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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剪径贼 ...

  •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草草草,你为什么又来打劫了?
      于是龙涛一弹子将这只聒噪的鸟儿打了下去。这条八尺高的大汉收起弹弓扛上刀,转过头来对面前天山脚下香梨村里一群瑟瑟发抖的村民,露出一口亮锃锃的大白牙: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蹦半个不字——”

      “——我管/杀/你,我管埋!”

      ——?!
      人群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声音惊得轰地散开,一个带着斗笠的少年便自其间一跃而起,重重落在强盗集团的面前,“嘿”的一嗓子拉开格斗起手式:

      “恶贼龙涛,今天我就要你伏诛于此,为民除害!”
      “……”

      龙涛的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两眼瞪着这个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看身量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妈/的,你见过哪个剪径的强盗开场白都没能说完,最后一句狠话居然还被别人抢了去来反过来威胁自己的?少年穿着一身浅褐交领的练功服,大大的斗笠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从这身打扮上看倒是颇似个练家子——可那被暗绿腰带勒出的身形跟人高马大的自己一比,简直可以称得上精瘦,就连手下的小弟都一个也比不过。

      这小子……是脑子,有点毛病?

      龙涛有些呆滞地问: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哼!”
      在道儿上混了也有些年头的山匪等待着一个类似于“XX派XX道长关门弟子XXX”或者“XX山头XX大侠”之类在江湖上行走的标准答案,谁成想这小子只昂头哼了一声,一绺火焰色的发从斗笠下一闪而过。他把脚一正,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摸出一本如砖头般厚得令人生畏的书哗啦啦打开,在众目不识丁的强盗呆滞而略带敬畏的目光中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根据果宝交通法第256条规定,未经国家机关批准,任何人或组织不得擅自收取过路费,违者,将由行政执法部门依法予以拘禁并处罚金等处罚措施,情节严重者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极其严重者,将判处死刑——”
      这个呆头呆脑的二愣子啪地合上那块砖头,随手往前边一扔,正中龙涛身后一个小弟的脑瓜。少年在倒霉小弟惨叫并轰然倒地的声音伴奏里,刷地亮出一把剑:

      “——允许外聘机关或个人代为执行!”

      “……”
      强盗们呆滞的目光从少年的脸上,转移到了少年的剑上——并且呆滞了更长的时间。
      ——……诶诶,内谁,这小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你就问呗。
      ——那可不行,平白让这小子小觑了咱去!
      ——听文化人说话真麻烦……
      ——可不是嘛。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是来取咱们项上狗头的??
      ——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是就那?就那把…
      现场气氛在小弟们的眉来眼去中变得愈发诡异。作为头子的龙涛歪了歪嘴,脸上的肌肉颤了颤,终于还是没忍住,爆发出一阵杠铃般的大笑。
      “就凭你?!还有你的这把——菜刀?!”
      老大犀利的嘲讽像是点着了炸药库里的一把火,强盗们瞬间爆炸一样地狂笑起来。少年不为所动,只是微微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双如春生柳叶般,嫩生生清亮亮的绿眼睛。他的剑……嗯,的确很像菜刀,无论是长度还是形状。只有剑柄看起来略有不同,赤金色云纹飞开两翼,中间镶着一颗成色极好的祖母绿。绿眸少年手腕微动,亮了亮剑锋。
      “菜刀又如何?你这样的菜鸡,照砍不误!”
      “哦?”龙涛怒极反笑,“你说什么?!”
      “这是谁家的娃娃呀,拿着娘老子磨光的菜刀就跑出来胡闹了哟……”围观群众一片哗然,一位打酱油的老大娘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不想群众中同样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开解道:
      “大妈,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有道是,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啊——”
      “哼,放屁!”龙涛嗤道,手下很配合地嘎嘎大笑起来。这条八尺大汉把手里的砍刀一挥,众人顿时做鸟兽散。山匪说:
      “小子,你这是找死!”
      “如果你再不去衙门自首,弃恶从善,从此不再为祸乡里,”布衣少年挥剑,风声飒飒,剑锋直指龙涛:
      “那找死的就是你!”
      当着这些年的地头蛇,跑龙套头子龙涛的权威还从未这样被挑衅过,他顿时怒极,砍刀一悠,就如发情公野牛一样一头向那武器形状奇诡的少年剑侠冲了过去。
      年青的剑客叹了一口气。
      “何必呢。”他说。

      一瞬——只一瞬。戴着斗笠的剑客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大剑恢宏,隐约可见凛凛白霜自剑身弥散开来,当空而下——仿佛一道闪电。龙涛一愣,而下一个瞬间,浅褐衣衫的少年已然轻巧地落在他身后的土地上。
      ——他……动不了了。

