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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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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个锤子。
范无救心里暗骂一声,却又无计可施。
世界上所有的人和鬼都知道如何拿捏徐沧,可偏偏有老怪物在,人人又都奈何不了杨捷。
世界上所有的人和鬼也都知道如何拿捏范无救,可老范便是有上天入地的神通,也抵不过无妄城里这一位直心眼儿的人犯起什么傻。
灵镜是谢必安故意摆出来给老范看的,里面那个黑袍无常像个疯子一样哀嚎“他不喜欢我”。
范无救巴不得冲出来把那被判官当枪使的的傻子绑了,可他动不得。
谢必安手里的笔,乃是沧海水君亲赐,据说是碣石山君无聊拔了少陉的老虎屁股毛做成的,铩虎镰乃是煞器,赏罚笔却是神器。
为了困住无妄城里的三千恶鬼,谢必安千年未曾出城一步。
他接过赏罚笔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姓名写在了扉页。
从此与人间春风作别,只做地府无常谢必安。
范无救从十八层出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徐沧安排在无妄城里。
老神仙说他们年龄相仿,都是在十五六岁的年纪来到黄泉海的孩子。
一个偏执,一个无畏。
有时候,范无救真想偷了赏罚笔,把自己的名字记在谢必安的旁边,和他一起老在城里。
但他们不会老,老范也拿不起赏罚笔。
终究是无计可施。
老范坐回地上,赏罚笔写成的金圈画地为牢,困住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黑无常。
灵镜里演到杨捷拽那傻子范无救一把,弥弥树摇落满城风雨,老神仙环抱着杨捷飞离弥弥树。
范无救叹了一口气。
弥弥树的树枝全部摇晃起来,粗壮的根茎也从黄泉海边藏污纳垢的污泥秽土里翻出来,漫天是黄叶飞落,黄叶尽头是万鬼同哭。
有十八层地狱的东西正攀着弥弥树往上爬,声响震天,仿佛是无数双爪子抓挠在铁板上,叫人头疼欲裂。
徐沧怀抱着杨捷飞出纷乱,在奈何桥头站定,现出长发青衫的神仙本样。
杨捷与他傍身而立,慌乱中心神不定,徐沧环着他的一手的指节有节奏地轻叩着他的小臂,才将将使杨捷定下心弦。
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判官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他好像很爱自己在人间做老板时候的大帽长衫的年代装扮,便是到这般时候也要穿上,在奈何桥头另一边站着,和这金叶黄沙和漫天鬼哭显得格格不入。
“古长年恭迎二圣同临地府。”
这是杨捷头一次听见判官的本名,徐沧说过,判官是自轮回建立后,第一个不愿忘却过去、自愿永生不入轮回的鬼,因而被他差来做了地府维持秩序的判官。
猎猎鬼风里,徐沧的衣袂飘荡,广袖长袍几乎遮住杨捷半个身体。
杨捷明白,老怪物是想保护自己,他一向都可以做有恃无恐的人。
既然别人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杨捷再不接招,就有些辜负自己“判官元年”的狂妄之话了。
杨捷再向前走半步,身子先于徐沧半个,和桥那边的判官对峙。
“有劳判官大人为我二人准备这么好的开场节目了,后头还有什么大招不妨一并都亮出来,好叫我开开眼,别小看了你这地府小老头。”
地府小老头不气也不恼,大有大事已成的得意模样,显然并不能明白“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
他向杨捷娓娓道来:“山君想见的自然都能得见,何须心急,不若先听小老儿一个故事可好?”
