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双玄】万物观复》汾野

25、青玄

　　他似乎心情不大好，毕竟师青玄刚刚才提到师无渡，而这件事，算是二人共同的伤疤了。师青玄悲那人死去，贺玄伤自己际遇，二人在师无渡之死中都不愉快。
　　大仇得报？不过是在深沼中翻了个身。
　　“这我倒是不大清楚了。神官嘛，那么多信徒，那么多愿望，谁知道是哪个神官。”师青玄看起来倒是清俊，就是脸色依旧不好，“说起来，鬼在这里？这么大个锦官城，怎么找？”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有些走神，“就这么找，还能怎么找？”
　　后来天刚擦黑时二人便都回了房。
　　师青玄只点了一根蜡烛，就关上窗坐在桌边。
　　昏黄的烛光偶尔跳动，师青玄就定定坐在桌边，手上连本书也没有，眼中空茫的望向前方。
　　半晌，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
　　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言说。明明一切都很好，什么都很好，贺玄报了仇，他们还可以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还可以再说说话，明明哥哥希望自己飞升，他就靠自己飞升了，明明一切都很好，什么都很好。
　　没有两见陌路，没有形如死敌，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他忽然记起一些事情。不像以前接受南明记忆一样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很久之间做过的事情，在一瞬间被忽然记起，就像是，你吃到很好吃的一块糕点，突然想起来一场戏，原因是在看戏的时候你一直在吃那种糕点，今天你突然见到那块糕点，就突然记起来那场戏。
　　很明白，这是自己曾清清楚楚经历过的。
　　他看着那点烛火，想起黑暗中的一点魂火。
　　神官的魂魄在这世间飘荡，他明明可以看见所有人，可以听见所有声音，他可以说话，可以走路。
　　可是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他们是尘世间的喧闹，尘世间的烟火气。生儿育女，耕田织布，他们有人等着，有人爱着。可是自己看起来，与他们没有什么两样。
　　为什么呢，明明一模一样啊，为什么自己身处这凡尘，依旧一无所有。
　　没有名字，没有记忆。他看向古色的铜镜，明亮如斯，娇娥的发丝都可以看见，为什么独独看不见自己的身影呢。
　　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他经常坐在街边的面摊上，坐在一个谁都不会注意的角落，一坐就是一整天。
　　“老板呀，最近生意怎么样呢？你要好好管账呀，老板娘还年轻，颇为爱美，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她这个月已经在街头那家首饰铺里花了一两银子啦！就是昨天带回来那个镯子，是个假的，我都看见了，那个老板只是在环口出用的真银，老板娘自然没有试出来。毕竟只是试试嘛，谁会舍得在雕花处动？”
　　他看着老板下了一天的面，到晚上收摊前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就坐在那个偏僻的角落里，正好和他做了个对桌。
　　就是清汤寡水的一碗面，连猪油都不舍得放两滴，看着就不大好吃。
　　“你劳累了一天了，要好好吃饭呀，一天就吃这么点，还不好好放些佐料，身体要是垮了，这面摊又指望谁去呢？”
　　他停了一会，好像在等对面人回答，但对面的老板低头吃面，热气蒸腾而上，在两人间似是有了一层障壁。
　　“唉。”他开始说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哪天我再来，记得要给我做碗面，我可想吃你家的面了，看了这么些天，你也没有给我上一口。”
　　他似是被自己逗笑了，轻轻笑了两声。
　　“我就要走啦，在你这里停了这么久了，下次我再来，记得给我下碗面。”
　　他看着那个中年人吃完面，去刷了碗。然后他站到边上，任由老板开始收拾桌椅。
　　没有人可以看见他，也没有人可以碰到他，可是他将自己活的就像还在这世间一般。
　　“你要好好的，这个家挺好，我就走啦。”
　　“祝你生个大胖小子，以后能读书就去读书，我也不是说卖面不好，只是像你这样起早贪黑，太辛苦了。”
　　他看着老板将门关上，从里面上了闸。
　　“真是的，也不和我说句再见，怎么着都陪了你这么久。”
　　他假意抱怨了一下，就笑着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只是他似乎没有地方可以去。
　　热闹的集市，冷清的农家，他听过骆铃声，见过江南春发。
　　只是，好寂寞啊。
　　有一日，他面前有了一个没有眼睛的人，问他。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桌上的烛火无风自动，明灭闪烁，须臾间便彻底灭了。
　　那鬼坐在桌子对面，问起了和当年一样的问题。

　　“哈。”师青玄笑了一下，觉得很是荒谬，“你一只鬼，跑到我这个神官跟前来，还问我有什么心愿，是什么给了你这样大的底气？”
　　那鬼极为拘谨的坐在对面，似是不大习惯在这样的地方说话。
　　“我不是鬼。”他微笑，烛光下那两个血洞愈发可怖，“你想我，所以我来了。”
　　“哦？”他觉得好笑，“我想你，我想你什么？难不成是想你早日伏诛，还是说想你灰飞烟灭？”
　　这话带着几分火气，他平素里断不会这样，上天庭的老好人师青玄，再是好相处不过了，哪里会有这种样子？
　　鬼微微笑着，对这话并不感到恼怒或怎样。
　　“你不是替魂魄完成愿望的吗，怎么我一个神官，你也要管？”他微微前倾身体，这是一个极具攻击性的动作。
　　“若是全天下谁有愿望都要召你，那你一天得忙成什么样子？”他看见那人还是坐着，若是不看那双眼处的血洞，说不定也是个翩翩佳公子，只是可惜了。
　　“哈哈。”他连笑起来的时候都清清浅浅，好像端着什么，“自然不会。”
　　“只有世间至诚至善之人，心中燃起的，最炽热的愿望，才能唤来我。”
　　“所以我问你，你有什么愿望呢？”
　　“作为世间至高的神官，你还有什么愿望呢？”
　　师青玄忽然想起他记忆里的鬼，他只想起刚见到鬼的时候，后面怎样，他还未来得及想起。
　　那时候，鬼与现在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矜贵，一样的浅淡。
　　“我有什么愿望，你作为实现愿望的人，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他今天晚上好像一直在笑，“若是你不知道，我也不清楚，那愿望实现错了可怎么办呢？”
　　“怎么会？”他看向师青玄的方向，两个血洞幽幽，“你想要什么，自己怎么会不清楚呢？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吗！”
　　师青玄愣了一下，旋即开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要什么？你问我，我想要什么？你当初骗我魂魄时，你又想要什么！不过是区区一只鬼，何敢放肆！”
　　他眉间有显而易见的戾气，原本清润的眉目在此刻与师无渡有了极为惊人的相似。
　　他们本就是兄弟，本就相似。
　　那鬼纹丝未动，稳稳当当的坐在那儿。
　　“你当初，可不是这个样子。”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在那时候，我还陪了你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