她一手指向我,“占据了你这么多时间后,最后竟然害你功败垂成。那些宝贵的时间,是我盼都盼不来的……”
      王瑞恩从背后抱住她,下巴牢牢抵住她的头顶,嘴唇颤抖着,好像她每个字,都是一把利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看着你们谈笑风生,无人处亲密无间,看你消耗大把时间在她身上,每晚每晚担心你会假戏真做,然后彻夜不眠。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是斥责自己的妒忌,萧依莉,你怎么可以介意,你怎么可以让自己成为瑞恩的绊脚石……瑞恩能打败黎湘离,才是你们幸福的根本。可是方若绮,为什么是你这种书都没读几年、父亲赌徒、你又流氓的女人,阻碍了我和瑞恩的幸福?你凭什么???”
      “所以你派人假扮记者,故意在《透明的微笑》的宣传会上散布那些消息,好从侧面打击黎导的戏,提升王瑞恩的戏在公众面前的形象?这一招真狠,王瑞恩,你学着点!”我的手指冰冷,笑容却明亮。反正我只是《微笑》的女二号,唯有我越下贱,才能衬托出女一号的高贵;而在《歌后》中饰演一号的方若绮,自然矮了《微笑》女主角一头。
      “依莉,你没有必要为我……”王瑞恩紧紧抱住她,重重喘着粗气,她的发稍被吹得扬起又落下,忧伤如她不断落下的眼泪。
      “我愿意为你,只恨自己没时间……瑞恩,这也许是我最后可以为你做的了……”萧依莉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牢牢握住王瑞恩在胸前的双手,慢慢闭上眼睛。
      眼泪如溪水一般从她长长的眼线中流了下来,她像个孩子一样,伏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的哭声是那么凄凉,如深秋惶惶翻转着掉下的落叶,每一丝抽泣都渗着绝望,渐渐的,那声音变成一轮又一轮颤抖,和大口大口的喘气。
      “依莉……”王瑞恩警觉地把她放在沙发上,“你怎么样?”
      萧依莉嘴唇发青,每一口呼吸看上去都那么痛苦,瞳孔收紧,肌肉抽搐。
      他七手八脚打开她的手袋,倒了几粒药丸在她嘴里。
      我掏出手机,拨了急救车电话。
      世界上原来也有即便明明抢救措施及时,偏徒劳无功的事情。
      这是我第三次和王瑞恩出现在医院。第一次是救老爸,第二次为了黎导,这一次,是再也不能从急救室活着出来的萧依莉。
      我不知道王瑞恩爱萧依莉到底有多深——也许一开始和对我一样,只是出于利用的心态,慢慢,变成了真情。
      这份感情于他到底是什么意义,可以从他的表情看出来。
      我从来没看到过一个男人可以有这种表情。
      那表情,用十个“痛苦”来形容都嫌不够。
      他低着头,从眉角开始,颤抖如某种癫痫病向四处发散,延至肩膀,抖得更厉害,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把骨架子抖散。脸上每一丝纹路纠结在一起,好像最沉重的枷锁全部拷在上面,压抑着不得解脱。
      “依莉……”他颤声道,鼻翼微微扇动,呼吸粗重,含糊不清。
      “依莉……”轻呼完这声,眼泪沾着痛苦的喘息,缓缓流了下来。
      不自觉地迈开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把他揽到怀里。
      他在我怀里失声,空气浑浊的走廊里听不清他的呜咽。他的身体很软,却很沉,像一个失去母亲的脆弱的孩子,手心里漫漫的全是他的疲惫和崩溃。我用下巴紧紧抵住他的头顶,一如两年前,他这般顶住我,柔声说,若绮,我爱你。
      “瑞恩……”我轻声道,疼痛似一把水做的刀,在浑身蔓延。
      然后我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我低下头,吻了他。
      每一缕呼吸都痛,原来一个男人失去支点的嘴唇,可以成为另一个女人隐秘的伤口。
      一道狭长的人影遮住走廊不多的灯光,我抬起头,黎华沉着脸,冷冷地看着我们。

      “黎华……”我吃力地迈动脚步,到底是受过伤的腿,健步如飞已经和我绝缘。
      “说好宣传会来接你,却接了一个空。”他快步走着,一点都不体谅我。
      “因为……你知道……”我急急解释,不断拉大的距离总给我一种“不管说什么他都会漏听”的感觉。
      “他们说你去医院了,我就来看看有什么好帮忙的。”步子这么大这么快怎么不和刘翔比啊,欺负我个残疾人有意思吗?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突然大叫起来。
      他转过身,嘴角依然挂着那缕招牌式的笑。“那是什么?方同学?”
      是什么?是什么?我竟傻傻看着他没了解释的能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吻王瑞恩,一个女人主动吻一个男人说明了什么,可,心下总隐隐觉得不是那个意思,嘴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方若绮,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冷不丁冒出一个问题。我依旧傻傻看着他,那个,还用问吗,当然是……
      “你把我们对你老爸开的玩笑当了真,这两年来只是我一厢情愿和你谈恋爱吗?或者,我在你心里根本就是王瑞恩的代替品,一个质量高一点的救生圈?”看这家伙,到此刻还不忘提高自己。
      不是,这种情况为啥还胡思乱想?
      我该解释……
      为何嘴角抽动着,到了嘴边的解释却随着王瑞恩的崩溃而全然无声?
      “我用这生最大的力气宽容你,等来的却是今天的画面。我以为两年时间足够清空任何男人留给你的阴影,但我错了,他给你的不但有阴影,还有美好的回忆。”他的笑愈发冷,和王瑞恩有的一拼。
      “我还欠你钱……”我有气无力地冒出一句——我傻啊,胡说什么,这是谈钱的时候吗?
      其实我想说的是,就冲着这么大笔债,你都不该对我没信心……
      “你真以为钱对我这么重要吗?”他的神情慢慢黯淡下来,“我们的债一笔勾销。”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我的脚心越来越痛,好像有什么把我死死钉在地面,有什么把他的身影从视网膜上活活剥去,一层一层,一片一片,眼泪不识时务地涌出来,雪上加霜地模糊了他的影子。
      我还你钱,我还你钱还不行吗?我又不是吃霸王餐不付帐的人,为什么要一笔勾销?
      这是我第二次,单单看着黎华的背影流泪。第一次,他临走前说,好好照顾自己。这一次,他说,我们的债一笔勾销。
      如何一笔勾销?我的心连同钱一起成了彼此的债务,而你走得如此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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