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双玄】万物观复》汾野

19、这里？！

　　那天深夜，陈家姑娘一个人坐在墙头，吟了首小调。
　　“姑娘坐在岸边……数着来往的渔船，远方归来的渔船……带回大海的爱恋。”
　　“我曾苦苦思念的情郎……在海里长眠……”
　　她穿着素白的单衣，头发披散在身后，就那么摇摇晃晃坐在墙头，看着有些恐怖。
　　林三也穿着件单衣，连鞋都未勾起，就拖在地上走过来。
　　他眼神涣散，在看到墙头的姑娘时才有些清明。他虔诚的走向姑娘，伸手去够姑娘的脚，却连碰都不敢，就那么停在半空中，定定的望着姑娘。

　　姑娘伸出手，玉白的手指有好看的弧度。她修的圆润的指尖逸出点点白光，似是不小心跌落凡尘的星星。
　　“你回去吧，郎君。”她对着林三笑语晏晏，“夜里吹风要是着凉了，明天可怎么办呀？记得好好休息。”
　　“我等你来接我。”这真是再温柔体贴不过的话语了，其中似乎还蕴着些许情意。
　　师青玄与贺玄从几十年前看到现在，其实很少对她们的所作所为说些什么。在他们这种活了几百年的人眼里，这几个小姑娘不管做什么，都是极为幼稚且意气的，那些他们从不纠结的东西，在有些人眼里，其实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
　　林三扯出一个笑来，慢悠悠的放下手，又摇摇晃晃的往回走。
　　陈家姑娘还是坐在墙头，垂下的腿轻轻晃动。她忽然吟诵起他们的婚书，声音清浅。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取自民国婚书）
　　这真是再美好不过的话了，真可惜。
　　次日天刚明，陈家的小院子就热闹起来了。姑娘穿着红色的锦缎嫁衣，本就明艳的脸上映出红霞，更添三分颜色。
　　她在一系列的繁琐礼仪中微微昂着头，嘴边缀着一抹清浅的笑意，看起来羞涩又矜持。
　　她的母亲帮她梳头，这只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她嘴上说着那么多祈福的话，面上看起来欣喜，只是心里满是担忧。
　　惊鸿一瞥？只是一眼，那林三公子真的可以将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好好对待吗？阿澜从小娇纵，嫁去婆家不比家里，本身又是个小门小户，会不会不受家里人待见呢？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她永远不可能知道此时的姑娘在想什么，就似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丈夫究竟是个什么人。
　　陈家来这里不久，没有什么祠堂，两人拜过了两位陈家男人，就一路吹吹打打的去了小镇，身后是一个鬓发微白，却仪态万千的美妇人。
　　宴席很热闹，师青玄与贺玄就混在人群里。做神官做的太久，他们已经不大明白这些凡俗礼仪的意义了，左不过就是一些什么多子多福、百年好合之类的。这场蜃境到了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回想这一场，竟觉得极为有趣。不管他们中的谁，都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烟火气的日子了。
　　这样的时候，阳气极盛，不论什么样的山精野怪，都无法在这种时候作乱。
　　日头西斜，两位红衣的新人面对面拜了下去。红纱掀起一个小角，露出极白嫩的肌肤，红唇微微勾起，看得人心痒不已。
　　林三将自己的新娘送入洞房，合门出来敬酒。
　　“到现在了，什么问题都没有。”师青玄忽然想摇扇子，手指动了动才发现手里什么都没有，“所以说，我们是不是盯错了？”
　　换魂的到底是谁？如果说到现在还一切正常，那就意味着这婚礼有可能毫无问题。说到底，这是别人的蜃境，他们能看到什么，也全由蜃境的主人做主，就算是假的，他们也只能看着。
　　“不，没错。”贺玄眼神深沉，“那珠子，一直在这个小姑娘手里。”
　　这个蜃境误导了他们！一开始，他们就奔着那颗珠子来的，查到如今，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凡间的案子，最多也就是有小鬼作乱。
　　那个桃李年华的小姑娘，又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命运的齿轮转动，一家三代人，究竟又为何执着在这小渔村里呢。
　　林三喝得面色酡红，眼神都是虚浮，才终于在一帮朋友的起哄下走向婚房。
　　师青玄也贺玄就跟在林三旁边，看着他确实喝的烂醉，几乎是在一帮人的搀扶下才走进婚房的。
　　就是这里！
　　新娘的脚下延绵出深色的水迹，在木地板上并不怎么显眼。
　　喜娘上前递给林三喜秤，再笑意盈盈的的退后，看着林三迷迷糊糊的往前走。
　　就在这一瞬，林三的眼神变了。他似乎清明了些，脚下虽乱，却也略有章法。
　　他慢悠悠的去挑盖头。却在刚看见姑娘时就吓得大叫。
　　在场的宾客大多知道那渔村出了名的陈家女，身世虽不怎么好，人确实长得不错，到底也是想一睹芳容的。可这喜秤刚挑开一点，便被林三一惊一乍的放了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新郎官怎么了？”有人调笑，“莫非是林三夫人过于美貌，不舍的给我们看？”
　　一片哄笑声起，大家还撺掇着林三去揭盖头，有人却从林三的反应了窥出一点端倪。
　　喜娘觉得不大合适，就悄悄在一片混乱中推了推新娘，没想到新娘却立即就到了下去。
　　喜娘下了一跳，忽然觉得自己手上好像沾了些什么，就着烛火一看，是腥咸的海水。
　　她猛的抬头，只见本应好好的新娘躺在地上，喜服都晕成了深红，那脸上哪里还有早上的娇俏，分明是张青白的死人脸！
　　“啊！”

