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余欢》小猪兔

1、第 1 章

　　昔日我住在梧桐宫里，每日间赏花斗草，伴着其他公主，也就是我的姐姐妹妹们一同学些吟诗作画，抚琴拨弦的本领。

　　这样平淡安稳的日子虽然谈不上无聊，甚至还挺充实，却也鲜有什么趣味。

　　因此我平日间总爱找些新鲜玩意儿，还时常拜托自己信得过的宫人在采买或是递信时替我捎一些新奇物件把玩。

　　不可否认我的确更想自己能够随时出宫尽情享受，但这绝对不是我如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甫一醒来，便捕捉到从不属于宫闱的市井喧哗之音，视线所及之处，我却看不到窗棂安在哪儿。

　　轻绡帐暖，锦幄正温，软软滑滑的水红绸带绑缚在手腕间足踝处，交缠出些许略带艳色的绮丽。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幅惹人绮思的美景，但如果被绑缚住放在床榻上的人不是我，我可能还会心态平和地欣赏一会儿。

　　怎么说呢，我现在就是十分非常尤其地不舒坦。

　　要不是看了一圈后确认身上衣物还算完好，只有些皱褶，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桃蕊那丫头偷偷送到某个欲尚公主之人的床榻上来了。

　　回过神后，我才来得及感觉到脑袋有些晕眩，想来大概是不正常深眠之后的余韵。本来我还想揉揉脑袋缓解一下，却发觉手脚俱不听使唤地软弱无力，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勉强抻颈，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十分狼狈，但也没有办法，我望向坐于不远处书案前正襟危坐悬笔缓书的人，眨眨眼睛。

　　看清楚那是谁之后，我心里一突，越发不能接受现在这个景况。

　　要是在平日里遇见他，我一定向他搭话，关心他府中生活如何，他也一定会略加报备，并且每一次都让我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他。

　　但现在不行。

　　他的人与我这儿的场景实在不搭，而且现在就算是我也知道，这并不是能够轻易搭话的情况。

　　正当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思索对这种突发事件的对策时，他好像终于注意到我这里的窸窣动静，转头望向我。

　　见我已醒，他一下搁了笔，起身走向我，在床边站定，面上是同往常无异的平静神情，至少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若有似无地带了笑意。

　　“阿姐。”

　　他只叫了我一声，此外什么都没有说，我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下文。

　　我也不急，我继续等。

　　他依然不打算说话，只是把目光搁在我踝间的红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看他这仿佛陷入深思的模样，只能自己强行续下对话，否则这片沉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阿恪，你......”

　　他听到我开口唤他，垂下眼睛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似乎是在等我继续发言，或是发问。

　　阿恪名行恪，在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间行六，我比他年长些许，与他虽然并非一母所生，却比起亲弟小九还要与他亲厚好些。

　　自从他幼年生母病逝以后，母妃便接了他过来与我一同抚养。我俩一起长大，相处良多，感情自然不错。

　　只是阿恪年满十四开府以后，就多少渐渐见得没有从前那样频繁了。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现在我就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以前了解他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不禁令我感到有点儿挫败。

　　阿恪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是谁做的这件事情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刹就已经毫无疑问，但我实在不明白他的意图。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已经自个儿把话问出了口。

　　这时阿恪眼睛都未眨一下就抬眼挪回了眼神，好像早就预料到我会问这种虽然很傻，但人人在这种境况下都会问的问题。

　　“阿姐既然不愿意嫁与那国王储，我自当要遂了阿姐意愿，就用了些手段把阿姐偷出宫来。这儿是我的府邸，暂且还算安全，阿姐可以放心。”

　　连我没来得及问的问题也一并解释完后，阿恪终于开始正眼看我，我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听了一种无辜出来，但阿恪从来不是会装无辜的性格，所以这或许是我的错觉。

　　但......

　　先不管我在哪里或是现在我为何被禁锢住的问题。

　　这种常人所不会做的举动恐怕已经不在有点乱来的范畴内了吧。

　　我听完他解释，用数秒时间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后，立时瞠目结舌。

　　“你......阿恪，你大小还是个皇子，不比我们，父皇要是知晓你做出这般不合宫规之事，定会......你怎么能这样乱来？我嫁便嫁了，也没有什么愿是不愿的。现如今赶快趁无人发现时将我送回宫中，应该还来得及......”