他要讲,杨捷有徐沧陪着,自然是十分愿意听一听判官的故事的。
好像谁也没把黄泉海深处十八层里企图爬出来作乱的东西当回事。
古长年第一回死的时候,是五十三岁。
他是病死的,死的时候儿子抱着新得的小女儿站在床头教她喊“阿翁”。
新生稚子自然不会叫“阿翁”,古长年看着儿子抱着小孙女儿眼含热泪,又看向坐在一旁握着他的手的妻子。
妻子比他小三岁,青梅竹马,是古长年一生唯爱之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三十五载。
那时候没有轮回,弥弥树的转世秩序刚刚建立,古长年满心都是转世之后,与她相守下一世。
“下辈子……”
古长年说完这句话,就咽了气。
古长年在黄泉海的鬼哭狼嚎里独坐了几年,算着时日差不多了,过了奈何桥往生人间。
他原本是想等到妻子一同前行的,可他又实在念想心爱之人一句句温软的“阿兄”,于是先行一步,还想赌一赌下辈子做她的邻家“阿兄”。
古长年是幸运的,这一世他还是个男子,没变成花鸟虫鱼,也没变成女子。
他在人间等了十几年,到了婚嫁年纪也不成婚,继续不停地找寻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却不知道要往何处寻。
“她也会来寻我的。”抱着这个念想,古长年寻了几十年,又一次因为奔劳碌碌病死在五十三岁。
再入黄泉海,古长年才知道,如今的地底秩序早已不是转世,而是轮回。
前尘往事,记得不如忘了。
愿意忘的,过奈何桥去往人间。
不愿意的,困黄泉海执迷不悟。
此曰,轮回。
古长年在黄泉海众鬼里编寻不至,方才明白过来爱人入了轮回。
古长年甚至想过,是不是那人不想和他再过一辈子,投胎也换个地方去和别人一起,躲着不见他。
谁知是把他忘了。
茫茫人海,漫漫黄泉,古长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爱人。
“就是你,让我与她失散,再也找不见!”判官说到情急之处,伸出手指着杨捷,瞪眼瞧着,大有撕开脸皮破口大骂之势。
判官指着杨捷骂混蛋山君,杨捷什么都没搞明白,又替千万年前的自己背了一回锅。
轮回相忘是不可逆的,就算不愿意忘却,也只能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就比如林玉蕊做了孟婆就只记得身为阿孟的过去。
古长年经年念想,终究是个凡人变成的普通鬼,不能在红尘里找到自己的爱人。
古长年不再执念于投胎成人,主动请缨,成了地府的判官。
越看他这副疯癫的样子,杨捷越不想理会他,转过头看徐沧,眼神里一股“你怎么找了个疯子给你干活”的嫌弃样子。
徐沧别过半个头去,显然自己也很嫌弃自己。
看着这两人并肩而立的恩爱样子,判官再次陷入身为古长年的恩怨和执念里,听着地底越来越响的异动,对天狂笑几声,从袖中取出个什么东西,举着给杨捷和徐沧看。
“水君可曾记得这个?”
那是个墨色杆子金黄尖子的精致毛笔,和杨捷在无妄城里看到的谢必安手里那只模样无二。
赏罚笔,最早由水君亲手赐与判官,要他判人间善恶,定鬼蜮赏罚。
古长年两世为人都是心存善念的老实者,从未作奸犯科,也没有逾矩过,是这件差事的最佳人选。
显然那会沧海水君也是这么想的,这才把山君身前留下的老虎毛做的赏罚笔给了他。
只是后来,范无救屠城,地底多了几千个恶鬼,人间的无恙城也不能再存世,徐沧只好将荒城降至黄泉海边,更名无妄城,又在人间找了个偏执又刚正的少年,将赏罚笔重新赐给了谢必安,以期困住恶鬼三千。
那会儿轮回的秩序基本成形,便是没有这根笔,判官也能游刃有余,于是心甘情愿主动将笔捧着交了出去,可这会儿怎么还在他手里?
徐沧知道,老范被困显然也是因为这支笔,因此谢必安手里的赏罚笔和无妄册必定是好好的,那判官手里这支就有些来历不明了。
杨捷以为这支笔是赝品,可判官空中一挥一斥,地底下的响动更大,杨捷几乎可以通过缝隙看见下面的青面獠牙。
看见两人一脸迷惑,判官显然很得意,他一得意,话就多起来。
“水君想来是不明白我手中这支笔的来源,谢必安手里的是真的,我的也不是假的。当年你要将无妄城交给谢必安,我自知将赏罚笔交上去就再也没有了较量的本钱,于是大胆做主,将笔须一分为二,和着人间收集来的老虎毛造了两只半真半假的出来。算起来,两只都是真的,两只也都是假的。”
少陉不是真老虎,可判官手里这支笔的须子却有一半是真的老虎毛。杨捷甚至在想把少陉那大猫现场招来现场拔毛重新造一支的可行性,被徐沧一个眼神打断了。
赏罚笔出世的时候,杨捷还是碣石山君,神君所造就是神物,可碣石山君创世造物的能力早给了弥弥树,现在拔少陉的屁股毛,也不过是能造出来一支普通的顶多有些贵重的笔。
“神器就是神器,半真半假也足够我谋略千年了。”
杨捷想明白了,他的小弟老范说过,谢必安入城之日就将自己的名字先记下了,无妄册中人和鬼,终生不得出城门半步,那么在山巅点拨长竛的就不可能是谢必安。
但显然不止如此,就连巨烿翅尖的黑色墨迹,也是判官所为。
“须得感谢山君,好让我有机会拿着原本属于我的赏罚笔,披着谢必安的皮囊来往人间。”
“我将它们中的几只放出去,可那傻鸟想救一个死了二十几年的小女孩,靠着我教它的本事二十年来不停地偷取周围人的时间,困住小女孩的魂灵,我前去接引的时候告诉它,只要牺牲自己,小女孩就能活,它还真信了这说法,将一半的灵力交给我。还有山巅的大猴子,什么和山君同一出身的大圣,不过也是个没脑子的猢狲罢了,还真将灵力和造梦的本事都交过来,就连小鱼儿死了,也只需要我骗上一骗,他就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判官口中的“它们”是谁不言而喻。
长竛和少陉,果真都是被赏罚笔所控制为虎作伥,可作恶的不是谢必安,是判官。
判官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咧出一个奇怪的笑脸,朝着杨捷发问。
“不知山君大人可还满意我托那猴子送您的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