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集》润之之阳

1、锦言一

　　蜀地六月的夏夜总是格外的闷热些。在院儿里玩的不亦乐乎的舒哥儿被奶娘提着粉嫩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搂说到：“三太太咱们舒哥儿，大后天就四岁生日了。您看老爷怎么给您和舒哥儿长脸。”
　　被遵呼为三太太的女人，淡淡的用她那双清冷冷的丹凤眼扫了一眼抱着自己儿子的奶妈，看了看暮气沉沉的天空，懒懒散散的走下台阶，接过奶妈手里的舒哥儿。清幽幽地说：“杨妈妈，别说这些。老爷会安排好的。我们舒哥儿还小，也用不着大操大办的。你去看看舒哥儿的洗澡水凉些了么。”杨妈妈应承着也紧随在三太太身后进了小院左一侧的小卧房里。
　　“走马长安，纵目四望天地宽，高堂为官宦，家训太森严，庭府似牢笼……”一阵阵的戏腔从旁的竹园飘进三太太的望心院。“今儿大小姐那边没人么？”三太太卧在檀木塌问道身边的人。
　　“今儿怕是只有李妈妈在那边。李妈妈平素也宠着大小姐，尽学这些外面的腔腔调调。”立在一旁打扇的丫头细枝回到。
　　“明儿，同二太太说一声吧。她是大小姐的亲姨娘，大太太走了那么多年。也合该她近身照顾吧。”三太太眯着眼看着在澡盆里玩的咯咯笑的儿子。脸上渐渐多了些暖气。这清冷相的美人儿，这时候在暗暗灯光下竟有了些撩人的笑靥。
　　“可不是！我进林府都五年了，二太太可少见的很。也不知道这二太太天天吃斋念佛的怎么就没心思管管大小姐呢。这前是妈，后是姨妈的。”杨妈妈回头讨好似的看着卧榻上悠哉悠哉的三太太。心里想着，这三太太也不简单，她进府五年，几乎天天跟着这三太太，总觉得她跟大仙儿似的。林府里的一切她都风轻云淡的不在意，若说她风轻云淡吧可又什么都明明白白的。
　　“杨妈妈，我明儿带舒哥儿去昭恩寺拜拜，你今晚带舒哥儿早点休息。明早卯时动身。”三太太伸了下懒腰，看看了窗户旁花雕柜上的洋钟，时针刚好走到7的位置。杨妈妈顺意着点点头。接过细枝手上的牡丹刺绣贡缎浴巾把澡盆里的舒哥儿抱了起来。
　　“三太太，那我过会去准备一下明天路上的果点吧。”细枝麻利地收拾着洗浴的东西。
　　“不用那么麻烦，明早路过柳镇去如记买点儿就行。你伺候我沐浴吧。这两天应该会辛苦一些你了。”三太太袅袅娜娜的从卧榻上起身径直朝内室走去。
　　“手抚双目泪在心里淌……我曾是青楼女暗自悲怆……”那戏腔疏疏离离的飘在林府的后院里，凄婉的让人听得想流泪。只是府里的老人们都只觉得习以为常。这大小姐三年前在省城读高中，同省城里一戏子有了情，后来不知怎么的被老爷知道了，当夜老爷就带着人去省城，三天后就把大小姐抓回来了。后来大小姐书也不读了，被关在家里，只要老爷不在家，她傍晚就要跑到竹园唱着这些情情爱爱。两位太太也不怎么管大小姐，也就任着她这样了。上面的人都不爱管，下面的也就都不愿惹麻烦，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只是今年也就年后老爷去外地谈生意日子多了起来，时日也就久一些，这大小姐几乎也就更张扬无恐了起来。一日比一日唱的时间长。
　　“今儿，怕是要唱到明天天亮了。”二太太屋里的金香瘪着嘴悻悻的看着闭目掐念珠的二太太邝氏。
　　“昨天前院的小二狗来通报说，老爷明儿下午些回来，大约也是准备要给那院儿里的小少爷过个大生才愿意回来的。算一算老爷去省城也一个半月了，这大小姐最近越发没个样儿，夫人，您得拿个主意。”邝氏的贴身侍女王妈妈沏了一杯安神茶放在邝氏身边的桌上。
　　邝氏也不睁眼，也不接话，俨然一座菩萨，悠哉悠哉的念着佛号。
　　“也就咱们夫人慈悲，由着大小姐的性儿。您都不知道那院传出来的话，说您是大小姐的母亲，又是亲姨母，也不爱重大小姐。”金香赶紧添了一嘴。见二太太还是自顾自的念佛，也识趣的向王妈妈递了个眼色，闭了嘴。
　　“素如今年十八了吧。”邝氏念了好一会，又做了个回向后开口道。
　　“是十八了，大小姐是民国一九年六月二十七生的呢。”王妈妈回到。
　　“也是造孽，她一出来，您姐姐就去了。”邝氏微微颤了一下。回想起林素如出生那时，她姐姐邝安云死去活来生了三天生不下来，后来好不容易熬着把林素如生下来了，自己竟脱力血崩走了。
　　“等这次老爷回来，我就同他商量一下，安排着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把素如嫁出去吧。离开这里总是好的。”邝氏摩擦着手里的菩提念珠。
　　“说的容易呢夫人，还不知道这次老爷回来有没有机会私下见到老爷。”金香又把嘴瘪了起来。邝氏知道金香的意思。自从三太太柳咏咏进门以后，老爷来这边的次数那真的是越来越少，直到舒哥儿出生后，只要老爷在家，那基本就不会过来。偏邝氏性情也冷傲，丈夫不过来自己也不主动攀着。所以这四年来夫妻竟私下也就见过一次，还只是因为抓大小姐回来，邝氏去求情而已。只是素如也到了婚嫁的年岁，看着这孩子虽然成日疯癫似的唱戏，家里请的老师她也能正常跟着学习。所以也就没怎么约束着。邝氏是知道自己在丈夫心里的地位，所以能不互相烦恼那也就避着求安。如果当初不是邝家落难，她和她姐姐也不至于双花嫁一人。她吃斋念佛这二十年就是希望自己能真的明白没有如果，要活在当下。
　　“金香，你过会和大小姐屋里的李妈妈，张妈妈还有文妈妈一起把大小姐带回去，给她吃点许医生开的药安神丸，让她好好休息。”邝氏嘱咐道。
　　“夫人，张妈妈和文妈妈去城里去了。您忘了啊？”邝氏经金香提醒才记起来那两位妈妈今早被自己安排去城里给素如买生日礼物去了。
　　“那就叫前院里的秦妈妈和张妈妈的女儿陪李妈妈和你一起去接大小姐回去吧。别吓到她就是。”
　　金香接了话，转身就离开了内室。
　　“安文，你别忧心了。我会陪着你的。”王妈妈看金香走出去一会后，轻轻拍了拍邝氏的手。邝氏疲惫的看着王妈妈将头看着王妈妈的手上。
　　“满，你说素如离开这林府姐姐会觉得安慰么？”邝氏闭着眼睛求问到。
　　“会的，安文。你也不要太担心。素如比我们想的都聪明。”王妈妈轻轻抚摸着邝氏的云髻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