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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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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很奇妙,林子很大,人的种类,也多。
而演员是最不可思议的品种,明明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居然能演得惟妙惟肖,并且入戏入到拔不出来。
比如一演王瑞恩那个因为嫉妒而背叛友情的小人朋友,突然之间就理解了筱筠的心情——恨,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阴恨。
原谅我生造汉词。谁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为啥筱筠会夺走欧凯文?难道我扁过他老爸,或是欠她钱不还?
唯独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恨——没有理由的,见不得光的,只有在内心默默放纵着无名恨意毒草般滋长,即便一个人时,放在台面上,也讲不出个究竟。
既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也有无缘无故的怕。比如一下戏,就远远离开拍摄场地,离开王瑞恩远远的。他身上莫明的寒意会害我关节炎。
真奇怪萧依莉那般春风细腻的温柔人物居然能对着他笑得如此阳光灿烂。反正他一走近,我唇边就会不自然地皱起纹路,然后冷冻成一根根冰柱,接着断裂。
王瑞恩,实在不是能接近的人物。
也许丧彪都比他好相处。比拳头么,单挑的话还真没遇到过敌手。
所以,即使出外景,温暖春日,休息时依旧远远逃开,沿着小河散步。
这几天细细读着钟湘十几岁写的歌——真是货真价实的歌!华丽灵动的文字,配合清新悦耳的曲,就着简谱哼下来,轻而易举,琅琅上口。
按着帽檐,走着一字步,柳絮从鞋尖飘过,浪花轻轻舔湿边岸的草,春天,是约会的季节吧。
“原来你唱歌也很好听……”
一惊,王瑞恩不知什么时候走在身边,学我一样走一字步。
那种距离简直就是……
寒透人心啊!
差点冷得我掉进河里。可能河都比他暖和点。
“导演……”牙齿在打架。
“你好像很怕我。”英俊的脸上勾起一抹冷月,作为笑容。“所有人都围着我巴结,只有你总跟我保持距离。”
“哪有,我怕热。”讪笑。其实更怕冷才对。
他突然停下脚步,害我不得不也停下来。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得能看清浓眉里藏着的痣。“很漂亮。”
“哎?”醒悟过来似的,摸上帽子,“谢谢。”
“帽子漂亮,人更漂亮。”他歪头,笑意漾得更开,“叫我王大哥吧,不然总觉得我们有距离。”
那个……其实我很想问,如果认你做老大,你会罩着我吗?
“今晚有空吗?一起吃饭如何?”
“好啊。”话一出口就后悔——本着有饭不蹭非俊杰的本能,竟不小心应约。
或许我是真的多心了。
或许王瑞恩真不像我以为那样外热内冷。一顿饭下来,体贴细心淋漓尽致表现出来,为我挟菜的样子都充满了新世纪南方“阳柔”的味道。乍看,真像是那种会开着宝马去幼稚园接孩子的家庭型好男人。
为啥之前总不太敢接近他?
把我送到楼下,温柔地说了“晚安,”离开。抬头望天,好久没见的星光像毛衣上点着的亮钻,闪,而温暖。
黎华站在月色旖旎处,夜雾从发稍飘过,看不清表情。
“几天不见档次上去了,又是小子弹又是宝马接送。”
“如果不是你小气,我还有运气坐保时捷呢。”上次黎华表示可以来王瑞恩片场接我,被我拒绝了,就知道他会索要车马费。
“来找我不会提前收帐吧?”
“不,时间对我来说就是利息,才不会杀鸡取卵。”他双手插在银白色休闲裤里,漫不经心地说,“下星期天有空吗?”
“如果约我吃饭,就你付帐。”我毫不客气。
“朋友结婚,我需要女伴。”
“啊哈,天王竟然找我做女伴?古芊菁呢?”
“我怕她咬我,再说其他女星都比较忙……”
“你的意思是我空得可以陪你参加无聊的婚礼?”我气愤地指指自己的鼻子,又转过指头戳住他鼻尖。
他却自顾自说道:“本来我想,你做我女伴的话……”
“收费咯。”我没心没肺地一刀斩下,“价格让我爽,我就让你更爽。”
他的嘴角漫起笑意,一瞬间突然想起王瑞恩,同样的笑,竟可以这样冰火两重天。
答应参加的原因当然不是为了钱——好吧我承认这是一部分原因——主要是因为,下周日是五月五日。
欧凯文和莫筱筠的大喜之日。
我想参加别人婚礼的话,可以忘记,那一天的存在。
这辈子还没参加过婚礼,电视上拎着裙腰从教堂里款款走出的新娘总是一脸幸福然而枝节横生。几乎所有电视剧倘若举行婚礼,除非大结局,其他无一例外一定会出事——什么新郎逃婚啦,王老虎抢亲啦,土匪子弹乱射啦,教堂塌下来啦……婚礼往往是葬礼的开幕式。
现实中的婚礼会如何,我不知道。
一款洋装笔直垂在眼前,黎华轻轻托着衣架,另一只手搭在洋装肩上。
“试试这套。”
“又不是参加舞会,还是休闲装比较合适吧。”
“小姐,你不会想让天王被一个扎马尾穿运动裤的女伴挽着?”
