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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妖女 ...

  •   幻境中的时间不似现世,在黑夜里极为漫长,这或许并不是这时间规则的问题,只是陈家姑娘觉得黑夜漫长。
      就在一个清晨,陈家姑娘遇到了那个“小陈”。
      这个小陈,与南明长的一模一样。
      他们并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南明的魂魄导致幻境变化还是说小陈本身就长这样,师青玄眯了眯眼,感觉到清和的魂魄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而南明的魂魄确实就在这个小陈体内,随着小陈的一举一动而波动。
      时间飞速流动,他们看着清冷的陈家姑娘染上红霞,绽放出那些人口中的温暖笑意。
      清冷的陈家姑娘逐渐老去,新的陈家姑娘慢慢长大。她很爱跑,光脚在海岸上奔跑,早晨赶海,晚上看落日,然后在海浪声与母亲的歌谣声中入睡。
      和她母亲不一样,她是个纯粹的海姑娘,身上还带着大海的水汽味道。
      一个平平常常的傍晚,陈家姑娘在夕阳的笼罩下静静睡去,海浪声渐小渐远。
      师青玄看了看陈家姑娘,总觉得这个下午既然时间正常,总不可能是要让他们看姑娘睡觉,这也太过于猥琐了些。
      他和贺玄就站在海岸上,他们感受不到海风的轻柔,也触摸不到微凉的海水,只是这景太好,就算知道不该留恋,他还是不想走。
      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没有结果,就为了那一瞬间的镜花水月,甘愿做一个傻子,沉浸在一瞬间的美好里,然后错过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侧身看了看贺玄,发现鬼王本就苍白的面色已然接近透明,心里有一些着急。
      这幻境应该是蜃景,刚入之时陈家姑娘所在海面是她自己的心景,她将自己困在了那一片大海,不愿归来。
      而如今,就是那只蜃曾经见过的事情了。
      “我们去看看陈婆婆吧。”他转身提议,刚好离开了那一片夕阳。
      再美丽的东西,都是虚幻。
      贺玄没有说话,沉默的点了点头。他们一起向村子里走去,背后是艳如火光的夕阳,燃烧整片海面,却温暖不了哪怕一片衣角。
      陈婆婆在家里编着渔网,不过三十余岁,发中却藏了几丝银白,还是个美人,皮肉渐松后,骨相便显了出来。还是个美人,少了三分柔情,多了几分刚毅。
      她日日如此,在院中等着女儿,想着丈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天快要黑了,老陈还没有回来,他在市场上做生意,是绝不会拖到这么晚的。
      师青玄与贺玄站在小院子门口,如无必要,他们从不进这家小院子。
      老陈从小镇的方向踉跄走来,一路上摇摇晃晃,手还扶着头,似乎很是难受。
      走的略近些时,师青玄大吃一惊。
      眼前人哪是什么小陈!他虽然是出门时的那套衣服,连脚腕上那道伤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可在他的脸上!那张脸,忽而空白,又忽而浮现出南明的五官,逐渐扭曲成另一个人的模样,看着竟与林三有两分相似!
      他走的这一路,那张脸一直在变,好不容易像个人了,眼睛又开始扭曲,从南明的眼睛变成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不管是哪双眼里,满满的都是痛苦。
      他扑到门框上,撞出“咣”的一声,惊的陈婆婆手里的渔网立马抽了一个结。
      她迎上去想扶住老陈,像是没看见那变化中的脸一样,满眼都是担忧。
      他们看不清那变幻的脸上究竟是什么神情,不过在陈婆婆过来扶时,他极为暴躁的甩开了妻子的手。
      “看来,就是这里了。”师青玄缓缓开口,此时老陈的体内,南明的魂魄正在被排斥,好像是要消散的样子。不过他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幻境给出的错误感觉,既然神体犹在,那一位神将的魂魄,便不会轻易消散。
      那张空白的脸没有一个固定的五官,有时候甚至没有嘴,但却发出急促的喘气声。
      “你是什么人!”他的嘴大张,张开的时候又变为另一个模样,看来实在可怖,“我父亲呢?我是来寻我父亲的,你是个什么人?将我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十几年的甜甜蜜蜜,那些曾剪过的烛花,曾挽过的发髻,他为她在这渔村定了居,她为他怀胎十月,孕育生命。
      她颤着手,还想去扶他,他却一把将她掀开,不让她动自己。
      “你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出门时候还好好的丈夫,不过一天,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阿澜还在等你,你这样……是怎么了?”
      “你不过是个渔女,使了什么邪术!把我困在这里这么些年!”他嫌恶的看向自己曾经深爱的妻子,像是看着一个有血海深仇的人,“我这么些年,都干了些什么!我既然想起来,就再不会受你这妖女蛊惑!”