      “这……这是……”龙涛艰难地张开嘴,那感觉并不痛……反而很轻松。是他从未曾体悟到过的飘飘欲仙般的轻松,衬得睁着眼睛、张开嘴……这些无比简单的动作都变得那么那么累。他拼尽全力地要把那句话问出口,却终于在一口滚烫粘稠的鲜血里失了真。
      龙涛问:
      “这是……什么刀?”
      少年不动,衣摆飞扬,剑刃上闪着寒光,没沾上半点血迹。他微微昂起头,斗笠下翠绿的眼眸像料峭春寒中第一枚新生的嫩叶。
      那个剑客说:
      “——菜刀。”
      扑通一声绝响。山匪龙涛在这个他初始便知道内容、此刻却才明白意义的答案中倒地而死。少年剑侠摘了斗笠,沉默地看着山匪的散兵游勇们惊慌失措做鸟兽散的背影,一头橙发如火焰般耀眼。
      “不是吧,橙留香,你又——随地乱扔垃圾?还扔的这——么大的一坨?就不怕砸到什么花花草草吗?”

      遥遥一声马嘶。橙留香闻声偏头,只见一佩剑少年跃马逆光而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紫发矜贵,金瞳高华,牙色袍服迎风而振,声音清亮得像山间激荡流石的泉水,天生带笑的眉梢眼角此刻满满的都是戏谑的弧度——好一个风流俊朗少年郎。然而橙留香毫不买账,手腕一抖——
      “我还就扔你——了!”
      只听得一声惨叫,被扔出去的斗笠正中菠萝吹雪脑门,后者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掉了下去。紫发少年揉着脑袋抓着马鞍爬起来,拖着嗓子悲号道:
      “橙留香!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让你如此恶劣地对待自己的兄弟——”
      “哼,刚刚也不知是谁躲在人群里看我的热闹,不说出来和兄弟一起杀贼,就光到处讲什么‘也怕菜刀’——现在我搞定了山贼,居然还有脸装作一副刚到的样子来耍酷卖骚?”橙留香抱臂冷笑,“想得倒美。”
      “啊?你居然知道啊。”菠萝吹雪尴尬一笑,绕过高大的白马来到橙发少年身边,一脸哥儿俩好地搂住他的肩膀:
      “我那不也是为了替你不为世俗所理解的神功进行辩护么?再说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橙留香想要搞定这些小小的山贼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何必要我出手?”
      他拍了拍师兄拿着剑的那只胳膊:
      “我说实话,你这天外飞仙,可真是练得越来越有样子了。”
      “那还远不是天外飞仙……”橙留香摇头,垂眼看了看为他出场做铺垫而死不瞑目的那个龙套:
      “还差的很远很远。”
      “行啦行啦,就算还差这些意思,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儿。你还不相信我么?”菠萝吹雪仰头而笑,潇洒恣意的琥珀金瞳能把人的魂都吸走:
      “我说过,你一定能连成天外飞仙,那你一定就可以。我菠萝吹雪天下第一的脑子,什么时候错过?”他自负地一笑,看他不习惯被人夸的憨憨兄弟实在有些窘迫,便从善如流地问:
      “不过我倒也真好奇,都走到这里了,你怎么忽然有心思剿匪?不知道方丈急召,时间紧迫么?”
      “先前看到县衙门口张了榜文,悬赏求义士助力剿灭山匪。”橙留香说,“我想不过举手之劳,所以就来了。”
      “哦?!悬赏?!”菠萝吹雪的一双金眸霎时间闪的像两块24K金一样:“那还等什么?!快割了山贼首级去领赏钱啊!诶我说你这个榆木脑袋刚才也不多杀两个,不知道这种事情脑袋越多赏钱越多吗?走走走那几个小兵应该还没走远快跟哥去追——”
      “我没揭榜,”橙留香哭笑不得地挥开他金虫上脑的兄弟,“也没想去领赏。为民除害是应该的,你说的对,方丈忽然飞鸽传书终止我们的游历,一定有重要紧急的事情。领赏无关紧要,着实浪费时间,所以快点上路吧——”
      “有关紧要!最关紧要!!不行!!哪有有钱不赚让别人摘桃子的道理!不!橙留香你放开我让我去!!哇!!”

