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每个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银座。”椎名大家长端着杯,遥遥向对方敬酒。
身在银座六丁目的高楼餐厅,这里每日只招待八个人,光影紧贴在桌案花瓶中梅花枝干上,和歌从舞台中央美貌女子嘴里出来,戴着能面的男子穿着白袍似的衣服,他捧着一把残碎的红花撒在女子身上,花朵沾染凄婉唱词落到衣袍和裙摆,就像血溅在身上。十七弦琴在暗处作响,脆响滴答滴答地淌。她们的声音在曲中沉沉浮浮。
犬山贺眯着眼睛,他并没有理会椎名的话。
苍老的男人似乎呼出了一口气,说道:“她们多么美,我希望这种美丽能够愈发长存起来。”
放置在盘中的青梅,皮表挂着水珠,近旁是平铺在冰块上的刺身。舞台一侧,厨师们沉默地切割金枪鱼的腹部,他们站在昏暗灯光下,只有手中刀刃含着锋芒一闪而过。
椎名只笑,说:“犬山家的当家人怎么能说出这般话呢?”
落地窗之外是皎洁的圆月,月光给他们手中持着的箸染上白润色彩。
男人大笑一声,“蛇岐八家里面,唯有我们犬山家才能如此醉生梦死吧,”他话头一转,“犬山家可是做风俗业的呀,大家都喜欢美丽的女孩,我们就出售这样的美丽……男孩也可以。”
犬山贺重复一遍“这般醉生梦死”。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形容,他喝下杯中的酒。
椎名大家长并没有作答,他的面上有一瞬的恍惚。年轻的人背靠在墙上,年老的那位却挺直了腰杆。
青年捂住自己的脸,片刻后又松开,他看向那位坐姿仿佛武士的老人。
苍老并不是犬山贺的特征,椎名知晓对方还是一把出鞘的刀,犬山是蛇岐八家中的一员。他即便整日睡在女人和酒里,也像利刃裹着鲜艳绸布被美好酮体拥抱一样。
“你长大了,椎名。”犬山贺并没有念出对方的名。
这个姓氏所代表的地位和财力放在这段话中已经足够。
“在当初……”老人歪着头想了想,他的脑袋枕在了一旁的女侍身上,他又发出了一阵笑,然后他说,“是啊,在三十多年前,你还不是这样的,三十年后,你已经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了。”
犬山贺一拍大腿,这就像一个讯号。
弹奏的乐器停下,这里寂寥无声。然后,表演着歌舞的少女撕开自己的裙摆,布帛撕裂声划破沉默,她露出那条白洁的大腿,这里没人看她的美好,她的裙摆之下是一把短刀。切割鱼肉的厨师手旁放着枪,他们仍低下头一丝不苟地做事。
坐在椎名身侧倒酒的女人穿着绣满云纹与白菊的和服,她微微欠身,为对方倒完酒后取出一直夹在手缝里的刀刃。
“你为什么而来?”犬山贺问他。
“请加一块冰。”椎名唤着身旁的女子,表情没什么变化。
冰块落入酒里发出“噹”一声,像一尾鱼探头吐了一个泡泡。
他看着杯中酒液,回答说,“我来,是为了希望您能取消蛇岐八家对卡塞尔三位学生的悬赏。”
周围都是美好的姑娘,窗外是美好的月夜,上好的食物还有曲,哦,曲子已经停了。椎名眯了一下眼睛。这里的所有貌美女子都是犬山贺的刀,他培养她们,给她们不一样的生活,让她们远远地离开风俗业这一块。
椎名没有多言,他开始慢慢食用刺身。一直微笑着的他终于将那种假笑摁下去,他坐在那里,眼底沉沉一片死湖。在蛇岐八家那些半老族长面前,如此年少者却有这样冷的眼睛。
犬山贺将手放在桌上,像虚握着什么。
只有椎名知道,那是对方的习惯。曾经拜师在“一刀流”门下的犬山先生,做出这样的动作,只为了更快地斩出那一刀,只需要拇指轻轻推出那把刀。