“就算洋装,也已经有了,那条舞会上的蓝裙子!”娘的,花了我一大笔钱!接下去就束之高阁再也没场合穿,那样的布料,又不能用来扎拖把——浪费啊浪费,恨不得再拿回店里退掉。
“你好歹也是黎湘离的女主角,我的女伴,怎么可以大型场合穿重复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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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明星世界还有一条规矩:糟蹋东西。
“黎华,”我忍不住一把揪住他的领口,“那套害我吃一个月速食面的洋装怎么办?为了做你舞伴才买的,还有,这套,也是为了给你挣莫名其妙的面子,难道要我再吃一个月速食面?”
“那条蓝裙子是出于剧组宣传需要,你可以找黎导,至于这条,我可以报销。”他把裙子往前送了送,扬起眉,“试试吧。”
黎华报销?
他真说报销?
连和我吃顿饭都AA制的家伙竟然说帮我买裙子?
那我还犹豫什么?能占到财迷的便宜,简直比黎湘离多给我10倍签约金还兴奋。
“嗯,其实这套也不错,那套,还有……”我扑向整整齐齐排列着的衣架,“黎华大人,我觉得一席宴会上换几套装的女伴更能让您的俊脸蓬荜生辉……”
“……”
“如何?”抬眼无比希冀。
他的脸上漾开一种奇怪的表情,连眼睛都变得迷蒙起来,不设防地,伸出食指,在我眼睑划过。
“若绮……”如梦呓般的轻唤。
装作纯情睁大无辜的眼,继续“眼神攻势”。
“这般撒娇的你,实在无法和几个月前抬腿踢人那个方若绮连起来。”他深深注视着我,金雾在眸中飘荡。“难道演了钟湘,她身上的女人味都在你身体里发育起来了?”
谁在我耳边划了火柴,为何耳根火辣辣地烫?
谁在我腮帮子里使尽吹气,为何脸颊好像鼓鼓的要涨破?
女人味……
多剧本的词语,和我有关吗?
撒娇……
从小到大可曾有这样的机会?
钟湘,在我身体里种下的,仅仅演技而已吗?
我不知道,因为一双修长精美的手,抚上脸庞。
“你脸红了。方若绮。”
黎华低沉的声音把我从恍惚中托起来,那剑似的浓眉,英挺的鼻,干净清秀的唇,离我很近很近。
欧凯文,你居然附身在每一个离我距离如此之近的男人身上。
《一代歌后钟湘》慢慢陷入僵局。
在导演圈颇有分量的黎湘离,虽然能把乔亚经理施益勤的争执生生顶回去,却很难顶住片商的异议。
黎湘离对于戏中每一句台词、演员每一个眼神、动作、灯光每一寸精确的严格要求不在话下,对二十年前的布景、道具的精益求精更几乎让所有人崩溃。为了找一串钟湘的手链,整整否定了一麻袋的珠子。
“不是这种,不是!”老人家喘着粗气,“钟湘不会戴这种没品位的手链,光珍贵有什么用?整个一暴发户!”
“导演,那时还没暴发户……”道具师委屈地说。
“所以,更不能让这种玩意出现在钟湘手上!”
“不过一串手链而已……”服装师也忍不住了。
“不过?小细节见人性,明白吗?”
“可也未必能拍进去。”摄像师都看不过去了。
“一个人的气质就是靠细微的东西积累的,如果连饰品都选不好,叫演员怎么把气质阐释出来!”
我很想开口说,一串手链真的不会影响我的气质。
走到一边,突然脑中一个激灵,像有什么亮光从大脑和小脑之间劈过。几步冲到黎湘离面前,叫道:“黎导,这个如何?”
“草帽?”他疑惑地看着手中淡黄的帽子。
“嗯,你看,这做工手艺,这剪裁设计,多别致!”
“你的意思是……”
“我总觉得,钟湘不是一个会喜欢金银珠宝的俗气女人。黎导,片场您可看到过她戴首饰?”
“……”
沉默代表默认。
“这是钟湘做的草帽,当年戴着它,河边唱歌时邂逅李恩光。”我兴奋地看着黎导瞳孔慢慢收紧,连鼻翼都紧张地扇动。
接过草帽,枯树枝般的手慢慢摸上帽檐,他的声音在发颤:“湘湘这孩子……这孩子真是……”突然声音一沉,严厉地问:“方若绮,为何不早拿出来。
倒。我也是刚刚拿到不久呀!
“好,明天的戏,重拍李恩光与钟湘邂逅那幕,戴上草帽。”
片场四面八方射来怨毒的目光。我冤哪,天知道黎导一丝不苟到这种地步?就为了一顶草帽,居然重拍一个月前就完成的戏???
