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之巅》慕睆瑭

2、初遇（2）

　　二
　　夜晚的屏障逐渐侵蚀太阳，黄昏之后，就是长夜。
　　为了节能，太阳被早早关掉。
　　林序藏匿于夜色中，独自靠在窗边。
　　他没有打开息影，房间里只剩一只枕头，一张单人床，与四面空荡荡的墙壁。
　　这个房间其实没有窗户，白天只是靠全息投影，模拟出了“窗”，他现在靠着的是一道四方体的凹槽。
　　明天就是被收养的日子。
　　林序摸上后颈新按上的黑盒子，思绪凌乱。
　　隐约中他有些累了，跳下窗台，躺进软乎乎的被子里。
　　祝今晚好梦，他对自己说。

　　每个溯源体都逃不过被“领养”的命运，他们
　　是诞生在末日里的新生物，暂且可以称为生物吧。他们非人，更非植物，只是百年前，一部分人类接触变异体后诞下的怪物。
　　他们甚至没有自我意识，只会一味杀戮。
　　就像被污水污染的花苞，虽然艳丽但实在萎靡。

　　“诶快看，地下好像有人！”
　　沉沦间，有人轻唤。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可窥探空洞的最深层，被侵蚀最深的地方，除我们外根本没有其他人类，地下怎么可能有人？”
　　有人反驳道。
　　“但生命探测仪显示在我们正下方13米处有生命体的存在，根据生命波长来看，不是变异生物，是确确实实的人类体征。”
　　“滴滴——”还未等有人答复，急促刺耳的警报声挣脱束缚，开始在广阔天地中回荡。
　　“注意戒备！”
　　山川和丘峦盘踞大地，轰隆一声，霹雳惊天，磅礴大雨骤然浇下，冲破土壤。
　　大地忽然抖动，沙土穿透天际，飞扬席卷整片废墟。
　　空气能见度一下降低，众人慌乱靠作一团。
　　脚下的土地乍裂崩摧，层层格格和新犁的耕地一般，翻出潮湿内壤。
　　大地中央忽然断开一道鸿沟。
　　鸿沟翻涌震裂，像是有生命律动着，不停往两边拉扯，鼓起蜿蜒起伏的山丘。
　　砾石跟着大地颤抖，按耐不住自由之心纷纷跳下崖壁，将停靠在山间的车辆砸出大坑。
　　突然，地震平息，地表上的巨渊支离破碎，漆黑可怕。
　　“什么情况！”
　　“是地震吗？！”有人大喊。

　　“不……不是！小心！别靠近那里！”
　　可惜，有些晚了。肉色的恶心身体破土而出，扭曲盘旋向人群抽去。
　　上前勘探的队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被狠狠击中。
　　一阵剧痛袭来，他怔怔低下头。
　　“腿！我的腿！”
　　猩红的口器在他腰间吸吮，留下空洞的驱干。
　　“啊！救命！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他惨叫挣扎，挥舞双臂发出凄利的求救，却因失去双腿而无力反抗，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最终被卷入深渊。
　　尝到甜头的巨兽表现得异常兴奋，嘴上拽着鲜血，挥动起布满獠牙的口器，试图捕获更鲜美的猎物。
　　“咚——”又有人倒下了
　　枪林弹雨一瞬间向怪物扑袭过来，却都被他难以突破的表皮阻挡。
　　尘土散去，它那完整的、丑陋的身躯随之暴露出来。
　　无数粘液滑腻腻裹在布满褶皱的身体上，淌下绿汤。
　　狰狞圆滑的脑袋上又生一头，节肢动物令人作呕的附肢张合摆动，紧紧插入脑后。
　　“注意戒备，重申一遍注意戒备！
　　“在你们面前的是Ⅲ级变异生物——洛奇莫荷，蚯蚓嵌合成的生物，呲啦呲啦……”

　　电流通过耳机传输到耳中，又在瞬间中断。
　　大雨阻挡了无线电的传播，深层空洞本就危险，如今少了侦查人员的指引，更加困难重重。
　　洛奇莫荷疯狂用尾巴撞击地面，掀起一阵恶浪。
　　众人惊慌向后撤退，躲到越野战车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能有生物可以硬刚加伏南这种大威力子弹，若一般生物早就被其所产生的热浪炸翻，洛奇莫荷却像没事一样甩甩脑袋，继续发动进攻，它今天势要将这些美味新颖的小点心全部吃掉。
　　这还只是外围的生物，深层空洞当真恐怖如斯。

