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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锁清秋 ...

  •   (作者按:三段文首所引之“锁清秋”一词为百度而来,非吾原创。)

      乍暖林出寒,远翠颦黛如烟。涟涟依堤柳,惊鹭鸳鸯了倦。云锦碧竹摇,洞庭横波枉自浩渺。愁绪如丝缭绕,残烟。
      疏花不解语,遥记欢歌流连。晚暮云深处,孤影照月独眠,东风承人错,韶华已逝又与谁说。
      怎知情难舍,却负了那思念。

      西湖畔,荷塘侧,少年站在扁舟之上。舟内尚有一女子,以琵琶轻和着少年的洞箫。
      天色也渐渐暗了,一侧的雷峰塔,正是十景中雷峰夕照一景,斜阳高塔,别有颜色。
      “梢公,且往那三潭印月去吧。”少年停了箫。倒底是少年心性,耐不住还要往热闹处瞧瞧。
      “相公,夜晚风凉。”舟内女子体贴的拿了件衣服与那少年披挂了。
      小手约莫着是碰上少年前胸,却是立即的收回。那粉白脸上也登的如一抹夕阳映着般嫣红。
      梢公只混作不见,自在舟尾摇着他的橹、掌着他的船,管他甚个夫妻情浓。

      近岸用竹枝围起、标记的各家荷塘里,荷叶已然是黄卷着,无有花赏。
      倒是那一柄柄莲蓬绿的招摇,在秋风里张牙舞爪,诱着人去摘采。
      今晚,并非中秋,不过是知府衙门别样新裁,将原本中秋才点灯的那一景,早早的亮出来,诱着人的去看。
      一轮残月,正惨淡苍白的从稀薄的云雾里支出半牙小角,一如从荷叶下横逸出的枝条。
      晚风惊破湖面,一浪浪的涟漪散开去,直到将最后一点月色湮灭在深邃不见底的湖里。

      少年突突然的就叹了口气,毫无征兆的。
      女子笑着虚虚点了点少年的额角:“却又是个为赋新诗强说愁的。”
      少年颇无奈的随着笑了一声,反身下得舱内,闭目不言。
      女子便也随着走进去,依偎在他的身边。
      两人也不过新婚一年,女子总觉得这相公待自己是极好的——若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来形容,亦不为过。
      只有一样,那“宾”有时却似及一个“冰”字,淡淡的、隔在自己和他之间,感觉的到,却说不的。
      并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传进耳中,左右是那些个下人、丫头们的嚼舌根。
      说道是,自家相公的风流事,不是没有知己,也曾是闹了个天翻地覆。
      可如今,不也倒底是两处里抛洒,各自老死不相闻了么?他是她的,一如,她只有他。

      倒是那少年的叹息,突然的,没来由的,闹着人心慌起来。
      那个她所不知道的人,就在这样的夜色里,突突然的从黑夜黑水中跳脱出来,如一张剪影,清晰的糊上心头那亮晃晃到刺目的窗棂。
      终究是不曾见过的离人,又辞了世的,一切盖棺落定,她追究不得、寻问不得,亦比不得、较不得。
      只有在夜色阑珊里,自抱了琵琶,复上舷头,痴痴然、亦幽幽然的弹上半阙。
      舟内,玩兴既解、独叹闲愁的少年已然睡去,不知他的梦里,复又是谁人?她?还是,那个人?

      花谢花又开,离人自徘徊,疏语。梧桐相待老,伊人为谁笑,倾城。故念西窗凉,残玦慕何年,痴忆。
      谁又错许流年,拨乱了心弦。尘香湮碎了蹉跎,萦萦愁缕相挂几络。又计春风已老春情诉尽,明月空照繁花落索。
      风卷残红暗萧瑟,半枕芙蕖独放如昨。挑灯夜深痴坐,东风相错,红影轻摇,心字成绰。

      薄雾渐起,少年独自提灯下舟。独一人的站在了苏堤岸边,柳浪里风轻吟,宛若白日莺啼。
      亮白而薄的绢丝灯笼,细细破出的紫竹骨架,灯面上除了水墨的狂草外,再无他样花纹颜色。
      唯有灯口沿边处,一圈儿星星点点、拭不清爽的残旧黑黄污迹,在月色下不甚打眼,却提醒着少年。
      那年、那日、那人,灯火阑珊,回头不见。

      “中元夜、断桥边、难思忆、复一年”

      少年正在恍惚间,又一乘小轿停在了断桥的那头。
      一位官爷撩帘出轿,独自上得了这苏堤,一步步的冲着少年走来。
      灯光照上那官爷的那刻,少年看清了对方的脸孔,不禁的“呀”了一声。
      是他?怎么会是他?他不是......
      少年的脸白下来,如见了鬼一般,不!他是真的撞见鬼了。
      “莫怕!荀——莫怕。”那官爷出声唤着,声语温款,竟不复像从前时候、对少年说话的声气。
      那时候的他,对着少年时总是冷冷淡淡。偶尔的彼此说笑,他也偏偏要带些刺、有那么一股子说不上的傲气。
      即使那般不一样着,少年却还是信了,信了这眼前一张熟悉不过的脸孔,信了他的呼唤,信了他。

      少年的眼睛眨了眨,泪水强自的收了回去,这才开口:
      “邑,我终于把你给等来了。”