下戏后,天开始下雨。黎华早早完成自己的戏赶到唱片公司录音,蹭不到他的顺风车,没带伞的我只好站在大门口百无聊赖地数雨滴。
一辆集装箱卡车轰地驶过,溅起一片瀑布似的积水,海啸般扑脸全浇上,一点不浪费。
傻傻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狗日司机的素质……若非艺人要顾及形象,早三两步跨上去扒到车顶砸碎玻璃兜头“教育”他了。
做个艺人真辛苦,别人浇你一身水,你还得把脸伸出去让泼。
“方……方若绮?”那声音分明因为我落汤鸡的模样而犹豫着是否认错人。
本想装作不认识,正好眼皮最后一滴水落下,视线清楚落在眼前的宝马上,王瑞恩摇下车窗,一脸同情看着我。
“王导……真巧……”讪讪打招呼。那水冷得,一个激灵连个激灵,就像黎华说的,抽风派表演。
“回家吗?我送你。”
“不用……我湿,你干。”
。。。。。。
被水一浇话都说不明白。
“没关系,”他一脸宽容随和的样子,打开车门唤道,“上车吧。”
坐上车,他笑道:“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狼狈。”
“呵呵。”干笑,“王导,我更狼狈的样子你还没看到过呢。”比如被一伙人扔在地上踩,比如被打断腿,比如,一对情人从肩旁擦过,请帖掉在地上,大雨淋下,碾落成泥。
“说了,叫我大哥。”他纠正道。
死憋,憋了半天……
“王老大!”
“……”
“……”
“……”
“……”
“哈哈哈哈!”他冲着雨刷突然大笑起来,眼阔分明的眼梢向后大气上扬,性感厚实的嘴唇豪迈张大,露出雪白的牙齿。
这男人笑起来好夸张。我敢打赌,他从来没这么笑过,一旦蹦了个口,就滔滔不绝了。
前车镜照出他五官分明、英姿飒爽的笑脸,王瑞恩,这个在片场,即便面对美女萧依莉的温柔,也只是用微笑表示礼貌客气外,很少有真性情流露的表情。怒火或喜悦,全藏在冰般的眸子下,看不真切。
我相信他是一个习惯于隐忍的人。
“若绮,你……你真的很有意思。”他抹抹眼角,笑容依旧刹不住脚步,落了我一眼春光旖旎。
“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若绮……”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来,“好久没遇到让我这么开怀大笑的人了。”
“是您不愿快活吧,这世界只要愿意,快活的事情还是很多的。”比如能敲上黎华一顿饭就很快活。这几天为着那件他付钱的洋装心情一直阳光普照。
“是么?”他看了我一眼,那眼底好不容易被笑意打散的冰又慢慢凝结起来。“那是因为你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我做不到。”
因为不在意,所以快活?
因为不计较,所以轻松?
是啊,比如不计较钥匙圈,所以不会因为失去而难过;因为在意欧凯文,所以想到莫筱筠心口就像放了一块板,断层的痛。
送到楼下,正要上楼,身后传来关车门的声音。王瑞恩三两步跨到身边,问:“不请我上去喝杯咖啡?”
“那个……”能直说我只喝得起凉白开吗?
“还是对我有戒备?”他探究似的,用受伤的口气。
“我只觉得少喝一杯咖啡您不会渴死。”
他没有说话,依然直直看着我。
“那个……凉水行吗?”终于挡不住攻势,“家里没咖啡。”
浸着冰块的眼睛再次浮起笑意,“只要喝了不拉肚子。”
幸好,租的地方虽然小,亏我每天打扫,王瑞恩进门的时候才没被绊倒。
“你住这里?”他扬起头四处观望,好像要从墙壁缝隙里看出一杯咖啡似的。
是啊我住这里怎么地了?看不起么?又不像你新锐导演跺跺脚报纸都会出裂缝,如果您肯看在我自强不息破屋里飞金凤凰的份上加钱,那再好不过。
“换个好点的地方住吧,万一被记者拍到,就有口舌了。”
“我住这儿又不是被金屋藏娇,怕什么?”倒了一杯水给他,“堂堂正正不骗不拐,每月定期付房租,有什么口舌。”
“若绮,你对这个圈子的理解还太天真。”他啜了一口水。“换个地方吧,我出钱。”
……
是不是一演钟湘我就开始走导演运?不然为啥李恩光岳行空黎湘离甚至面前冰火人王瑞恩,都想着法子对我好?
“不,这不好,无功不受禄。”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等您的大戏获了奖再犒劳我吧……”
唇被一根手指按住。
他的指甲冰冷,指腹滚烫。
他的眼神如霜,呼吸似火。
“是我,想让你离开这儿。”他的声音仿佛从极地传来,经过赤道的时候沾着热带的风,吹在脸上交织成矛盾的温热。“和拍戏没有关系。”
这是一个矛盾的男人。眼角明明拖着沉重的心事,可一个轻飘飘的凌厉眼神,又能让所有人噤声。
只需要一根手指,就掐断了我所有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