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余欢》小猪兔

2、第 2 章

　　我一眼就看见紫薇宫的花丛里，有个东西正迎着日头眨眨发亮。刚想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如此晃眼，便听到我背后有一陌生声道：“别去。”

　　是个男人，不是太监，我能从声音分辨出来。他的语调具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让人想起夏日晌午时分的烈阳。

　　陌生男人怎么会出现在母妃的紫薇宫里？

　　我刚想回头看看是谁这么大胆鲁莽，却发现自己转不过身去。眼前一阵恍惚，依稀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了些什么，脑子也是一片朦胧。

　　“阿姐，醒醒。”

　　脑子还未清醒，来不及反应的我被这轻微的触碰吓了一跳，手脚却又不能自如活动，一下撞进面前人怀里，几缕发丝从本就松散的发髻里散下，差点儿吃进我嘴里。

　　阿恪将我扶正，无奈地笑了：“阿姐要来吃食，怎么又自己睡着了。”

　　没想到我竟然倚着床头睡着，刚刚是在做梦啊。只是短短一会，梦的内容如今却已记不明晰了。

　　我问：“已是申时了？”

　　“如今已是酉时，我有些事耽搁回来晚，在外面用过饭了。阿姐睡了三个时辰，饿不饿？”

　　我想起自己当时对小红说：“罢了，我还是阿恪回来一起用饭吧。这些饭菜先放在那，一会热热就好。”

　　他听完我说话，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答话，只是默然把帘子放下，我也无法从他的脚步声判断他是否按照我的说法把饭菜端走了。

　　我心里对他有些隐微的愧疚，觉得自己给他造成了麻烦。平日我也不这样，主要是他的表情看起来逆来顺受，死气沉沉的十分可怜。这点倒是和桃蕊不同了。我愿意服侍我的人都如桃蕊一般鲜活鲜活的，多有劲儿，我指使起来也心安理得一点。

　　然后我无所事事地就睡着了，睡到现在。我昨夜明明睡得挺好，无事可做就是这样一个顶顶无聊的状态。早知道我就把小红留下，随便聊些什么都好。

　　我如实道：“有些饿了。”

　　阿恪便从我面前消失，又端来另外一个食盘，它们的漆色不同。

　　我问：“原先那盘吃食呢？”

　　“小红觉着浪费，就自己吃了。”我听了，借着掀开的床帘探头环顾室内，却没看到小红踪影。

　　他说完，将食盘置于床头小几上，掀开食盘的盖子，我只见里面一片素色，种类却不少，有四菜一汤。

　　我盯着那盅鲜蘑青菜煲看，觉得偶尔吃吃全素宴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阿恪取了银筷银勺，对我抱歉地笑：“这内室没有其他仆从，只能我来服侍阿姐进食了，阿姐别嫌弃。”

　　“我能自己吃的，只要替我解开腕上绸带就好。”绸带其实很软很滑，单单绑缚着手腕并不疼痛，可绑得太紧，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全身酸软，在这样下去胳臂都快要废掉。我用眼神向他示意自己真的很难受。

　　看到我这样子，阿恪顿住手中为我取食的动作，问：“阿姐不怨我么？”他的眼神很是认真。

　　我想我是不怪他的。

　　我道：“原本是有些怨，但阿恪总是想着为我好的，也一定自有打算，这么一想就没有法子怨你了。”想到了什么，我又扬起笑脸，“况且年节实在太少，偶尔出宫一趟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阿恪又眼神复杂地看了我数秒，最终低低叹道：“阿姐还是阿姐。这样就很好。”

　　我还在琢磨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阿恪放下筷子勺子，倾身过来，不一会我便感到手腕上一阵轻松。动动手腕，随之而来的疼痛让我缓了一缓才抬起手。

　　我从小几上取过双筷，这些菜的式样虽精细，分量却不多，没一会我就吃完了。

　　在我用饭时，阿恪又多点了盏灯，坐回书案前读起书卷来。阿恪领了个校书的闲职之后似乎很忙，以他温敏稳重的性格，我估计杂七杂八鸡毛蒜皮的小事，别人推诿来推诿去的他都一并做了。

　　小红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将我用完的餐盘收走，他扫了我手腕间两眼，但没说什么。