　　一定，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所忽视的。
　　师青玄凑上前，还想看看陈家姑娘的模样，就被贺玄一把拉住了。
　　他恍然，所有人都惊呼都一瞬寂静，连烛光都停止闪烁，远处又传来熟悉的海浪声，咆哮着涌来，在这茫茫的一切里，他只看见了一个贺玄，一个和来时一模一样的贺玄。
　　“为什么呀……”姑娘坐在渔船上，还是来时的姿势，“我小的时候，阿爹将我抱在他的膝上，阿娘就在旁边坐着，他会给我讲故事，心疼阿娘日日劳累，就自己学着做饭洗衣，邻里都笑话他，他不听，练就一手好厨艺。”
　　他们所有人，都只知道一部分。师青玄与贺玄在一起，看完了渔村里的一切，清和与南明则是分魂到别人身体中，这故事实在过于庞杂，谁都没有办法现在就做出决定。
　　“按年龄说，那是你祖父。”贺玄看着不复明媚的姑娘，“他护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你说……他是谁？”她抬头，“祖父？”
　　“那种……那种人，算是什么祖父？陈家姑娘的一生，都活在骗局里。”
　　南明与清和没有反应，不知他们附身的那二人到底身世如何坎坷，弄得两位神官神思恍惚，看着姑娘的神情都怜悯。
　　她明明说着那么残忍的话，脸上却没有半分难过。这海上平静，自始至终，都未有一点波澜。
　　她不在乎。不在乎死去的人，不在乎活着的人，却执念般的夺了林三的身躯。
　　就算在姑娘的心景，可这里还是海，黑水沉舟在海上，从来无往不利。
　　他挥袖，海上即起了一阵狂风，海浪自不远处扑啸而来，他们脚下有只鲸游过，深沉的黑影带动一片澜漪。海底的异兽发出叫吼，似是在回应这位鬼王。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和姑娘纠缠那么多了。
　　姑娘动也不动，慢慢闭上了眼。所有的波澜却在小舟旁突兀的消失，贺玄反手又结了一个印，滔天的巨浪便席卷而来，直接裹住了他们所在的海域。
　　他们像是在海中的一个大气泡里，五彩斑斓的鱼自身旁游过，明明在脚下的巨鲸于头顶飞跃，天光斑斓，谁的神色也看不清楚。
　　“你真的不在乎吗？”师青玄开口，他的声音在海浪中渐弱，姑娘像是没有听见，还是抱着膝坐在船头，“你母亲，养育你十数年，这些恩情，你可能放下！”
　　“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自可以一死了之，那你母亲呢？”他想起那目送女儿出阁的妇人，自己都觉得不忍，“她才三十岁，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开始一段新的，干净的时光。你要为了你一己私欲，毁了你母亲后半生，让她为你这个不肖女赎罪吗！”
　　那姑娘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却嗫嚅着没有开口。
　　南明与清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点要为陈家姑娘求情的意思，一看鬼王也在，终究住了口。
　　贺玄的脸色在这海水中接近透明，也许鬼就是这样，死都死了，那还有可能与活人一样呢？只是这里就他一只鬼，着实不知道这脸色究竟算不算正常。
　　他似是发怒了，一甩袖将手背在了身后，指尖还划过一道流光。
　　“我做的事情……又与我母亲何干？”她到如此地步，脸上也没有一点畏惧或是惶恐，“她的命数，又哪是你们可以做的了主的？”
　　“若是我做不了这个主，难不成你可以？”他微微浅笑，光影变幻下只有风师青玄一两分的相像，“事到如今，你以为那只蜃，真的还有余力帮你吗？”
　　话音刚落，这心景便轰然崩塌，像是一面镜子骤然裂开，所有真实的，虚幻的，在一息之间化为乌有。
　　他看了一眼贺玄，发现那人冷峻的神色无半分波动，手下却是立刻画了一个简易的传送阵，由于时间紧迫，是最为简单的，也只能传送一里路左右。
　　够了，只要离开林府，就可以了。
　　再睁眼时，几人都很是狼狈。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小巷子，堆了无数剩菜垃圾，两位神将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就在这里吧。”师青玄笑了一下，脸上有肉眼可见的放松。
　　“这里？”南明不可置信的问，他记忆里的风师好歹也是个神官，怎么，被贬过的神官都会变得格外不拘小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