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双玄】万物观复》汾野

10、当年

　　师青玄有些费解，贺玄若进奂乡，那么他应该是会回到改命之前，那么他遇到的贺玄也就是黑水。可要是这样说来，传讯的人又是谁？他很肯定，传讯的人就是黑水，未失去记忆的黑水沉舟。一人如何分为两人，理论上来说一切术法在奂乡中无效，便是谢怜出手，最多也就是传上一句话，这还是建立在谢怜必须全盛的基础之上。黑水成绝时间尚短，如何媲美？
　　他忽然想起黑水鬼蜮中的那段日子。坦白说，他早已忘得差不多了。自师无渡死去，他在鬼蜮中浑浑噩噩度日，黑水将他关在当初的牢狱中，好像再未来过。他整日整日的头疼，疼得往墙上撞，偶尔好些时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那暗无天日房间中的一丝微光。
　　师无渡的头颅在他怀中，他总是抱着。脚下是很多人的血，有当年那些疯子的，有师无渡的，也有师青玄的，他就坐在那发黑的血迹上。头疼的时候就把头颅放到房间的一角，再怎么难受都不过去:他怕自己伤了那个头颅。可惜，他再怎么自欺欺人，师无渡的头颅都会腐烂。师无渡的尸身在贺玄离去后就没有了，说不定挫骨扬灰，说不定喂了海兽。可师青玄有时会想着，拿着这头颅，再过些日子找到尸身，说不定有什么奇人异士还可以救活他。
　　可是，那个头颅腐烂了。最开始，是这个小屋子里充满了奇怪的臭味，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师无渡的头颅断口那里流出绿色的液体，他颤抖着上前，轻轻碰了一下那个头颅。他刚刚头疼，现在整个人还在颤抖，根本没有力气，可就是这样，师无渡的头发一下子掉了下来，露出内里的腐肉，上面还有蠕动的白蛆。
　　他控制不住的呕吐，娇养的小公子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师无渡若知道自己死后会这样，也不知是什么想法。师青玄边吐边哭，他根本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嗓子很疼，吐的时候就像利刃划过，还会带出血丝。
　　他想:他真不是个东西。
　　怎么会吐呢？这是哥哥啊，会摸自己头，训斥自己女相，却连自己的裙子都不舍的弄乱的哥哥啊，他怎么会吐呢。
　　他流不出眼泪。眼睛干涩红肿，却没有眼泪。他边吐边看，吐的整个人都昏沉也不闭上眼。再头痛时他不往墙上撞，依旧死死的盯着头颅。
　　那个头颅终究腐烂到连师青玄也认不出了。他连碰都不敢碰，却终究还是留不住。
　　慢慢的，那头颅被鬼气腐蚀成了一片片头骨，师青玄很冷静的将头骨拼好，慢慢抱在怀里，他将冰冷的脸颊贴到头骨上，企图让那骨头拥有活人的温度。
　　再后来贺玄来了。那时他很少见的清醒着，贺玄在牢中花了个阵，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师青玄，今日我放你走。”
　　贺玄的声音沙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仇了。”
　　“我有时候会想，当初若我飞升，又是什么景象，听起来好笑吗？我想过。”
　　“然后我发现，自己好像也想象不出来了。”
　　作为黑水沉舟活了这么多年，又作为地师明仪活了那么多年，他忘了自己原本该是个什么样子。
　　“你欠我的，你哥哥欠我的，我终究会来讨的。”
　　“师青玄，走吧。”

　　师青玄仔细想了想那来历不明的头痛症，又想到自己离了鬼蜮后就好了。以前不愿意去想，只以为是自己因体质不好染了鬼气，现在看来，只怕另有玄机。
　　他想起黑水鬼蜮自他离开后便又成了一片死寂，贺玄也不怎么在水域中放骨龙了。本身去的人便少，没有海兽，就有了那么一部分人从水域中勉强逃脱。骨龙可是海兽之首，之前那三条骨龙死去，水域便平静了下来，到如今凡间已不怎么把当年传的沸沸扬扬的闻说当回事了。
　　素扇、风水扇、环佩，还有宫灯，师无渡送他的一盏宫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召酸与鸟魂魄问问，可自己现在已不是神官，就算是，酸与鸟作为上古神兽，也会不假辞色。
　　这件事到如今陷入了死局。
　　十五走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阿爹为什么变了个样子？”
　　“阿爹这个样子不好吗。”他温柔的看向十五。他并不常是这样的神情，自小也没有人教他如何温柔，可总是这样，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别人教，有些事情别人是永远教不了的。
　　“好呀，可好了。阿爹怎么样都好，只要是阿爹，十五都喜欢。”十五也不常见这样的阿爹，一路上一直偷偷看，觉得今天的阿爹莫名好看，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好看。
　　师青玄与十五走到天大亮，才领着他走进一家住店。
　　“客官是要吃饭？”伙计坐在桌后，才刚从迷糊中醒来。平常这个时候，住店中是没有人来的，那些会在这种地方住的人，大多数也不会在店里将就，一般都是出去找食吃，是以他偷懒惯了，也没有人管。
　　“住店。备些热水，我家孩子要洗个澡。”他翻了翻桌上的本子，给了写碎银子。
　　早上来住店的人确实稀罕，伙计便领着他去了最近刚空出来的一间房，算不得上等，毕竟带木冠的人住好房间终究惹人非议。若是个书生，旁人就会说那书生不想着好好念书，一天尽会享乐，若是个什么微服的大人物，也不会愿意自己被围观。
　　师青玄给十五洗了个澡，用凡间的法子替他洗了次尘，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未带十五的换洗衣物，可之前在林子里滚过的衣服又确实不大想穿，便叫店家又去准备孩子的衣服。
　　他有些乱讲究，毕竟以前那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为了件衣服又搞的这么复杂。可他就是觉得，从前老风做不到的，师青玄可以，老风是逝去的风师大人，可他是师青玄，师无渡千娇万宠养着的师青玄，师青玄该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他一直很清醒，作为风师大人，作为乞丐老风，抑或作为现在的师青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