“你跟我说是没有用的,发布悬赏的不是犬山家,而是蛇岐八家。”
椎名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来完成任务。”
他点开手机,露出那张凯撒的照片,照片里面的加图索贵公子正站在帆船上。
“加图索找到了彭格列,彭格列找到了我,我来只是通知一声。”
“从彭格列那边过来的女孩,叫什么来着……”犬山贺缓缓说道,“我记得她有一双跟你相似的眼睛,但是她眼中有火焰,那是彭格列的血脉。”
“茱,是吧。”
椎名抬起头,直视着对方。
“想吃拉面。”绘梨衣把写着这句话的纸张举起来,几乎要贴到路明非脸上。
“我的大小姐啊,这里可是风景名胜,我上哪儿去给你找拉面这么……这么不符合寺庙风气的东西!”路明非张望了一下周围,干巴巴地说着。
怀里抱着一堆宣传单子的绘梨衣摇了摇头。路明非砸吧砸吧嘴,他刚刚看见小公主把浅草寺啊静水桥啊什么的都给丢了,留下了一堆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场所,甚至连茱给她的红灯区花花绿绿的一些单子也留下了。
绘梨衣再一次举起“拉面”的纸张。
“我败给你了,我们只能走走看咯。”落魄骑士苦着脸应了。
狗卷棘也凑过来,打字问:“打算什么时候跟我们回学校?”
路明非眼神飘到兴高采烈的绘梨衣身上,暗示了一下。
咒言师侧目看向跟绘梨衣悄悄说话的椎名茱,也噎了一下。
我察觉到他的目光,厉声问:“干嘛啊!我也想吃拉面,不行吗?!”
我刚跟绘梨衣讲完拉面里面的叉烧是什么样子,默默擦了一下嘴角。这女孩明显不常出家门,我跟她聊个卤蛋,她都能点三个头。比我一开始感觉到的好多了。
狗卷棘被我这样一凶,也惊了一下,两三下退开,还是没躲过我的挠痒痒大法。我承认我就是喜欢欺负他,他不能说话,被挠了,想笑又不敢笑,可怜兮兮的。
跟少年玩闹了一下,我身为本地人自然就要带着咱们的“旅行团”离开这里。
身为唯一一个正常人,我面不改色,甚至还在装。好吧,其实是感觉多了,就不怕了。反正本来周围也都是非日常的状况,好像生活也没啥改变的。阿纲天天在家里爆衣,呐喊者跑出三条街外,奈奈妈妈都只会说“哎呀,阿纲真是有活力”,打电话的时候还能吃吃笑两声。在这一点上,茱就完美继承了妈妈的神经。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一直走到旧居民区。
这里的房屋大多是木质,现在已经很少能看见这般景色。
两旁的樱花树开得艳,前几日的暴雨也没能影响它的盛开。我哑着声音跟他们三个讲樱花树的鬼故事,拥有樱花之名的少年只是扣扣鼻子表示这没啥,反倒是绘梨衣一副很怂的样子。狗卷棘听过这些故事,也没评论啥。
我们还真撞见一家拉面车,没有张扬的霓虹灯,就一个泡沫板写了拉面。开在旧居民区的巷子里面,如果不是有个提包的学生搂着个软妹进来,我也无法发现。
这拉面车居然还备了一个小电视,也不知道从那个住宅偷的电。电视声音没开,放着重播的新闻,讲昨天晚上银座团队火拼的事情。拉面车边已经有两个人在等待了,正是我们在巷子外面看见的两个学生。那姑娘肤白貌美,腿长……好吧,绘梨衣的更长。但是这妹子大啊,坐在那里吃面还得放上去。
带着白高帽的老板递给我菜单,我们交换了一下lsp的眼神,然后就继续扭头看电视。
狗卷棘打字给我,说要“豚骨拉面”。
“老板,两份豚骨,都加蛋吧。”我说,轻轻站起身把菜单挂回车上的钉子。
老板点头表示听见了,理理自己的袖子,就开始揉面。
“咦,居然是从揉面开始的吗,好正宗,”我看了看,“这就是遭遇美食的传奇故事吗?”