      无论如何菠萝吹雪还是没把橙留香拽回县衙门口,只能凄凄切切地上了路了。天山已经遥遥在望,然而望山跑死马,师兄弟二人还有不短的一段路要走。

      “……所以,圣道剑还是没能开光?”
      “是。”橙留香沉默片刻,怅然道:
      “我也用它斩尽了不知多少恶人,行了百十件义事。在雪山之巅淬了日出的第一道曦光,鬼蜮境里中饮了妖兽鬼车的血……”
      橙发少年拔出圣道,低头抚摸着那寒光凛凛的剑锋:
      “但它还是……只是一把菜刀。”
      菠萝吹雪默然,拍了拍橙留香的肩膀:
      “那不是你的错,橙留香。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只是圣道剑的开光方法早已失传,包括方丈在内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如此而已。这一路的经历,已经足矣证明你值得圣道剑,而它——单单作为一把菜刀,也已经足够厉害了。”
      “谢谢你,菠萝吹雪。”橙发少年感激地看了看他的兄弟,那双水洗翡翠一般清澈的眼睛让菠萝吹雪莫名感觉有些脸颊发烫。所幸橙留香很快将目光移到了他的佩剑上:
      “这么说,你已经斩了白蛇吗?”
      “嘿嘿,那当然!”菠萝吹雪一撩刘海,“你西门奶茶哥出手,什么时候失误过?我跟你讲,我找了好久才探听得些许关于白蛇的风声,真到了发现的时候,那大白蛇可当真可怕的紧啊,足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跟棵大树似的,而且皮厚得砍都砍不动,剑刺上去火花四溅的……”
      “这么吓人啊?!”橙留香睁大了眼睛,菠萝吹雪显然非常享受这样的目光,更加风骚地一撩刘海,哼道:
      “可不是嘛!这么吓人的大白蛇,也只有我——能够通过发挥我的聪明才智,把它给整死了!我跟你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菠萝吹雪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手脚并用地描述着他如何将白蛇引入陷阱卡住蛇口,再自内而外地将其开膛破肚,末了还不忘记展示他新开光的赤霄虹色剑身上那条神气凛凛的贯锋白蛇。橙留香认真地听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闪着寒光的帝王之剑,明亮的绿眸里只有极纯粹的艳羡,没藏着半点脏污阴暗的嫉妒恶念。到最后还是菠萝吹雪终于良心发现地察觉出自己得瑟的有点过分,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唉,其实要说进展最顺利,那当然是陆小果啊。”菠萝吹雪夸张地叹气道:“身为一个最不缺钱的人,居然只靠花钱就顺利拿到了神将剑,得到神将剑了不说,居然还附赠一把仙云剑和一个花如意——而得到了花如意,他的神剑居然就开光了——”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真情实意地哀叹起来:“哇!人比人得死啊——我的天哪,命好也不能好成这个样子——”
      “你也不差啦,得了宝剑之外,不是还额外讹了方丈五钱银子嘛。”橙留香说,忽然注意到菠萝吹雪的行头有点不对:“诶?我说菠萝吹雪,你去斩了个白蛇,怎么连马都变成白的了??这动物的白化病还能传染不成——诶呦!你打我干嘛?”
      “嘁,什么叫白化病!不会说话,怪不得把不到高质量高颜值的妹子。”菠萝吹雪不屑一顾地掀了掀刘海:
      “这叫——照夜玉狮子!当年,银枪白马、长坂坡七进七出的常胜将军赵子龙,骑的那就是这天下名骏,照夜玉狮子!我菠萝吹雪骑着它,那就是顶配的白马王子,再拿上一束玫瑰,就可以直接去迎娶公主啦!”
      “哦——原来是为讨好梨花诗师妹。”橙留香皱了皱鼻子,“难得见你这玻璃耗子铜铸羊羔出手大方一回,竟然还专门为了她换匹白马……诶不对啊?”他绕着那白马转来转去看,狐疑道:“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它跟你原来那匹‘红糖’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就连……就连这蹄子上——”
      “诶呀橙留香,你哪来那么多话!”菠萝吹雪色厉内荏地把他扒拉到一边,而橙留香嫩绿的眼睛还是直直盯着该“照夜玉狮子”,直到——
      “哦!”橙发少年恍悟道:“菠萝吹雪,你这照夜玉狮子,就是把红糖直接刷上了一层白漆吧?!你还没刷匀——”
      “我靠你给我闭嘴橙留香!!”菠萝吹雪都快气疯了,“妈的小爷我讨好个女孩子容易吗,一招失误就要女财两空——我告诉你橙留香,你绝对绝对不许打破我给我可爱的小诗诗苦心孤诣营造的浪漫白马王子形象——”
      “我这么笨的都能看得出来,你还指望能骗得过梨花诗……”
      “她才不会跟你一样无聊得去观察马屁股上有没有刷漆呢——喂!橙留香你听见没有,我警告你——嗷!”
      打闹归打闹,兄弟二人的行进速度可没受到半分影响。眼见日色渐晚,月过东山,果冻武术学院的灯火也已经遥遥在望。在江湖上,它还有一个更加让人如雷贯耳的名字——

      神武门。

      “……疯清扬,深更半夜里闯入姑娘家家的闺房,我希望你,最好能有一个好理由。”
      “当然,师妹……当然。”
      深褐麻衣的白发老者叹息,将目光投向天山之上无限高远的苍蓝星空。
      “这天下……就要有大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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