      “我……妖女?”她被推到地上,一时竟站都站不起来,眼里似有水光,却终究倔强的不肯落下,“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就得你一句……妖女?”
      她的尾音发颤,听着极为可怜。
      他们看不清老陈的脸,自然也就不知道老陈是个什么表情。他们看到那男人转身就走,身后是陪伴了自己十数年的妻子。
      陈婆婆还有许多话想说,她想说他们一起挑过的嫁衣,想说自己十月怀胎的辛劳,说自己……
      可是说不出来了,没有人听。
      她把所有的委屈,都硬生生咽回肚里,化作一腔苦水,无人倾诉。
      她在院里坐着,良久,慢慢站起来,木门前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回来。
      他最后留给她的,是那么不堪的话。
      她慢慢拍净身上的土,脸上仍然没有泪痕。她慢悠悠的走进去,一瞬之间像是老了很多,然后想着。
      女儿该回来了,得做饭了。

      “你父亲,晌午的时候出了海。”她背身收拾着碗筷,慢悠悠的说着话,“再等等,明天应该就可以回来了。”
      这是万全的一句话,若是他回来了,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没有回来,那是她们的命。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他经常出海,在海上过夜虽然凶险了些,但是只要小心些,也是没什么的。
      只是这个夜晚实在是过于漫长,陈家姑娘在半夜的时候跑出屋子,抬头看了看天,发现星光灿烂,海上没有什么大风浪,就回了屋。不过一会,她觉得还是担心,就披着个外衣坐在院子里。
      坐着坐着,她听见母亲房间好像有点动静,就又站起来,发现母亲也披着件外衣出来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坐着看星星。
      她忽然觉得母亲老了,她明明还年轻,正是最好的年纪,却莫名弯了腰。
      “我好久都没有这样看过星星了,阿澜。”她看着天空,语气平淡,“小时候我为了不给你祖父添乱,早早睡下,后来你祖父走了,那些天,连着那么多天,我整夜整夜的坐在院子里。”
      “那时候有些冷,可是家里只有我一个,天冷了,我就去缝冬衣。后来啊,我遇见了你父亲。他真的很好,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悄悄告诉你,你父亲,和你祖父,他们都喜欢喝我的真姬菇鱼头汤。”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开始笑,眼里明明映着漫天的星光,却和年轻时天壤之别。
      “我这一辈子,其实很好,幼时有父亲那样疼爱,后来又有你父亲,这两个人,都是世间顶顶好的人,这是我的幸运。”
      母亲平常不怎么说话,今天晚上却话很多。她说幼时自己不爱说话,急得父亲给自己寻来偏方,说是什么将红里罗的壳磨碎服下就好了,结果那是个发物,弄得她自己浑身发红,过了好几天才好。
      记忆里,那个晚上很安静,空气里有淡淡的海汽,母亲看着天,一看就是一晚上。
      天边鱼肚白,两人才回了房。
      陈家姑娘跌倒就睡,直睡到日上三竿,她母亲却没有,一大早就坐在院子里编渔网,似乎是一晚上没有睡,挽了半辈子的发髻放开了,披着头发坐在院中,满头的冰冷水汽。
      之后的事情与林三说的一模一样,年轻的陈家姑娘义无反顾的出海,终究是少年意气,觉得这世间万物皆可破。
      他们站在海边,没有回头去看独自一人的陈婆婆。
      “她很年轻,总觉得什么事情都很简单,一往无前。”师青玄轻笑着,眼前的海面上早已没有了陈家姑娘的踪影,“也好,以后长大了,就再也不可能这样了。”
      “说起来,大约谁都有这样的少年时。”贺玄开口,他的眼神空茫,似乎看向了不知多远的远方,“我年少时也是这样。”
      他似乎只是单纯的回忆当年,可他的当年,确实不是多美好的时光。
      师青玄的少年时来得很晚,别人少年意气时,他什么都怕,整日战战兢兢,却要做一幅潇洒模样。别人日渐成熟,他过得光鲜,哥哥把他所有的少年时光都补了回来,这世间,怕是没有人的少年时会比他长。
      这两个陈家姑娘有着戏剧性的命运。第一个陈家姑娘失去父亲,就与她父亲莫名有了几分肖似,第二个正年轻的陈家姑娘,在失去父亲后却与她母亲越来越像,抬眼看人时,其中的冷淡和她母亲想了个十成十。
      她在市集上与林三公子惊鸿一瞥,那公子就发誓非卿不娶,隔日便请人做了媒,要聘她回家做夫人。
      这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亲事。人都说,陈家姑娘虽然幼时命都不大好,可成人后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女孩嘛,嫁得好就是活得好。人都说陈家姑娘高攀,她娘却踌躇了很久,问女儿愿不愿意,等女儿点了头,这门亲事才定了下来。
      出嫁前的日子飞速流过,终于到了婚礼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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