　　阿恪看起来并没有在意我话语中强烈想要回宫的意愿，也不回话，就只是站在原处定定看着我，神情在我看来有点儿诡异。

　　烛焰筚拨一响，烛影掩去了他眼中神色。能看见的是他突然朝我笑了，那是个很纯粹的笑，我下意识侧首避开他的目光。

　　“阿姐还是这样关心我，就是太过于懂事了一些。在我面前，阿姐不需要隐藏任何事情，因为阿姐的想法我都明白的。”

　　他这么说。

　　他说他明白，我却不明白他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懂。至少我从未说过不愿和亲之类的话，只是偶尔会和桃蕊提上一嘴“要是国没有那么多珍奇物件，还真有些不想去。”

　　阿恪是想以我做为人质和拿我有用处的人交换些什么吗？

　　这念头浮现的下一秒，我便在心中暗暗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他完全可以和我商量，毕竟念及姐弟之情，能帮到他的我自然会帮。最重要的一点是，作为人质来说，我还似乎不太够格。

　　“小红。”

　　阿恪不带感情地喊了一声，我才注意到屋里墙角处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还没来得及看到他的脸孔，阿恪便把床上帷幔全部放下，好让那人无法得见我如今不甚雅观的姿态。

　　“属下在。”

　　被称作小红的男人同样没有感情地应答，他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他，然而这也并不能让我增添些许安全感。

　　“阿姐，我如今还有些事要办，申时就回。”经他这么一说，我终于想起我并不知道现在的时间，白日或是夜晚。但是阿恪也并没有给我留个提问的空档，“小红，好生照料阿姐，但如若没有她的准许不可掀开帘帐。”

　　阿恪吩咐完小红，临走前还好心地扶我倚靠在床头，好让我未来的时间不至于那么难捱。

　　他离开一段时间后，我还在望着帐顶发呆。

　　绸带紧紧缚于床柱两端，在我背于身后的手腕间系了结，有一定空间可供活动，但现在想来即使两手有力气，想揉到脑袋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很多事虽然还不太明白，但我也无法做些什么，像现在这种情况放着不管也许是唯一的选择。就是不知道母妃知道我在自己宫中突然消失了会如何。

　　思及此处，我试探性唤道：“......小红？”

　　“属下在。”

　　“我有些饿了，你能给我拿些吃食吗？”寄人篱下，虽然他自称属下，我也没办法摆出一副公主架子来吧？

　　隔着帘帐小红沉默几息，我觉得他是可能没想到我明明身陷囹圄，还有心情祭五脏庙而因此对我无语了。

　　常言道化悲痛为食欲，母妃的那份悲痛，就由我来承担吧！

　　好在阿恪说的好生照料的确真实，小红不是对我无语，而是去替我准备吃食了。

　　一面腹诽他走路为何没有声音，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整顿了姿容，暗暗希望能有点儿作用。

　　在我的准许过后小红拨开帘帐，我看到他端来食盘立在床榻跟前，周围并无他人。

　　虽然被旁人见到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我心里肯定不是毫无芥蒂，但不是一群仆从围观，我已经很知足了。

　　小红和他的名字实在不搭，着一袭刺客或是暗卫常穿的缁衣，身形瘦削而沉默，面孔却很有些俊俏。不过小白小黑之流听来就像我二姐姐养的小狗儿，这样想来还是小红好些，我不由对这个名字升起赞赏之情。

　　晃晃背后的手，我说：“我没法子吃东西。”

　　小红脸色都没变一下，“属下侍候公主进食。”

　　我一面毫不掩饰地欣赏着小红的容貌，一面与他大眼瞪小眼。

　　“阿恪是这样和你说的？”我对此心生疑惑。

　　“主人吩咐了属下好生照料公主。”他耐心和我解释。

　　好生照料？

　　其实阿恪这话倒是说的挺巧，乍一听基本什么都没说，再想想，也可以是什么都说了。我不免想到生理问题如何解决这个避不过的麻烦，但看着小红面无表情的脸我现在也问不出来。

　　叹口气，我问：“如今什么时辰了？”

　　小红道：“午时。”

　　见小红有问必答，语气和表情却对公主这个名头没有什么尊敬的意思，我倒有了些诡异的熟悉感。平日与我最为亲近的侍婢桃蕊也不怎么把我当公主尊敬，不过侍候我倒还算熨帖，我也就大度地不计较她言语不敬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