      “是啊!酆都城门,一年才开一次。偏偏我这个新任的城门官儿,三年才得着这一次准假。”邑笑着,手放在了少年的肩头。只是邑的手好冰,少年隔着重裳依然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寒凉。
      “恩。”少年点头,有些话含在心里,却说不得,半晌才又开口问道:“邑,你在那边的日子可还自在?”
      “恩。却比这人世要干净,上下对我的才学都是极赏识看重的,说是三年界满就要我去投生户好人家了。”
      邑说到这,不由顿了顿,“我想着你年年来此,为我点灯。故此,才特特告了假,赶来看你,亦是道个别吧。”
      “明年此时,荀儿切莫再来了,也不必了。”

      少年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只是鬼的眼睛里,又有什么七情六欲呢?于是,他的眼睛是清澈的,没有泪、没有苦。
      少年想说:邑,别走好么?等着我,等着我去陪你,走那下一世。
      但是,少年没有说出口,一如少年不会去问邑自己的这一世,还要走上多久。

      “中元夜、月婆娑、不思量、复一年”

      白色的莲花灯,自少年手中缓缓放入了湖面上。小巧、光明的一盏,近乎透明一般。
      “陪你放完灯,我就该走了,你也保重。”
      少年却扯住了他的衣袖,问:“邑,你恨不恨我?”

      “我为什么要——”
      他在说慌,他的眼神一如从前般,躲避着自己的眼睛。
      少年继续的说:
      “恨我要你做我的伴读。恨我偏偏要喜欢上你。恨我,恨我对你做下那些个荒唐事,连累你被除了功名。恨我,我约你中元夜放灯,我没来赴约,来的却是我父母雇来的恶棍,活活的虐杀了你。”

      手中的灯笼,至今有他当日残存的血色,再抹不去。
      他们可以装作不知,偏偏是少年自己,忘不了、藏不住,却又说不得。

      “荀,那些都是我前生的事了,已经很久了,我都忘了。”
      他说着,声音渐轻,人也抛开了那少年,走向桥下。
      “邑——”
      少年张口喊了出来,只是那句:别走,话到口边,却成了:
      “你,走好!”

      他笑着。
      其实,这只是因为少年自己觉得:
      黑暗里看不清的对方的脸孔当是笑着的、或许还流着泪。
      少年想确认的,不过是:一直以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在爱着的。

      这就够了。足够了。他来过了,看见了。这还不够多么?

      薄雾朦胧里,黑色的小轿,复又回归进空无的黑夜里,仿佛从未出现过那样。
      少年流着泪、闭上眼,复睁开时却惊讶的发觉自己还在舟内。
      身边是自己的小娇妻,她正安静的看着船外灯火,手却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少年叹口气,亦起身去看:湖面上的三座白塔、黄亮亮的灯火,竟盖过了那惨白的月色。

      拿起莲灯,少年走出了船舷,安静的将灯芯点燃,放于了那平静的湖面之上。
      又是一年,却不会有来年了......

      却又伤心处难说,冷窗暗闭夜沉醉卧。黄叶萧瑟浅酌诗云落寞。盈盈泪颜看相思何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 毋那尘缘且做了结前世因缘已错今生落寞。月半灯昏,谁且去说。

      少年是在那一年的中秋遇见他的。彼时的少年刚刚及笄,富贾家中的小娇儿,少不得是鲜衣怒马与白堤上出游的人群中,分外嚣张。
      而他,不过一介孤僻冷傲的穷童生,瘦令令的身子,套着不太合身、略泛黄的月白长衫,黑布鞋打着补丁、小心的掩在长衫下摆里,藏过了。偏偏就那么的遇见了,少年注意到他,他的不同:不是那份寒酸,而是贫寒里的骨气——天然浑成的那份桀骜。
      他亦是目光穿越过那人群,一双幽黑的眸子,只不服气的看着少年。
      他的内心是不平的:凭忎的打从投胎那刻,人便分出了三六九来,明明是一样的血肉。

      少年要他当伴读,他自然不肯应。奈何着,家中贫母,夜夜织补的银子再供不得他苦读。寒窗十年的苦,也就他这样过来的人才省得。
      少不得的低下头,委委屈屈的去了,少不得的矮一头,不言不语的虚应。
      少年不是看不出,只是不说,因知道他的心思,反常常倒转来的温慰着他。
      终究是人,时间一久,他也软了,渐渐对少年生出别样的一种关切友好,却和别人不同。
      终究是一段月老牵下、前尘早定的孽缘。
      他和他,躲不开,避不过,终究是笑一声、叹一声的,开始而后完结。

      少年不怨谁,也不想再说。白莲灯静静飘远,带着少年最后的思念,消失于西湖之上。
      七月半,鬼门开。他和他,见着了,撇过去,也就是那样吧。
      少年不要他等自己,等待是太过辛苦的事,不如好好的喝了孟婆汤、而后去投胎。
      不过,若是可能,少年希望的只有:下一世的他,一定要活的鲜衣怒马。
      那样的他,配上那股子桀骜,若能走上这街头——自己一定还会认出他。
      少年笑了笑,“怎么可能呢?”
      是啊!还是记得他,却还是要别过了,安静的继续以后的日子。
      即使落寞,也只好骗说着自己,如同也已经陪着他、一起饮过了那孟婆的汤。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锁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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