路明非表示赞同,“莫非老板就是传说中早上三四点起床,准备食材的大佬吗?”
老板很健谈,跟我从天南扯到地北,还跟路明非说起他以前的故事。
狗卷棘不吭声,在边上看那个电视。我稍微把声音开了一点点,主持人还在讲那两个地头团体过去做的事情,我越看越不对劲,直到新闻里面来了一句“椎名”。
我:?
家里被人偷家了吗?
我挠挠头,终于想起来自己手机关机了。但今天大家长才给我打过电话,应该没啥事啊,虽然对方听起来声儿有点虚,我当初还以为是他肾虚了,真是没想到……居然跟犬山那边干架了。那个感官餐厅是犬山家的范围,是犬山少有的,不涉及风俗业的餐厅。
两碗拉面放到我面前,我吹凉一勺喝汤,是非常正宗的豚骨汤,肯定熬煮了很长时间。
我趁狗卷棘吃饭的时候,拍了他的照片。脸颊的蛇纹在暗暗灯光下显得有些不详。
我没敢给路明非拍,他是通缉犯,我怕我被连坐。就算狗卷棘跟我表达:真的没问题。我也绝对不会做这种有风险的事情。
绘梨衣在吃番茄拉面,红红的汤水跟她眼底的红相似,她柔和了许多。
我看着天色尚明,说:“我们这么早吃晚饭真的好吗?”然后应景地打了个烧果子味道的嗝儿。
“帮我吃完,我们不能辜负老板的美意!”然后我果断将配菜拨一半给了狗卷棘。
咒言师看着自己升级版的拉面,默默地下了筷子,甚至还得寸进尺捞了我一筷子面条。
“可恶啊,失策了,年轻的男孩就是能吃!”我吐了吐舌头。
“年轻真好啊。”拉面师傅摇摇头,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那边的学生情侣。
“是啊,”我支棱一下,“回忆中,带着酱汁味道的爱人,是最可爱的。”我的酸词让两个学生咳嗽起来,我的眼神愈发慈爱。
我提起筷子,再捞一把给狗卷棘,我慢慢说:“阿棘多吃点,长胖点。”
可能是我的话在他眼里就像没说完吧,他可能以为下半句是“我好把你宰了”,咒言师瞪大眼睛。
这顿饭是我请的,狗卷棘用“快要撑死了”这样的话,后面还加了两个感叹号,表示了对我的感谢。那碗面我吃得并不多,我在仲见世吃太多零食了。
我充满爱意地抚摸他的脑袋,“爱你哦。”我说话,他在喝水,差点呛死。
“年轻也太好了。”拉面师傅用他那毛巾擦着自己并不存在的眼泪花子。
“想我当年,年轻的时候,哪一次不是这样美女如云呢?”师傅说着。
我们都没信,我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你们之间好像不是情侣,”拉面师傅指了指我,“但是你们也太相配了。”他指着还在喝汤的绘梨衣。
少女拿着勺子轻轻吹气,路明非被他一说,抬了头,满脸疑惑。
“哎,我还不懂吗?”师傅又说,“有些人很好,但是错过就是错过了,不要后悔一辈子。”
我就看着路明非脸色变了变,低声说谢谢。
我们吃完饭消食,道路两旁积水还在往下漏。
粉红樱花花瓣一地都是,随着水流冲进地下水里。空气湿润。
路明非一直没说话,盯着前面的绘梨衣不知在想什么。
我一拍他肩膀,他把推出去好几步。
绘梨衣正站在旧巷口看别人点药堂的灯笼,红色的光落在少女眼底像一尾红鱼游过。
我挥起手,我在对他们道别。之前狗卷棘已经把联系方式给路明非了,但是他说考虑一下,得跟同伴说一声。
我说:
“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带着你心爱的姑娘,在阳光下奔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