　　好吵…….
　　外面金属碰撞。
　　有人在吗？
　　回应他的只有咆哮。

　　一道鲜绿的身影纵然跃起，揪住洛奇莫荷的触须，把小刀刺入肉瘤般的脖子，鲜血糊满大地，赤如朝霞。
　　长满触角的头颅应声倒地，疯狂抽搐。
　　与此同时，地底被光束攻陷，林官在大雨中坐起，洋洋洒洒的雨丝在照射灯的注视下透着微光，包裹众人的喧嚣。
　　“快点！这里有人！”
　　“真的有人？！他是从哪儿来的？”
　　“刚才那恶心玩意儿翻土翻上来的。”
　　林官朦胧抬手，触及冰凉的雨滴，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金属零件乖巧地躺在他手下咯咯作响。
　　“不对，他好像是溯源体。”
　　“咔哒！”金属零件被震得碎为齑粉。
　　“不应该呀，溯源体是人类融合变异生物基因的产物，其外貌或多或少都会带有所嵌合动物的特征，可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人类！”
　　此话落闭，人群里一片寂静。
　　独特便意为着珍惜。有人顿时眼底泛起贪婪的光，仿佛看到了埋藏在地底的稀世珍宝，富可敌国。
　　“哎哟哟，这可是第一例……”
　　“把他给我！一定要把他给我，我要解刨他！”掩抑不住的癫狂穿透耳膜，那声音高亢，甚至破音。
　　“不行”立马有人反驳：“还未确定他的价值和危险性，不能随意处置。”
　　“诶，不是我说你们这群搞科研的疯子能不能有点人性！哪怕是溯源体也不能随便把人家解刨了吧。”淅淅沥沥的声音编织进雨里，愈演愈烈。
　　林官静静听着自己未来的命运，伸了个懒腰。
　　在他抬手之际，方才还为争夺自己大吵特吵的几人顿时缩起脖子屏气敛声，向后退去。
　　他们觊觎他，却又忌惮他，他们想征服他，却又恐惧他，人类都是如此。
　　他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模糊的人影，机器的轰鸣，和……

　　“先把他带回去。”淡漠的声音穿透时光，纷纷扰扰。

　　接着就是刺眼的光。

　　大梦初醒，浑浑噩噩间，他被捡到的那个傍晚，踩着鲜血而来。
　　忽然惊起，心脏仍不住狂抽，悸动不止。
　　林序推开身上沉重的被子，在阳光中睁开眼睛。
　　屋内不再昏暗，漫漫长夜过后，黎明的火光紧拥天空，宣示主权。
　　房门移开，迎接清晨温暖的阳光，光芒染浸白墙，洒下点点光尘。
　　“叮呤”清脆的铃声带动光点，一道白光跃动出现，连接成通道。
　　明黄的托盘乘着浮光缓缓飞来，那上面，是林序今天的早餐。
　　膏状的营养剂糊在碗底，除了草木的清苦外，就只剩下黏糊的口感。
　　林序拿起一旁装满胶囊的药盒，咣当摇晃出几粒红黄交间的小巧胶囊，就着水吞下。即使有胶囊壳与水的阻隔，难以忽略的苦涩还是叫他眉头紧皱。
　　虚假的太阳终究无法提供真正的紫外线，良药苦口，这不得不吃的胶囊中携带着他每日所需的必要能量，以及维持正常生命活动不可缺少的维生素D。
　　林序放下勺子，摇晃铜铃。
　　没过一会儿，Astra面无表情地出现，单调的白裙遮蔽祂冰凉的机械手臂，在衣摆的晃动下，餐盘折叠消失。
　　“早上好。”林序说。
　　“早上好，1077，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愿‘王’庇佑你。”
　　“今天根据规划，是个晴天，如果有时间，不妨去洗个香甜的泡泡浴。”Astra露出符合程序设定的、标准的微笑，为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林序点头，并未回应什么。
　　他跳下床，踩上灰色的毛绒拖鞋。
　　他喜欢柔软的东西，哪怕在夏季的暖风下，也仍偏爱脚下绵软的触感。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次可以不在床上吃早餐，毕竟睡在营养剂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他面向Astra，开了个带着笑容又有点儿生疏的玩笑。
　　Astra眼中闪烁流光，从中央智库中竭力搜索。
　　“抱歉，我很想满足你的要求，可我的日程表上不会再有‘为你送早餐’这条了指令了，今天是你被收养的日子。”
　　林序咯噔一下怔住，手中的牙杯在他的动作下洒出水滴。
　　阳光明媚，攀附上雪白墙壁，像是融化的蜜糖。
　　全系投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悄悄开启，窗外鸟叫明鸣。
　　夜间并不安稳的梦境几乎让他忘了，“收养日”已在不觉中来到。
　　林序整顿身上的衣裳，极力维持体面。
　　他终究无法逃脱被当作杀戮机器的工具。
　　溯源体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这让许多人类看到了“生”的希望，他们想借溯源体的力量抹杀威胁人类生存的一切阻碍，可他们错了，基因变异赋予溯源体特殊能力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不稳定因素，随时随地会丧失理智的他们最终给人类带来巨大的浩劫。
　　初代溯源体最终消失在炮火中，他们倒在新时代的浪潮下。基地的筑墙成为他们的墓志铭，残破的身体被榨干成汁，融汇贯通成新生代。
　　新一代的溯源体相较于他们，明显更加温和，甚至足以被驯服。
　　收容所是所有溯源体的温柔乡，在这里，他们没有任何意识，像是被圈养的动物，等待联邦随意发配给军队，成为会呼吸的战备机械工具。
　　林序与任何被发现的溯源体都不同，他奇怪的能稳定自我意识，能控制自己体内的力量，又和普通人一样，没有奇怪的长相，因此被联邦独特对待。没有冰冷的枷锁，没有每日的洗脑，更没有狭小的住所，这是独一份的款待。
　　后颈隐隐作痛，新植入的阻抑器喧嚣着刺入骨髓。
　　联邦是给了他最大权限的自由，但不意味着真正“放养”了他，只要他违反命令，阻抑器里含有的毒素会立刻释放，死神会在瞬间举起镰刀，手起刀落，收割他微不足道的性命。
　　“做一个真正的工具！”阻抑器无声地宣布。
　　林序不知道收养他的人是谁，不知道收容所外的天空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是未知的，任何生物对“未知”都会抱有幻想，他也不例外，任由心里的好奇拖拽着他，将他拉出门外，却又在瞬间令他恐惧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