　　没一会儿，刚离开的小红又领了一个人进来，又是个男人。我开始想念起桃蕊来。

　　这男人我不认识，看面容不过二十许，生得身材颀长，穿一身裁剪精巧的白衣，层层叠叠飘飘欲仙，一副世外高人之态。

　　让我奇怪的是这人长相平平无奇，存在感却要比颇为俊朗的小红要强烈许多，只是站在那里便叫人忽视不了他。

　　这人一进内室就看到床上的我，神情分明写着惊异。

　　阿恪似乎对他颇为熟悉，笑道：“子沐来了。”

　　白衣男子也不向他行礼，目光自我身上转开问道：“这位就是宣华公主？”

　　阿恪略收了笑，叹道：“若不是一时无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白衣男子垂眸：“公主在此，不宜面见外人，以免多生事端。”

　　阿恪郑重道：“我自然知晓。”

　　他二人出了内室门，不知在商谈些什么，只隐约听得“国”“王储”寥寥几词，其他的距离太远，听得不甚清晰。这二人竟对我婚姻大事如此关心，着实令人汗颜。两国邦交靠一女子维系，也许这事确实很重要。但若是这事很重要，怎能将我带出宫中，难道他们还能变出一个假的宣华公主不成？

　　我想不通的事情从来不去深想，我总是不喜欢为难自己，自找麻烦的。

　　正放弃思考时，留在内室的小红突然丢给我一管未明物体，正好落在我手边。我疑惑地看向他，他也不过来，就以目光示意我看看自己腕间。

　　我一看手腕上几道红痕，在白净皮肤上颇为明显。我拔开管塞，内里蓄了淡绿膏状物，隔的近了，我才嗅到一点零陵香的气味，那是种让人心情平和的香气，熟悉而安谧。

　　虽说的确没感到如何疼痛，我却也担心自己的身体留下疤痕。向他道过谢后我以指细细蘸了药膏为自己涂抹。药膏入手和它的外表一样，十分清凉。

　　将药膏交还小红后，他转过身却没有立即离开，背对我道：“明日便不会留下痕迹。”

　　我有些高兴，低了头无声微笑。

　　阿恪面色严肃地进来，本来眉头微皱，见了我却放软神情道：“阿姐若是觉得无趣，可以看看我这儿的藏书解闷。”

　　脚腕上的绸带已被我花了些功夫自行解开，也涂上了药膏。不知道阿恪有没有发觉，他终究也没有说什么，也许他是觉得我如今离开意愿并不强烈，也无法走出这里，就任由我动作了。

　　我下床走到他书案前，终于有机会好好一窥内室全貌，之前有床帘阻隔，只能看清部分。

　　阿恪所住之处居室书房乃是一体，却开阔通达，杂而不乱。

　　我之前从未进过他内室，环顾四周见布置清雅止奢有文人风气，觉得很是符合他的风格。回首看那床榻，素白被单已经被我弄得凌乱非常，被我取下的红绸散落其上，不像是真的囚禁，倒像是别的什么比较旖旎的场景。

　　我脑中一生出这念头，便强迫自己打住，不再去想。

　　随意从书阁中取了一薄册，是《煎茶水记》。我一看，顿时没了兴趣。我虽然也习茶道，可只是做做样子，内里的精髓可能是我脑子太不聪明的缘故，什么都没有学到。

　　阿恪目光没从刚回到手中的书卷之上移开，却好似注意到我挑挑拣拣的苦恼模样，道：“第二阁内有阿姐喜欢的。”

　　我在第二格书格内翻找，没过多时眼前一亮。《珍奇解注》，《人时宝录》，犄角旮旯处还翻到几本《狐仙配》之类的话本子。

　　这第二阁内书比起其他阁来，被人翻阅的痕迹就明显少了许多。阿恪不太乐意看这些称不上正经的书，他更乐意翻阅那些我不耐烦读的浩繁卷帙。

　　只是他不爱看，我却喜欢的紧。我欢欢喜喜地挑了本没看过的，拖了张松木凳到距他不近不远的地方投入地看进去。

　　这一看就入了迷，直到阿恪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阿姐就在此间休憩吧。”他又抬手指向屏风后：“阿姐可自行洗漱，更换衣物已经备好。我府上并无侍女，只能委屈阿姐了。”

　　我从书中抬起头，有些诧异。这间屋子是他平日所居，没道理要将我安排在这里而不是客房。但我自然不会有疑问，便应道：“好，我知道了。”

　　他退出内室之前又想起什么，加了一句：“若有什么事，阿姐直接喊我或者小红就好，我们二人总归有一人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